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
庵堂內一片寂靜,屋外斜陽輕照,屋內紫檀香霧繚繞。一陣木魚聲咚咚敲響,裡面一位衣着樸實的婦人正屈腿打坐在蒲團上面。
房門突然被推開。
“娘——”聶小星連蹦帶跳地跑了進去,一頭撲向那清修中婦人的懷中,婦人輕輕一笑,慢慢張開半閉着的雙眼。雖已過年華之期,兩鬢花白似秋霜一般染在耳後,但一雙明媚的眸子倒是清晰,可見年輕之時也是位美人無疑。
她笑笑用手拍拍愛女的肩頭,微聲詢問:“今天怎麼這麼開心呢?”
“娘,我告訴你一件好事情,我終於找到了十年前救我的大恩人啦!”女兒拉着母親溫潤的手笑着說。
“是嗎?那你得好好謝謝人家,要不是他你早就變成了一位斷腳郡主了。”婦人優雅地看着笑得歡悅的女兒說。
“我要以身相許,報答他當年的恩情!”
聽到女兒突出此言,婦人不由吃了一驚,道:“當然不行了,他都大你許多,你們怎可在一起?再說你乾爹乾孃也是萬萬不會答應你的,堂堂星羅郡主的婚事怎可當作兒戲?”婦人柔聲規勸,對於女兒常年的任性仍是一再的包容。
“纔不嘛!當年娘可以爲報恩而以身相許於爹,我爲什麼就不能以身相許於墨大哥?”
“星兒,不要再任性……”
“好了娘!”不等母親開口說完她就急忙阻止,不願她再繼續往下說。
婦人也知女兒的脾氣便不再多說什麼,雖然心中仍有不安。
“你乾爹乾孃對你可好?”她又是一陣細膩的撫摸,看着眼前的孩子如今已健康快樂地成長着,十年前的那一切她該忘得乾乾淨淨了吧!可是一個十年前救過她的人,在她幼小的心中都能記到現在,自己又怎能這麼幼稚地奢求女兒能忘記十年前所發生的一切呢?不過上天對她還是不錯的,也許她天生就是個郡主的命,雖然當不了北冥王府的郡主,卻陰錯陽差瞞天過海地成爲了西蜀王府的郡主。
“嗯,乾爹乾孃對我可好了!可惜娘你堂堂王妃卻不願意回西蜀王府去享受榮華,反而要在這敲經唸佛,讓女兒我看了都心痛!”
“心痛什麼?娘住不慣王府,卻覺得這樣挺好的。我每天敲經唸佛,替你父親消去手中孽債,望佛祖庇佑讓他餘生平平安安,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婦人合指,誠心禱告。
聶小星原本晴朗的臉突然轉爲陰天。她喃喃地小聲道:“也許這麼多年爹早就已經死了……”卻又不敢說得大聲,生怕慈母聽見心傷。
月圓之夜。
“啊……啊……啊,哈哈哈哈……”
在一間石室中傳來一陣悽慘的女人叫聲,聲音凌厲,讓人聽得痛心刺骨。
黑暗之中,沙漠王沈寒煙卻是一雙手腳都被又粗又長的鐵鏈鎖住,一旦掙扎雙手雙腳都是磨爛了的血肉,她痛苦地叫喚着。在這茫茫大漠沒人能這樣鎖住這位沙漠中的王者,這鐵鏈是她親手爲自己拷上的,因爲每逢月圓之夜她都要受血障的侵蝕。年年如此,痛心疾首。這是她十年前練功走火入魔落下的惡劫,而今夜又正好是月圓之夜。她正將自己鎖住,在與身體內的魔障相抵抗,如同一個人在與自己廝殺一樣痛苦難受,而這四根鐵鏈是用來防止她無法控制住自己,受血障侵蝕而亂殺無辜。
血障慢慢侵蝕着她的全身,她掙扎着手腳扭曲着身體,如同在黑夜中孤獨起舞的夜遊。一雙眼睛因被血障侵蝕而變成紅色,血障如同矇蔽了她的一雙眼睛,她的心靈被它死死囚住一般,無法擺脫,她嬌弱的身軀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來自體內血障強大的爆發,險些昏厥過去。
“啊……哈……哈……哈!殺!殺!殺!啊——哈——哈——哈——”
“啊——”
她雙手抱着頭痛苦地搖晃着,一閃念又是一雙眼睛,那樣柔軟無助地看着她,再一閃念,又看到了墨少白堅定而溫柔的雙眼在深深地注視着她,然後看到的是他的臉,接着是他伸過來的手,他對自己道:“寒煙,過來,到這兒來!”
“啊——”
她痛苦地晃着脆弱的腦袋。墨少白的身影此時被分成支離破碎的一片一片,伴着一滴滴血漬消失不見……
“啊……”她痛苦地仰頭長嘯,長長的頭髮在搖晃中飛舞,向四處分散,劃過臉如刀劍,粘在滿是淚水的臉上成爲繞指柔,最終她在與身體內的血障進行了強大慘痛的廝殺後暈厥過去……長髮如流水一般從她垂着的頭上溫柔地傾瀉下來,搖搖晃晃地蕩在空中。
如此淒冷,卻又絕美。
誰又曾真正地瞭解一個人?瞭解他身上隱藏着的痛苦?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揹負着屬於自己的痛苦,每個人都是爲揹負着這份沉重的痛苦而血淚一生,然而這份痛苦除了自己又有誰會知道?
…… ……
“小姐,你終於醒過來了!”婢女們心痛地爲她擦拭着傷口,小心地上着藥粉,然而此時的她卻感覺不到痛楚。人一旦經歷了太大的痛苦就會覺得身上那些細微的痛苦再也不算痛了,只是因爲太痛而不痛了!
“我昏迷了多久?”她問。
“一天啦!”婢女們微弱地輕聲回答。
“嗯。”她點點頭,要比上一次血障侵蝕時醒得快一些。
她看向牀對面紗制的屏障,那兒背坐着一個人。高高的髮髻,一身素白,來時竟沒人發覺,如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靜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師……父!”雖然她看到的只是她若隱若現的身影,但她還是一眼就感覺得出是她!吩咐婢女們退下後她忍着痛從牀上走下來,腳下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還是讓她差點跌倒,但她還是掙扎着走了過去。
“師——父!”
屏障後的女人緩緩回過頭來,臉上卻戴着一具透着黑灰蒼白無血色的人皮面具,樣子冷如枯木,實在是讓人感到害怕!
沈寒煙自記事起來她就一直戴着這副可怕的面具,師父年輕時的樣子一定是很漂亮的!她小時候還依稀記得她年輕時模糊的模樣,可是她後來卻突然戴上了這張人皮面具……十年來從不曾在她面前揭下過。她不敢問他爲什麼?因爲自小她就教導她不該問的事情絕不許多問,十七年來她一直與這一個冷如冰霜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她們之間似乎從不交流什麼。永遠只有武功,武功。她要讓她成爲武功高強的人物,一統大漠。她要讓她做沙漠王,於是她便順了她的心願,爲此她不知殺過多少人!身上不知沾滿了多少人的鮮血!至今她再也記不清當初她所殺過的第一個人是誰了!師父教她劍,教她如何在這殘酷無情的浩瀚大漠中生存。
至今她都不曾知道這個養育她多年的女人叫什麼名字?但她叫她師父!她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是她唯一所敬愛的人。
藏在人皮面具下的女人露出一雙眼睛,睜得煞是嚇人。然而她卻從衣袖中伸出一隻雪白的手來撫摸着沈寒煙的肩膀。甚是讚揚的說道:“嗯,這麼多年來算是歷練出來了,當年一點小傷都會痛得直哭的人現在卻能如此堅強。女人就該堅強一些!好!好!看來你身上的血障不但沒給你帶來壞處,反而將你鍛鍊得更加堅強了呢!”
“師父。”若是換作別人聽到這無情的話也許會傷心的哭吧,可是對於沈寒煙這樣的孤兒,當年在她最痛苦時是她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從水深火熱之中救出,在她心中師父對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覺得是親情和關心,從來沒有過的溫情。
“寒煙,你手下八大旗主的事可曾辦好?”她口中所說的八大旗主正是沈寒煙手下,大漠中最強大的八隻響馬幫子。
“師父放心,他們都很聽話!”
“聽話?!怎麼我卻聽說獵鷹旗那幫人好像有些不服你!你要記住,不聽話的狗就要打!一而再再而三地與主人作對,所留無用就只有——殺!知道了嗎?”
“寒煙知道!可是獵鷹旗對我還算忠心……”
“忠心?!世上哪兒來的忠心?他們只不過是怕你,如果有一日他們不再怕你了,你又無法再壓制住他們,他們就會像一羣餓極了的野狗無情地向你反撲來!師父教過你多少次?在這刀光劍影弱肉強食的江湖中,不是你殺了他,就是他殺了你!這很公平,沒什麼恩情可講!特別是身爲一個女人,要想在江湖之中立足就要心狠手辣才行!難道你忘了他們當年是怎麼對你的嗎?”
“沒忘!當年我父親身爲八旗旗主之一就是被另外七旗旗主圍攻所殺!”
“沒錯,當年那是因爲他們妒忌你父親旗下門人增多,日漸強大,怕日後你父親會稱霸大漠!所以他們聯起手來殺了你父親,還有你的家人……就連未滿四歲的你也不放過,百般折磨你,讓幼小的你生不如死,像狗一樣的在土牢裡過了三年!”
回憶往事的辛酸,沈寒煙歷歷在目。她冷冷地點頭,道:“後來是師父你把我從土牢裡救了出來!”
“很好,你還記得!那我問你,你可記得當年你是怎麼說的嗎?”
“我記得,我要把他們都殺死,要一統大漠,讓他們世世代代都踩在我的腳下!”
“再說一遍,我聽不見!”
“我!沈寒煙要一統大漠爲父親報仇!讓他們世世代代都踩在我的腳下!”這一次她幾乎是將壓抑在心中的滿腔仇恨都喊了出來。
“哈哈哈!啊哈哈哈!”面具之下的臉看不出來是什麼表情,但知道是極開心,極滿意的。她用手捂住胸口似乎要將天下間所有的仇恨都變爲自己的一樣,然後一刀又一刀回敬到仇人的身上,感覺是那樣的痛快淋漓。她歡悅地笑看着她,道:“說得好!說得好!人吶,千萬不要好了傷疤就忘了痛,就算仇恨已結成了疤也要再用刀一點一點地給割開,讓它隨時都血淋淋地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仇恨!”
“是——師父!”她低着頭回答。
“不要忘了仇恨!不要忘了仇恨!要殺殺殺!無情的殺,統統都殺光,一個也不留……決不留情!”
她狂嘯着,張牙舞爪地戴着冰冷的面具飄然離開。
沒有恩情,唯有仇恨!
…… ……
數日。
“你是誰?”
苦苦等候在白雲居的墨少白最終還是如願以償地見到了紅素。可他依舊不相信這張臉的主人不是紅袖,因爲她們實在是太像了,像得讓人不得不相信她們本來就是原原本本的一個人。
“墨大俠,我真的不是什麼紅袖!”紅素坦然的答道。
墨大俠?他心中苦笑爲何不是墨大哥?伊人如故,然而往日的紅袖到底去哪兒了?!
他忍不住想上前拉住她,可又怕會如上次一樣因魯莽而驚着佳人,只能是呆呆地將伸出的雙手擱在半空中,以一種寂寞的姿勢相對,燭火下卻是如此難言的淒涼。
“你……你真的不是她麼?”
她點頭淺淺一笑,爲他倒了一杯茶水。然後宛然地說道:“也許她是我從小失散了的孿生姐妹也說不一定,如果世上真有這樣一個人的話!”
“孿生姐妹?”
是啊,當年紅袖也曾說過她並非上官家的親生,只知道父母常年膝下無子才從一位女人的手中將她抱養回來,然而上官家一直都對這個女人的事有所忌諱,所以紅袖也一直不敢細問。難道真的是這樣?
“那紅袖……哦,紅素姑娘家可有姐妹?”他問。
紅素緩緩搖頭,道:“我也不太清楚……其實我也是從小就被家父抱養來的,我出生在浙江一帶,從小就與父親唱小曲漂流在鶯歌水巷之中。看過不少悲歡離合,嚐盡了世間的辛酸,三年前我的養父突然暴病身亡,留給小女一把胡琴,一把古箏,爲他守孝一年後我便帶着它們離開了浙江水鄉那個傷心地,一路漂泊到了京城,常年靠賣唱爲生,不知嚐盡多少辛酸……”說到這紅素已是雙淚俱下。
燭光點點,寒淚在心。他不忍再問下去,輕聲道:“我不該從提你的往事讓你傷心,其實也許真像你所說……你們只是一對命運漂離的苦命姐妹吧!或許紅袖是你姐姐抑或許是你的妹妹!”
他喝下桌前的那杯茶,心中雖有疑惑但已不忍再問,眼前之人除了相貌與當年的紅袖相同之外隱隱約約之中還是有些不同。無論人是否會變,但眼前之人的確與十年前大有不同!當年的紅袖是一個深閨中的大家閨秀,對外面的事什麼都不知道,每次他給她講外面的事她都會驚奇不已,一驚一乍的樣子永遠像個不經世事的小孩子。而眼前的這位卻如此平靜,淡然如水。也許是經歷了太多的人情冷暖讓她原本該鮮活的面孔變得如平湖一般平淡,再大的波瀾也驚不起一絲漣漪。她們二人名字中都有個紅字,也許真是一對難捨難分的親姐妹也說不一定。
她道:“能跟我講講你和紅袖的事嗎?喔,也許我該稱她一聲姐姐或者是妹妹!”
他點點頭。
“那一年,我幫聶海天去追捕一名密謀刺殺皇上的逃犯……”
“聶海天?”
“對,也就是現在的西蜀王爺聶海天。當年因年少氣盛在追捕之時卻反被他刺殺,在逃亡之中我飛身躍進一家人的府宅,後來才知道那是京城上官家的府第。當時我身受重傷,捂着胸口上的劍傷逃進他家後院的一處小樓之中,我原以爲那兒地處偏僻不會有人在那住,黑暗之中我起身飛躍小樓之上,哪知裡面卻住着一個人!不但是一個人,而且還是位仙女一樣的姑娘……”
說到這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她。多年來他所深藏着的秘密從不對別人道出,就連與他最親密的沈寒煙也不例外,此刻看着對面的人,恍惚之中好像又與佳人重溫舊夢。
“那個人就是紅袖對嗎?”她問。
“是!她就是紅袖。當時她可能被突然闖入深閨的不明之物給嚇到了。後來見我躺在那沒有動靜,才又小心翼翼的從牀上走下來,點了燈問我:“是什麼?”等她走近後我才捂着傷口,慘笑道:“是人!”等我回過頭來一看,託着燈的分明是位絕色的女子,我從未見過世間上會有這樣美麗的女子,也許她就是那傳說中從天上掉下人間的仙女!她一張驚訝卻略顯可愛的臉,躡手躡腳的表情把我逗樂了,我忍不住噗哧地一笑。
她又走近一步,將燈照向我。一張無比美麗的臉龐向我襲來,她道:“你不是我家的僕人?我怎麼沒有見過你?哎呀!你的身上有傷,怎麼都流血了?”他見我胸口上的血突然間又跳了出去不敢再靠近。我忍着劇痛站了起來,她站在一旁又問:“你……你痛嗎?”我說不痛,等確定她暫時不會叫人來抓我,我便對她道:“麻煩姑娘替我找些乾淨的布好嗎?”她點點頭,連忙去衣櫃找。等她慌手慌腳的將布找來我已將身上帶有淤血的地方用劍撩去,又上好了藥,再回頭拿過她手上的布時卻發現那是一條白色的繡花手絹。我笑:“太短了,都不夠包紮身上的傷口!”她連忙將身上的那條也掏出來,毫不猶豫地將兩條手絹打了結連成一條遞給我,她看我一個人無法將傷口包好,又親自爲我把傷口包紮好。雖然笨手笨腳的樣子,又不太專業,可依舊是包紮得仔細認真。未了還不忘將結打成一隻精緻的蝴蝶,我失聲一笑,她卻滿臉詫異,那雙眼睛一閃一閃,若秋天裡貪玩的蝴蝶一樣美麗!突然她伸出手來用手袖幫我拭去額頭上因痛流出的汗水。她道:“爹說撒謊的人都不是好人!”我當時一把拉住她的手,怕她以爲我不是好人而離開我。我對她道:“我撒謊是因爲你!”當時我是那樣的怕會失去她……”說到這,他的腦海中紅袖死時的情景又一閃而過,讓他哽咽難語。
“後來……你們就相愛了?!”
他點點頭,道:“是……從那以後我們每晚都在雨花小樓上相會。我給她帶好多她從未見過的外面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她陪我一起在雨花小樓上聽窗外的雨聲,一起看樓頂上的滿天繁星,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美麗而快樂的夜晚……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歲月。因爲紅袖,我才嚐到了世間上有比爭名奪利更讓人感到快樂的事,於是我準備退出江湖陪紅袖一起隱居世外,泛舟江上,竹下賞心,過一種看盡田園風光朝起朝落的生活,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生活!”
“那後來呢?你們去成了嗎?”
“沒有……”他一聲嘆息,似又訴盡了一生苦海。
“後來發生了一件離奇的事,從此改變了我的命運也結束了她的生命。那個夜晚,我捧着爲她親手採摘的鳶尾花去找她時,門開了,裡面站着一羣人,有上官老爺和上官夫人,我以爲是我們的事被他們發現了。他們驚愕地看着突然闖進來的我卻是滿臉的淚水,而紅袖她半屈着雙腿倒在地上,雙手散開,一抹血紅從她白頸上流出,衣襟上血跡斑斑,我便一把將她抱在懷中便問:“發生了什麼事?”所有的人都驚慌失措地看着我不語。“什麼人乾的?”我又問。他們紛紛搖頭,痛哭不止。
我拼命地搖晃着紅袖,希望我這個人間的白閻羅無常能從陰間的黑白無常手將她奪回。紅袖努力地睜開微弱的眼睛,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對我說完一句不要爲我報仇,就魂兮回去了!
說到這他的眼中已有淚痕,不只在心痛過去的悲慘回憶,也因爲他沒能在她的眼中看到一絲往日回憶的神情,她沒有那段他們共同的回憶。說到快樂時沒有,說到痛苦時也沒有。此刻他真正相信眼前之人再也不是十年前死去的紅袖。紅袖沒能如他所願還魂歸來。她已死在了十年之前,而他卻還一個人孤獨地活着。
“數日後,上官家上上下下一十八口慘遭滅門。”
“啊?!”聽完這宗慘案,她失聲叫出。
“我原本以爲她的家人知道了我們在一起的事,爲保清譽而殺害了紅袖,所以她臨死前纔對我說不讓我替她報仇,但原來不是那樣的。可是紅袖卻用盡最後一口氣對我說完這句話,那就一定有它的意義。十年來,無論我的內心多麼地痛苦,可都無法違背一個心愛的女人用最後生命完成的遺言,我一直生活在這折磨與矛盾之中,唯一能留給她的只是一塊亡妻紅袖的墓碑,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而已……然而,這些對於她來說又有什麼用呢?”
他臉上苦澀的淚痕流了又幹,幹了又溼,就這樣反反覆覆地痛苦糾纏着,似乎永遠沒了止境。
這一夜是難熬的一夜,而這苦酒是穿腸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