他是世人眼中的伶人,口中的戲子,最是無情、無義。喪了爲人的尊嚴,失了男兒的驕傲,便是旁人手攬着他,一杯酒抵入口,歪音扭調着搖頭晃腦而念:“空勞蝴蝶飛千遍,此種原來不是花。”尤要逼問,“**花,此句如何?”
他能如何?唯有笑答:“爺好才情。”任那酒一路由喉燒到腹,恨不得毀了嗓子,亡了自己。
唯有那一日,那個一身紅衣的颯然女子,舞得好綾羅,唱得人羞聲。明豔豔冠絕牡丹好個美嬌娘,卻轉瞬之間便將輕薄自己的富家子一掌打得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一片混亂之中,只聽到有人悄聲私語:“人都說人如其名,這個母夜叉怎麼配了個那麼清雅的名字?”便有人應和:“仗着身後有嚴家大少爺和蘇大人撐腰,這蕙芷可還真不是一二般的猖狂。”
“你若有本事先攀得嚴莫寒再攀上蘇大人,也由得你這麼猖狂。”
“可恨生的男兒身,此生是無望嘍。”
“誰說的,你沒見嚴莫寒身邊總跟着那個格外俊秀漂亮的小書童?那是做什麼用的?”
“他一個瞎子,再漂亮對他來說……”
耳中再聽不見其他,只知道走到那個豔麗萬方的身影面前,俯首行禮,喚她一聲。
“蕙芷。”
連鈺正將眼前美人的臉蛋捏在手裡細細的打量,看着那雙溫潤通透的眼眸裡壓抑着不敢宣泄的憤怒越發的感到有趣。剛想開口調戲幾句,卻聽到一道風聲迅疾襲來。
鬆手、後跳、手中翡翠煙槍伸出,接住破空而來的茶杯順勢旋轉成團,唯可在一瞬之間將那雙邪氣光耀的雙眼窺見一二。好容易停住身,煙槍遞出,茶杯立在之上不動如山,痞痞的越發懶散的聲音,連鈺擡着下巴說話:“我說大嬸,這裡好歹也是我姐姐的房間,東西都金貴着呢,摔了你怎麼賠得起。”
大嬸!大嬸!
蕙芷活了這麼大,不對,活了只這些時日……還從未有人竟對着她喊出過一句大嬸!再灑脫也是極愛美的蕙芷蕙大老闆惱羞成怒之下立刻伸手去抓茶杯:“金貴又怎麼樣!金貴姑奶奶也照摔不誤!”
平平向後移開,連鈺搖晃着手指,斜棱眼睛真是看不上這麼嘰嘰喳喳吵鬧得要命的女孩子:“行不露足,笑不露齒。這些最基本的要求你都達不到,怎麼做的女人!”煙槍看似隨意的一甩,上面的茶杯立刻平穩的落在桌子上,連聲響都不大,“看到沒有,不能喧譁,不能動作誇張,不能動不動開口就什麼姑奶奶。”說到這裡一愣,恍然擊掌,“姑奶奶,那不就是大嬸嘛,你居然認了!”
“你這人!”真是神仙也都能被連鈺給氣死,蕙芷手指着他被氣得好想打人,“你誰啊你!這裡哪有你指手畫腳的份!”也不知道蕙芷是不是真的被嚴莫寒與夏木晚寵出了千金大小姐的脾氣。此刻她分明是站在別人的地盤上,卻也敢趾高氣昂的絲毫不懼。
“你們兩個,都別鬧小孩子脾氣了。”夏木晚看見連鈺對上蕙芷就知道會是這種如同小孩子吵架的結果,拍拍手,哄孩子一般的對連鈺道,“連鈺,是你無禮,還不道歉。”
連鈺連忙跳到夏木晚身前,討好的直指着青衣:“姐姐,他是誰?怎麼長的這般漂亮?”突然眼珠子一瞪,驚慌的後退了幾步,“不會吧!不會吧!”
什麼啊就這麼一驚一乍的。夏木晚無奈的問他:“什麼不會吧?麻煩講解一下。”
“他難不成是姐姐你的弟弟?”轉眼間連鈺便又跳到青衣面前,上下左右看看青衣又看看夏木晚,“怎麼會才發覺?真的好像!”
“連鈺!”看着青衣被盯着滿臉的不自在,夏木晚只能加重了聲音叫他,“回來!”
也不知連鈺如此放蕩不羈的人爲什麼會獨獨聽從夏木晚的話,聽見叫他立刻便回到夏木晚的身邊,撒嬌着耍無賴:“好姐姐,他究竟是誰啊?連鈺可不可以勾搭?”
爲什麼她聽連鈺說話就這麼彆扭!夏木晚真是被連鈺鬧得沒有辦法:“我說你這個連家的尊貴小少爺,別鬧人家了好不好。你沒見他都害羞了。”可憐青衣一個雅緻透徹的美男子,硬生生被連鈺給調戲到紅透了臉的不敢見人。
蕙芷見連鈺與夏木晚親密到如此,很是不服氣的揚聲道:“紈絝子弟!你的身手很不錯嘛!”剛誇完便摩拳擦掌,“可是你也要看看,誰是可以欺負的,誰是你動不得的。”畢竟也是從小學戲的,肢體的柔韌度與力度都要比旁人好上太多。從頭上拔下一根銀釵在手中旋轉成花,對着連鈺擺好起手式。
自連鈺出的家門,還真沒有平常人在見過他的身手之後還敢如此當面挑釁。見她腳步浮虛便早已知道這個女孩子不過會一些花拳繡腿,在他手下連一招都過不去。將煙槍收回腰間,認真考慮到底要不要教訓一下這個敢在自己面前放肆的無知之人。
見連鈺沉默不語的神情夏木晚又如何不知他在想什麼,只開口暗暗威脅:“連鈺,事情由你所起,莫要在這裡撒你的少爺脾氣。”意思就是不能胡作非爲。
被管了!被管了!嗚!比小哥哥還嚴格!連鈺只能蔫頭耷腦的迴應:“是啦,連鈺知道應該怎麼做了。”走到青衣的面前,安安分分的俯身行禮,“先前諸多放肆,還請姐姐的弟弟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小弟則個。”還是那麼搞怪。
青衣平生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鄭重其事的道歉,不安的連忙起身回禮:“爺您不必如此多禮,青衣生受不起。”
“青衣?”連鈺直起身,立刻便明白了青衣的身份,笑出邪氣滿面,更加不放過可以逗他的機會,“爲了表示爺我的誠意……”一把將青衣抱進懷裡,“美人親個先!”
無時無刻不憋着犯壞的連鈺這次依舊沒有成功。原因無他,蕭然剛剛巧此刻趕到了。
一手將連鈺揪回來,蕭然看着蕙芷和紅透了臉的青衣就想發火。“蕙芷!”不用猜都知道是她,“戲班裡面那麼多人急着找你,你倒真是乖巧,一早便知道大少奶奶現在住在哪裡。自己偷溜出來便也算了,還把青衣也拽過來,大少爺寵溺太過了是不是!”
蕙芷叉着腰,理直氣壯道:“就是仗着你們家少爺寵我,怎樣!你敢欺負我,我立刻跑到大堂上去跟你家大少爺哭!”轉眼看到夏木晚忍笑忍得很辛苦的一張臉,兩三步走到她的身邊挽臂做親熱狀,“不然現在在大少奶奶這裡哭訴也行。”
話說這世上就是不公平。蕙芷從一出道開始便有嚴莫寒一路相護,後來了夏木晚卻也是極對脾氣的相處甚歡。便是要將她迎娶進嚴府,又出來一個蕭然偷樑換柱,總之就是這世間的事情竟是全都隨着她小姑奶奶的心意去走,怎會不由得她猖狂。
蕭然嘆了口氣,轉對着夏木晚抱怨:“大少奶奶,您不能這麼寵着蕙芷,這丫頭是人來瘋,越是寵溺越是沒分寸。”進了嚴府竟然就敢自己到處亂跑,還有哪家的戲子竟敢有如此的膽子。再轉看向青衣,聲音無奈到了極限:“青衣,你認識蕙芷這麼久。沒把她教好也就算了,怎麼也學的跟她一樣這麼不知分寸。”
青衣立刻被說得越發侷促,行禮道歉:“青衣自知大膽,這便回去。”急匆匆的往門外走。
“我的美人不要走啊!”
“青衣回來!”
開口挽留的人中有連鈺並不爲奇,可是另一人是夏木晚便有了些突兀。
蕭然驚訝的看着夏木晚起身開口挽留,微皺眉很是不解。這平日裡最是得體守禮的大少奶奶如何會開口挽留一個男人?更是在挽留一名戲子。這本是最應該避嫌的不是嗎。
“木晚今日病體沉重不能前去招呼衆人,更是沒了耳福聽到蕙芷與青衣兩位登臺連戲。”夏木晚找的這個藉口真可謂是光明正大,“恕木晚放肆一回,可否留下二位在這裡爲我獨唱一曲。”
最先歡呼的必爲連鈺。“好耶!我也覺得那宴席上太過沉悶。”跳着在夏木晚身邊坐好,“我要留在這裡,陪着姐姐一起玩。”說的越發像個孩子。
“蕭然去張羅一桌好席面,洛塵讓戲班裡的人隨意唱什麼都好。”夏木晚發話下令,“少了兩個人天不會塌下來,今日蕙芷和青衣我就都留下來了。”轉頭看向連鈺,那一雙生怕自己會被趕走的楚楚可憐的雙眼當真是讓夏木晚無法開口。對峙了片刻,也只能無奈的點頭:“連鈺孩子氣太重,就留在我這裡玩吧。”
連鈺?孩子氣太重?蕭然瞪着連鈺真想扁他一頓。真是看透了夏木晚的好說話就放肆的裝可憐,看那一雙比小狗崽都要無辜的雙眼,當真是我見猶憐,任誰也沒有定力可以硬下心腸拒絕。
這下可好了,宴會的重要客人與最重要的兩個表演伶人都聚在了夏木晚這裡。自己究竟要用什麼說辭纔可以將這不見的三個大活人的消失理由解釋得合情合理又天衣無縫。
蕭然看着連鈺與夏木晚的笑臉,有了一種錯覺。這兩個人,總不會是故意的給他擺了這麼一道難題吧。
看他們那張臉,分明就是在說:蕭然啊,萬事皆能的蕭大管家。去吧,去吧,該怎麼解釋清楚,我們都是非常非常的相信你的!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