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郡主!”
“稟王爺,郡主她又不見了!”王府內屬下來報。今日他們前去星羅郡主的寢室視察,才發現被軟禁起來的郡主竟然偷換了丫鬟的衣服溜走了,於是匆匆趕來稟告西蜀王爺。
聶海天用手拍拍桌子,皺眉頭、吹鬍子瞪眼地怒道:“這丫頭就是不肯聽話,前次才跑去天一神宮鬧,這次竟然敢逃婚?”
“王爺請息怒,我看星兒也只是一時貪玩!”王妃董馨忙上前安撫怒火朝天的西蜀王爺。
聶海天搖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丫頭的倔脾氣,跟他爹一個樣!上次秋蟬就是爲這件事來王府找我,要我一定嚴加看管她。你知道自從大哥走後我就一直很是寵愛她,如今渴望爲她指門好親事,好讓她早些定了性,乖乖的在家相夫教子也好讓我這個乾爹寬慰些,誰知她……她放着的好好狀元夫人不當?非要跑去與個江湖劍客浪盡天涯,還說什麼是去闖蕩江湖!哼——真是氣死我啦!我不能像她娘一樣任由她胡作非爲,這次說什麼也要她與新科狀元成親,我這就去稟明皇上爲他們賜婚,非招狀元郎爲駿馬不可!”
王妃董馨連忙搖搖頭,道:“萬一咱們倔不過星兒的驢脾氣,她真的爲了一個江湖中人違抗聖旨,罪犯欺君只怕要招來殺身之禍!難道王爺你要眼睜睜地看着她重蹈她父親的覆轍?”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對她可真是左右爲難,都怪我們平日裡太寵愛她啦!一想到當年大哥的事就不忍心多責罰她一句。”一提起蒙冤受屈失蹤多年,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寧人王,他的心就一陣揪痛。
“王爺,這也不能怪你,當年的事你已經盡力啦!當時的情形誰都知道,又有人向皇上密呈,誰若是上前求情定會被視爲同黨處決。王爺能暗中替北冥王爺保全家人就已很不錯了,不必心有愧疚!”董馨貼心地爲他奉上一杯參茶,寬慰他道。
聶海天將手輕輕地放在王妃的手背上,感嘆道:“當年若不是殷素她……大哥一家也不會如此,害得星兒從小無依……”
二人均是一陣沉默,都回想起過去的種種。
王妃又道:“我看這一次你還是先緩緩好了,等我再跟星兒好好談談,相信好言相勸之下她會明白的。”
“唉——這丫頭的脾氣真是像極了大哥,一旦決定了的事就算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要不然也不會關了她一個月都奈何不了她,現在還大膽的留書出走,口口聲聲的說什麼愛我們?讓我們放她去找自己的幸福?什麼幸福——難道做父母爲她着想的就不是幸福?她那哪叫幸福?棄眼前的大好姻緣不要,一個金枝玉葉萬人之上的堂堂郡主,身邊是錦衣華食享不盡的榮華與富貴,她居然……她居然還棄之不要?偏偏要學人家去浪跡什麼江湖,過苦日子!反了她,還留書出走?簡直是……不把我給氣死不行!你倒是說說,我堂堂西蜀王爺聶海天征戰沙場多年,金人、契丹、突厥……不知打過多少?卻唯獨拿不下這個小丫頭?”說到這,剛剛平息的一點怒氣又從被提了起來,堂堂的王爺一臉無辜的樣子,不由讓一旁的王妃董馨忍俊發笑起來。
“好啦,好啦,王爺切莫生氣,你不記得當年大哥不就如她這樣?不顧一切地要娶秋蟬妹妹爲妻的嗎?”
回想起往事,兩人不由相對無奈一笑。
“是啊!一想起當年跟隨大哥同石將軍起義打戰的日子,其實還真是開心呢!我這才知道什麼叫做往事不堪回首啊!而今我膝下已有四個王子,頭髮鬍子都白啦,與孩子們切磋之時,刀也不及當年那般耍的威風啦!我還記得當年和大哥一起被封爲王時,我倆都曾意氣風發的起誓共約此生只娶一位夫人,如今他與我都做到了!人已黃昏,唯獨有你董馨相知相伴,已覺是一種滿足!”
董馨點點頭,“我知道你和大哥都是說到做到的崢崢漢子!如今國泰民安、家業安寧,子女們又都孝順成器,你我又有何可擔憂的呢?何不學學秋蟬那樣放開懷抱?一家人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不是很好嗎?”
聶海天笑笑,對董馨說:“我又何嘗不想如此呢?可是人的一生所遇乃是世人無法預測的。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雨、人有旦夕禍福,人生世事總無常,怎奈你我都只是凡人?不時時揣測聖意,不刻刻提防外賊入侵,天下如何太平?你我又如何能安寧?”
董馨搖搖頭,道:“人生寥寥幾年,短短數載,時光如梭,光陰似箭猶如白駒而過,你又如何操心得了許多?倒不如一切隨緣,將身上重荷交由兒子們,讓他們去扛去闖吧!你也該是時候放手啦!”
聶海天微微點頭,道:“咱們也是時候找個時間,去遊遊你最喜歡的西子湖啦!”
“王爺是說要帶我回江南?”董馨驚訝地問道。
他點點頭,“自從你一朝封妃入府,算來已有數載沒回蘇州老家了,我們不如乘此機會帶上秋蟬,好讓她也回江南寧州老家看看!”
董馨搖搖頭,“王爺此意固然是好,但妹妹一家早已因北冥王府一事而慘遭牽連,如今已是家破人亡,現在回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重提往事我看不太好。她如今在‘靜心庵’中一心想要清修,這樣反倒能讓她內心清靜安寧,你我這些俗人,也不便再去打擾她。”
“可她堂堂北冥王妃卻要屈身於一個小小庵堂內,我實在是看不下去!”
“王爺你亦非魚,焉知魚之不樂?你不是秋蟬又怎會知道妹妹她如今過得不開心呢?”
他點點頭,“此番也許你說得對!”
“其實,妹妹當年被稱爲寧州第一美人時就早已有從佛之心,只是時機未到,如今緣分到了她自是要與我們分開,去往她所追求的佛國世界,你我又何必再去打擾她?反而只要一心爲她撫養好星兒,就是對他最大的寬慰了!”
聶海天點點頭同意。
“西門伯母,沈姐姐的病情今日來可好些啦?聽說墨大哥他已經從天山取到‘避火神珠’了,這樣沈姐姐就不會死了,是不是?”剛一進竹園的聶小星,就忍不住拉着西門夫人的手問長問短,興致勃勃。
西門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回郡主的話,一切都好!都好!”
“這樣太好啦!那就是說我墨大哥他也平安無事地歸來啦?他現在人在哪兒?我要去見他!”聶小星又拽着她的手問。
西門夫人笑着用手指指荷塘上的橋曲,“你瞧那不是來了嗎?”順着她手指處,果然見得墨少白一身白衣翩翩趕來。
“墨大哥!”聶小星大叫道,開心得撲向他的懷中,“大哥,你終於回來了,自你走後星兒本想去天山找你的,可是我那老頑固的父王卻命人將我鎖在了王府中不讓我出來……這些天我一直都好擔心你呢,真怕……真怕你會出什麼事……”說到這聲音已有哽咽,雙眼淚光閃閃。
墨少白心想我墨少白何得何能?要你一個當今堂堂郡主爲我擔心受累?便憐惜的用手拍着她的雙肩,道:“好啦,傻丫頭,墨大哥這不是好好的嗎?快告訴大哥這些天你又都是怎麼過的呢?”
“還說呢……”聶小星嘟嘟嘴道:“父王因爲我上次假冒他的手諭去天一神宮救人的事,竟將我關在了房中不讓我出來,還向我逼婚呢!我哪能受他擺佈?這不是逃了出來了?嘻嘻!”
“上次多虧你帶人去救我們,還幫我從天一神宮救出了紅素,我一直都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纔好?”
“說什麼呢?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爲你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對啦,紅素姐姐身染風寒不知可好些了?”
“嗯,聽說已經好些了,你瞧她不是來了嗎!”墨少白說完,看向一邊款款走過來的紅素。
“墨大哥!”紅素笑着叫他。
“紅素,你好些了嗎?”他問。
“得知你平安歸來,沈姑娘也已得救,我就無礙了!你們也是要前去探望沈姑娘的嗎?”見他二人點頭,她又道:“那我們同去吧!”
沈寒煙房內西門冷一早帶着蔘湯就來看她,此時正在房中看着她喝湯,不一會兒只聽得門外腳步聲急促陣陣,大步流星跨進房中的正是心急如焚匆匆趕來探望的墨少白。
“寒煙——”
“是少白!”沈寒煙仔細地看着他又問:“這一趟你可有受傷?”
一旁的西門冷將蔘湯碗放在桌上笑道:“沈姑娘你就放心好了,有天下神醫西門夫人在,就連你身上的天下奇毒都能解,怎麼會讓墨兄他有事呢?!”
“對啊寒煙師父,等你病好了還要教我這個徒兒鞭法呢!”聶小星也連忙竄進來湊熱鬧。
“聽說這一次我們能出來,多虧了你同西門樓主!”沈寒煙道。”
“哪裡,你可是我未來的師父,我當然是要對你好些的!”小星說完睜着一雙杏眼,可愛得似小白兔一樣撲哧撲哧的,看着牀上靜臥的她道。
沈寒煙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小丫頭,微笑着對她道:“你放心,等我病好了就一定教你鞭法!”
“真得麼師父?那可真是太好啦!”她歡悅地拍着手,歡天喜地道。
“沈姑娘,你好些了嗎?”此時進來之人,如一陣帶着薔薇花香的微風一般清雅。
沈寒煙擡頭看到她的一張笑臉,突然憑空僵住了。
“你是……”她問。
墨少白從牀邊站起來對她道:“對了寒煙,還沒跟你介紹,這位就是紅素姑娘,你陪我去神宮救人但還未曾真正見過她呢!”
沈寒煙擡起頭看着一身紅衣美豔動人的紅素,仔細打量,她就是紅素?那個被少白自稱爲再生紅袖的女子,那麼她的這張臉,這副容顏就是令他苦苦思念多年都難以忘懷的那張紅顏?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女子的確實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一直以來,就是這張容顏將他們之間的距離隔開,十年前如此,十年後還是如此。本以爲他這次到中原揭開紅袖枉死之謎,回去後就能徹底的將她忘記,然後與自己一同生活在大漠,過開心的日子。然而事實弄人,越是想忘記卻越讓人無法忘記,她終於還是出現了!一個令她感到陌生卻早已熟悉着的女子,一個活生生存在,並非只是墨少白心中幻影的人兒。
一個十年前的死人魔力都能如此了得,又何況眼前這個活生生的紅素?他又該怎麼辦?這到底是他的劫難?還是自己的劫難?
“沈姑娘,你還好嗎?”紅素見她神色黯淡,不由關心地上前詢問。
當二人眼神交匯的時候,沈寒煙不由搖搖頭,眼前的這雙眼睛真的讓她感覺好熟悉呀!這雙眼睛就是多年來血障侵蝕時,一直在她幻境中出現困擾着她的眼睛!這到底是怎麼了?唯一不同的是,它比夢幻中那雙溫柔奇美的眼睛要多一份清晰同銳利。似一把尖刀一樣,深深地刺在她的心頭,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宿命?這一切註定是命中無法逃過的?可是那只是她在夢境中見過的眼睛,爲何又會真實地存在着?
“我……我們見過嗎?”她喃喃道。
“哎呀!寒煙師父,你們怎麼可能會見過呢?你還沒來得及見到紅素姐姐就已經昏迷不醒了呀!怎麼可能有機會見過她?”小星道。
“那麼之前呢?”她還是不忍放棄地繼續盤問。
“之前?之前那就更不可能了,你一直都身處大漠不曾踏足中原,而紅素姐姐又一直生在浙江,直到三年前纔來到京城,你們怎麼可能會見過面嘛!”小星有嘰嘰喳喳的又道。
沈寒煙仍舊不解地看向一旁的紅素。
紅素也點點頭,淺淺一笑道:“沈姑娘,我們當然從未謀面,又何來的見過呢?”
“從——未——謀——面——嗎?”她低頭重複輕語。
墨少白見狀,也笑笑道:“是啊寒煙,我也覺得奇怪,你怎麼會覺得自己認識紅素呢?”
沈寒煙恍惚的搖了搖頭,有氣無力的爲自己莫名的舉動感到奇怪。是啊!我怎麼會覺得自己曾認識她呢?就算是因爲紅袖的緣故,可少白與我之間也是很少提及她的事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她搖頭道。
西門冷上前安慰道:“好啦,好啦,別說啦,你病這才初愈不可多想,咱們還是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大家點點頭,都吩咐她要好好休息然後退了下去。房內則留下墨少白一人照看,他爲她輕輕蓋好被子,柔聲對她道:“好好睡一會吧,我會守在你身邊!”
她搖搖頭,伸出手拉着他的手問:“你也一定很累了吧!這些天一直都在爲我奔波,未曾睡過一日好覺。”
他搖搖頭,用手握着她纖細柔軟的手道:“不累,這都是我欠你的。當日要不是我冒險帶你去闖天一神宮,你也不會受傷中毒,還害得你差點離開了我!”
“你知道嗎?當我離生死只有一步之遙時,一想到你此去凶多吉少,也許會因爲我而再也回不來了,我就這樣想……若能死在一起,其實也應該是件幸福的事。”
他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寒煙,說什麼傻話呢?我怎麼會讓你死呢?你對我這麼好!我這一生都不知道要如何來感謝你!”
她用手指輕輕地按在他的脣邊,搖頭道:“你不該對我說‘謝’字,這個字對我來說顯得陌生。我曾說過你我之間是不需要言謝的,也沒有什麼誰欠誰的。說謝字,只能讓我跟你的距離更遙遠,顯得更陌生,感覺你想要撇清我們之間的距離一樣……以後請不要再說這個字好嗎?”她將他緊緊地抱住,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覺得自己會失去他。
“怎麼會?我們說過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不是嗎?要一起在大漠草原上牧馬、放羊,一生一世都過逍遙快樂的日子!”
“我們……我們真的可以這樣……在一起一輩子嗎?”
“當然了寒煙!你怎麼啦?”
她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是剛從生死邊緣走過來就很害怕會失去一些東西,我覺得我不再如從前那般堅強了,因爲我開始害怕……害怕得到,害怕失去。”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不會有事啦!我答應你,等這件事一結束我們就回大漠去!”
“回大漠?”
“對,回大漠!”
她點點頭,又道:“你不是一直問我這一次爲什麼會來中原?爲什麼要奪武林令嗎?現在我就告訴你,是師父讓我來奪武林令的,她想讓我一統中原做武林盟主!”
“她爲什麼要這樣做?”
她搖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從小到大師父吩咐我做事都不讓我問爲什麼,我只知道師父叫我這樣做就一定有她的理由。可是這一次我想要放棄,經過這場生死劫難我突然間頓悟了許多,原來自己一直所追求的成王敗寇、武林至尊至的生活,只不過是一場神話而已,人往往要到最後纔會發現,自己一直以來苦苦追求着的東西並不一定是自己真正所想要的,反而一直陪在身邊的纔是這一生最珍貴想要的東西。少白,我們可不可以什麼也不管?不做什麼英雄,不做什麼武林至尊,放下一切回大漠去?趁一切都還只是個開始,你我都還沒被陷得太深,現在就抽身離開,回到屬於我們的地方好嗎?”
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雙眼堅定地凝望着他。
“寒煙,你是不是感覺到什麼啦?”
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有種不祥的感覺,好像會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
他也點點頭,“是啊,一切都好像不受控制一樣。這一次回到中原我也感到有些奇怪,似乎自己已被莫名其妙地捲進一場深不可測的漩渦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一直都在牽引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深淵。”他看看她溫柔地爲她理了理額前的碎髮,輕笑着道:“那好,我們什麼也別再管了,等你好些我們就回大漠去!”
“那紅袖的事你也不查了嗎?小星她把一切都告訴我了,說你們去了上官府遇到了刺客,還有關於那個紅素的事!”當年他不惜一切都要認一個已死去的女人爲亡妻,又何況如今這個活生生的紅素?他爲了她可以不惜性命地去冒險救她,這個女人已不知不覺中種在了他的心中,只是他一直不曾發覺而已……又或者,她從沒從他心中離開過。
見他雙眉鎖着額頭,知道自己敏感的問題觸動了他的心傷,沈寒煙笑笑,自己是從何時起開始變得如此小肚雞腸?變得不再善解人意?這不像自己一貫的作風,她不該讓他感到爲難的。她用手挽了一絲長髮夾在耳後,一笑,“你放心,我會給你時間,讓你好好考慮一下,我想睡啦,你先回去吧!”
他明白她的意思,點頭輕輕叩上門走了出去,他剛纔應該當機立斷地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爲何此刻的自己會變得左右徘徊,優柔寡斷起來?
小亭內,紅素側身依偎在亭子中,看着她孤單的倩影他不由又想起了那年四月的初夏,紅袖側身依在窗上看着園中那兩盆荷花時的樣子。他輕輕地踏着沉重的步伐向她走去,自己有太多的話想要問她,可又什麼也問不了,自己有太多的相思想告訴她,可她卻不是紅袖,那個曾經與他有過山盟海誓情海滔滔的女子。
“墨大哥,沈姑娘她可好些了?”紅素起身詢問。
“嗯,她好多了,紅素你怎麼樣啦?”他關心地又問。
她輕輕點點頭,道:“這些日子我沒幫上沈姑娘什麼忙,不僅如此反而還讓西門夫人兩頭奔跑,一下會兒要給沈姑娘送藥,一下會兒又要給我送藥,我實在是大家的拖累。”
他搖搖頭,“你又有什麼錯?”
“如果不是因爲我,你們也不用冒險去天一神宮救人,而沈姑娘她也不會中毒。”她內疚的道。
“對了紅素,天一神宮的人爲什麼要抓你去?究竟你跟天一神宮又有什麼關係?”
她搖搖頭,輕聲嘆道:“此事都因我養父而起,到了天一神宮我才知道,我養父本是天一神宮的一名樂宮弟子,後來因厭倦了打打殺殺的生活,所以他背叛了神宮脫離了教會,一直隱姓埋名去了浙江做了一個漂流民間的賣藝人。她們知道了我是他的養女,看中了我在音樂方面的天賦,要我也歸順天一神宮成爲她們的樂師,墨大哥你看——”
紅素說完,摞起一節袖腕,露出一節潔白的雪肌。肌如芙蓉柔若無骨,雪白的手腕上竟是一朵用針刺上去的血紅色花朵標誌。據說每個成爲天一神宮的人,身上都有一朵這樣標誌的血花。她輕聲無奈地道:“我已經是天一神宮的人啦!”
“什麼?”他大吃一驚地上前去拉着她雪白的手腕道。
此時聶小星不知道從何處跳出來叫道:“對呀,這還多虧有我假冒父王的名義,給天一神宮的聖母送了封加衣拜貼,她們纔看在我父王西蜀王爺的面子上放了紅素姐姐,不然紅姐姐還不得在那兒陪着那個瘋女人石陰姬,孤獨終老一生呢?又怎麼能夠見到如今這大好陽光呢?”她說着打開手臂,揚起頭細細地親吻着陽光的味道。
紅素點點頭,“郡主說得很對,這次得救也要多虧了郡主你呢!”
聶小星吐吐舌頭,嘻嘻一笑,“我可不是向你來討債的啊!”
墨少白沉凝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又搖頭道:“我看此事並沒有這麼簡單,天一神宮想要一個人,只怕西蜀王爺出面也未必阻止得了,所以其中必定有詐!我看他們還會對你不利,紅素,你還是要多加小心纔對!”
紅素點點頭,“我現在身處西門樓城,又有星羅郡主和你們這些高手保護,我想天一神宮的人也不會亂來的。”
他點點頭。
小星道:“好啦,別想了。現在紅素姐姐得救,寒煙師父也死裡逃生安然無恙,我們應該極大歡喜纔對嘛!管它什麼鬼屁的天一神宮,天一聖母的,我現在要去找西門樓主好好商量一下,要如何大肆慶祝一番纔對!否則呀——我會被無聊的日子給悶死的!”她說完,便如小鹿一般,蹦蹦跳跳地一溜煙消失在花叢中。
只剩下他二人相視一笑,看着她唯恐天下不亂的小身影離去。
西門冷輕輕推開沈寒煙的房門走了進去,這些天他一直都在擔心墨少白能否如期拿到解藥趕回來,而今墨少白回來了,沈寒煙也得救了,自己又在擔心不知何時會再看不到她。她是大漠荒蕪裡的神,如同桀驁的孤鷹一樣,始終有一日會突然飛出這座煙鎖重樓,飛出這人類囚禁自己的圍城,飛到遼闊的草原一望無際茫茫的大漠。而他是不希望她離開的,即使她不屬於自己,也希望她能留在身邊,一直看着她慢慢老去,這也是一種幸福。
他將武林令牌輕輕地放在她牀前的桌上,對沉睡着的她輕輕道:“你拿去的東西,我就該親自從你手中拿回來。我們之間最起碼還差一場決鬥,就算我西門冷無緣與你在一起,但起碼也該給我一次機會,哪怕你我之間只剩一場決鬥也好,起碼這是屬於我和你之間的事,沒人能夠代替!”他說完又合上了房門,輕輕退了出去。
睡在牀上的沈寒煙緩緩睜開眼睛,輕聲一嘆,卻也是萬般無奈。
“你太讓我失望了!”突然有一個白衣女人從牀後的簾子中走出來,她的臉上帶着人皮面具,如死灰枯木一般冰冷無情。
“師父!”沈寒煙連忙穿起鞋,下牀行禮。
那女人沒理她,而是直徑走到桌旁,拿起那塊擱在桌上金銀兩面的武林令,用手緊握成拳,道:“難道一個男人就將你迷成這樣?連天下也不要了嗎?”
沈寒煙看着她冰冷僵硬的背,搖頭道:“師父,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
那女人點點頭,尖聲冷笑道:“好,好,好,你都長大了!在心裡瞞了一個男人不算,現在連師父都想背叛不成?”
她拼命地搖頭,“不是的師父,不是的……”女人突然如猛鷹一般轉過頭來,雙手緊緊地按在她單薄的雙肩上面,十指深深地陷進她的肉體,狠狠地盯着她看,一雙眼睛似要看透她的一切一樣,**裸的透進骨髓中令人內心發寒。
“你說說,那個男人究竟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做?”她一字一句從牙縫中擠出。
“不關他的事,徒兒只是覺這一身……打打殺殺的生活已經令我很累,再也不想去和別人爭什麼,只想過一些屬於自己平靜的生活。”
“是嗎?你說你不再爭了是嗎?”
她點點頭,“是,以前的日子我其實過得並不開心,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麼纔是我真正想要的!”
“啊哈哈——可笑,可笑,實在是可笑!堂堂的沙漠王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如此的無知與可悲,與那些街頭成千上萬來來去去的粗俗村姑又有什麼分別?你以前的那些仇恨那些遠大的抱負統統都跑到哪兒去了?”
“師父,如果可以選擇,徒兒寧願只做一個平凡的村姑,與相愛的人一起相伴終老,過一些貧窮但卻開心的日子!”
“無知!你以爲你會得到這一切嗎?他又會如你愛他那樣愛你一輩子嗎?男人都是見到一個愛一個的無情東西,一旦他遇到了比你更年輕美麗的女子,就會毫不考慮,無情無義地將你拋棄,這些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爲什麼你還要陷進去?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就算你願意爲他放棄一切,連同苦苦養育你二十年的師父也在所不惜,你以爲他就會爲你做什麼嗎?”
“我們會回大漠去隱居,從此退出江湖,江湖的事與我們無關,也不問世事,請師父成全徒兒!”
“好啊!好啊!鳥兒大了自然是要飛走!你放心,我一定會成全你們的!”女人說完痛苦地一拳砸在桌面上,一滴眼淚從面具上滾落。
從死了的人皮後流出一滴活人的眼淚。
沈寒煙見了心痛地跪下去,緊緊拉着她一雙冰冷的手,道:“師父,對不起!對不起!你就原諒寒煙吧!”這二十年來,她從沒見到過師父流過一滴眼淚,她知道師父外表冷硬其實內心是疼愛她的。她花費心思苦苦養育了自己二十年,一生心血用在自己身上,如今自己卻要離開她,她明白此刻痛如切膚,萬劍穿心。可是她真的不想再這樣,在武林刀光劍影的爭殺中漂泊一生!”
“阿煙……你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也是我一生最大的失敗!”她回身看着她輕嘆。
“師父——”沈寒煙依舊跪在地上,仰頭望着她。
“你太讓我失望啦!從小到大你都沒讓我失望過,如今卻因爲一個男人而讓我失望!”
“對不起師父!”
女人笑笑又問:“你以爲你們真的能退出江湖嗎?且不提他就說你,你成爲沙漠王不知殺了多少人?而今你一聲退出江湖,試問你的那些仇人,你仇人的後人會怎麼對你?他們會因爲你退出江湖而放過你嗎?他們會因爲心軟就不殺你嗎?你以爲你可以就此退隱了嗎?”說完眼中寒光一閃,凌厲的看向她,又冷冷的道出一句,“你難道就不怕嗎?”
沈寒煙堅定地點了點頭。此事她已想了許久,從墨少白離開大漠的那天開始她就已經在想,她點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此生願追隨他而去。
女人哈哈一聲長笑,笑得撕心裂肺,“好——好——好——你會後悔的!”說完她從牀帳邊懸掛着的劍鞘中抽出長劍,一劍刺向跪在地上的沈寒煙胸口,沈寒煙沒有躲閃,紅色的血液從她體內流出,將一身的衣襟渲染開來。
“這樣也動搖不了你可悲的決心嗎?”
她依舊還是點頭。
你還是那樣倔強,但是人生不是單憑倔強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的,這世上有很多事是要切切實實身臨其境地去感受,去承擔的。寒煙,那份來自人生的重荷你揹負得了嗎?她笑笑,“那是因爲它還沒刺痛你的心,等有朝一日這一劍刺在了心上,你纔會覺得它有多痛!到時你就會後悔今天所有的決定,它有多麼的衝動和無知!爲此,你將要傾盡一生所有,不值!不值!不值啊!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明白一切,到時你就該來找我啦!”她說完抽回利劍“當——”的一聲,棄在地上,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沈寒煙一眼,翩然從她身旁走過——消失不見。
“師父……對不起……對不起!”她趴在地上默默低語,滿臉淚光闌珊,內心充滿了愧疚。
此時,墨少白正好到她房中來探望,推門只見地上血漬斑駁,一把長劍橫臥在地,而裡面的沈寒煙一身血衣。
“寒煙,發生了什麼事?”他連忙跑上前去將她一把抱住,只見她胸前有一道劍傷,臉上淚如梨花斑斑濺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寒煙?”他又問。
“師父……師父,她來過……”
“她對你做了什麼?”他怒吼道。該死的,自己的弟子纔剛從生死邊緣中走出來,竟然如此無情地用劍刺傷她,這到底是什麼師父?竟然如此冷漠無情!
她搖搖頭,道:“不怪師父,都是我不好,我告訴她不想做什麼武林盟主,不想再管江湖中的恩怨!只是想隨你一起回到大漠去退隱江湖,不再過漂泊無依的日子!”
“你真的這麼跟她說啦?”他欣喜地看着她問。
她微微地點了點頭,握住他爲自己止血的手,輕聲問:“你願意同我一起回大漠,去過平凡的生活嗎?”
他抓起她纖細的手,用力地握在手心,點點頭道:“願意,我一百個願意!”
他從沒想過她這個在大漠中叱吒風雲的沙漠王,竟然爲了自己可以付出一切,試問自己還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呢?
“那麼從此不再管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不再過問一切,你也願意嗎?”
他再次點點頭,肯定地回答她,“你都可以爲了我而放棄一切,我又有什麼不願意的呢?”
她點點頭,“那麼也不要再管紅袖的事好了嗎?”她終於從口中脫出那句在心中乞求千萬次卻不曾說出的要求。
他明白這是她內心中一直所困擾的事,他點點頭。此刻,他突然明白自己已是可以放掉一切跟她離開的,而今一切都似乎不再重要,他也不再如當初那般執著着對紅袖的事了。畢竟執著於一個已死的過往,還不如好好珍惜眼前活生生陪伴在身邊的人。
她終於可以釋然,舒心地一笑,這種感覺比贏得天下更能讓她開心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