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晃動着水光倒影的石室中,讓江湖人都感到畏懼的天一聖母石陰姬正坐在一面昏暗淡黃的銅鏡前,梳試着自己的頭髮,然而銅鏡暗黃的鏡面倒影出來的同樣也是一張冰冷冷如銅鏡一般慘淡暗黃的臉,沒有表情,沒有血肉,因爲她始終都帶着一副冰冷無情的黃金面具!
再是對鏡照花仍舊是空,她對着鏡子中的自己詭異地一笑,似在嘲笑自己,也似在嘲笑天下間的世人!
水光嫋嫋之下一條黑影晃動而過,石門外婢女輕輕喚了聲:“沈夫人!”
隨後走進來的沈夫人五、六十歲的樣子,一身華麗的服裝,相貌慈藹可親,行動緩慢,頗有母儀之風。她並不如衆人畏懼石陰姬那樣畏懼她,反而輕鬆自然地移步走到她單薄的身影背後,從她手中接過木梳爲她細細打點那高聳入雲,如錦似花般蜿蜒而上的雲吞髮髻。
“你殺了龍陽菩薩?”夫人淡然地問,似乎也並不在意她是否會回答,只是一心一意專注地爲她打點着頭髮,然後再插上髮釵。
此時的石陰姬慵懶的用一直手背支撐着下巴,一隻手隨意的把玩着梳妝檯上那朵黃色的花環,淺淺一笑道:“不是我殺的,我只不過是用‘幻音大法’打亂了她的心智,而殺她的人卻是白閻羅無常——墨少白!”
夫人驚訝,詫異地道:“那小子看來果真不簡單吶!連五毒教的大教主都被他給殺啦!”
石陰姬顫動着腰肢,哈哈一笑,道:“龍陽菩薩那個老怪物我早就想除之而後快啦!平時我就畏於有巨鱷在她身邊不敢對付她,可恨她三番兩次用那條巨蟒來威脅我,她想鳩佔鵲巢撿個大便宜,我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天一王朝會如此輕而易舉地奉送給她嗎?哼哼,她不是一直想做天下第一嗎?我就來招借刀殺人,給她個天下第一!啊哈哈哈……沒人能夠跟我爭,跟我爭就只有這個下場!這次墨少白也是誤打誤撞,幫我除了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小小地幫他一下我又何樂而不爲呢?!”
“是!”沈夫人點點頭說道:“你要辦的事沒有辦不成的!可是這次牽扯到她……我怕她會……”
“你心疼她啦?”
“我……”沈夫人的語氣低沉了下來。
“這個小賤人,竟然在外面有了個男人,我竟一點也不知道!她要爲那小子死我也沒辦法,不過很快她就會明白男人都是些負心薄信的東西,天下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我辛辛苦苦將她培養出來,就盼她能成我大業!看來她還不夠絕情斷義……要知道這便是她一生的致命弱點,這叫我如何能夠安心地將天一大業交付她手中?孽障,難道她也要經受情愛的折磨才能成就大業嗎?!天一神宮是我辛辛苦苦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費盡心血才建立起來的,我決不能讓一個男人給毀了!”
“可是她……畢竟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讓她受苦你又叫我於心何忍?”
“所以我才讓你離開她,別讓你的婦人之仁害了她!”
沈夫人無語,默默地立在那兒。
“受苦?!哼……她所受的苦還遠遠不夠!”
“難道你要她也像你一樣才行嗎?”沈夫人不忍再順着她的意。
“哼——你難道不知道我這是爲她好嗎?等她被男人傷到心痛,肝腸寸斷之時自然會明白她現在的選擇根本就是錯誤的!他們如此,亦如當年的我一樣,那樣的痛,如此徹人心肺,你難道在我身上還看不到嗎?”說到這,一向十分堅強的石陰姬話語間已有了一絲哽咽,手中花環已被她握得個粉碎。
往事不堪回首。
許久,她才恢復好情緒,從桌上另外取了一枚紫色的花環戴上。冷冷的對沈夫人道:“表姑姑,你可別忘了你天一神宮“第一夫人’的身份!”
沈夫人嘆了嘆氣,當年自己出於內疚和對她的痛惜才答應幫她建立天一神宮,爲她報仇,可是沒想到當年那個可憐的女孩如今會變成這樣,變得連自己都有些不認識她了!
殷素,當年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在幫你還是將你推向一個無法回頭的深淵?
門外走進一名婢女向她們行禮,謙卑地說道:“聖母!西蜀王府派人送來加衣拜貼!說墨少白、沈寒煙、紅素乃是西蜀王府的貴客,想請聖母看在王爺的面子上放了他們!”說完雙手將棗紅色的拜貼奉上給她。
石陰姬冷冷的點了點頭,隨手一揮示意婢女退下,伸出纖白的手指將拜貼打開,看完後合上拜貼,目光清幽的看向遠方,略帶嘲笑般冷冷的說道:“西蜀王爺?!哼,他以爲我會怕他不成?”
沈夫人輕輕按了按她的雙肩,柔聲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與他們正面交鋒!”
石陰姬略略想了一下,點點頭,道:“好,那就給他個面子,放了他們再說。聶海天——總有一天我會來找你的,一個一個慢慢地輪着來,接下來就該輪到你啦!”
說道這,她腦海中突然又想到了月光下墨少白抓住她腳的樣子,便頗有興致地擺動着衣袖,回手翻雲道:“我倒是很有心情陪他們好好的玩一玩,看看到底是誰厲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洞府內傳出她狂妄自大的歡笑聲。
等墨少白再度醒來已是數日之後。他只覺自己仍然是全身熱乎乎的痠痛,用力睜開似有千斤之重的雙眼,恍恍惚惚之中自己竟已躺在一張鬆軟的牀上,經過一場生死決戰之後能這樣柔軟舒適的睡上一覺的感覺真好!他已不太想讓自己從這舒適的牀上醒來,然而門外突然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頓時讓他不得安寧起來,這場好夢也終被吵醒……
“墨大哥,墨大哥,你好些了嗎?”
隨着聶小星進來的還有一身白衣飄飄的西門樓主西門冷,與自己此刻的落魄樣子相比,西門樓城出身的富家公子西門冷卻隨時都是一副儒雅清秀的公子哥模樣,永遠都那般風流瀟灑。
墨少白支撐起身體問道:“我怎麼會在這兒的?我不是在去往天一神宮的路上嗎?怎麼會在這兒?”
聶小星大叫:“還說呢!你們在樹林中遭到了襲擊,幸虧我堂堂星羅郡主和西門樓主同去纔將你二人從天一神宮救出,不然你們還沒進到天一神宮就早死在樹林子裡啦!”
“什麼?星羅郡主?”墨少白詫異地看向一臉自豪的聶小星道。
她仰起頭,得意地說道:“沒錯,本小姐就是你的救命大恩人,星羅郡主是也!”
他苦笑,自己也曾多方猜測過她的來歷,可卻萬萬沒料到她會是西蜀王爺的女兒星羅郡主。
聶小星閃着一對天真爛漫的大眼睛又道:“哈哈,你以爲我會這麼沒義氣地拋下你們,讓你們去送死嗎?其實我是回王府搬救兵去了,我懇求父王他才準我帶兵前去營救你們,西門樓主得知我要去天一神宮就很仁義地陪我一同去了。天下間還沒人敢去天一神宮送死,我多擔心你會出事!”
他點點頭謝謝她,又對一旁高高站立着的西門冷抱手謝道:“多謝西門兄出手相救!
西門冷哈哈一笑,道:“聽說你和沈姑娘去闖天一神宮,這讓我很擔心,要知道江湖中還沒人敢去天一神宮挑釁!再說我也不放心讓郡主一人前往,於是陪行一起去神宮救你們,怎知你們竟將雲南五毒教的大教主龍陽菩薩都給殺死啦!要知道天下間還沒人能是那個神秘大教主的對手,更何況她身邊還有五毒教鎮教之寶巨鱷相助,但你們卻連她都殺死了,不由讓冷某很是佩服!”
墨少白慘笑一聲,道:“說來慚愧,我從沒想過能殺得了她,若非她當時輕敵分了神,我們這次也殺不了她,只因她仗着有巨鱷相助過於自信,我們才僥倖得手。”
“這麼說來你們也與百蛇之首的巨鱷交戰過了?”西門冷對那條傳說中的巨蟒很是在意。
他點點頭,道:“沒錯,巨鱷果然如傳說中那般厲害,寒煙與我都受了傷。對啦,寒煙她人呢?她還好嗎?”他突然想到被巨鱷咬傷的沈寒煙,心中不由焦急起來。
問到這西門冷、聶小星二人卻是相對一視,再無表情。西門冷首先說道:“她……沈姑娘她的情況不太妙,她被巨鱷所咬中了。五毒教常年用毒蟲、毒蛇、毒草餵養巨鱷,在它身上已有上百千種毒物的毒性,這些劇毒順着巨鱷的口已經流遍沈姑娘的全身上下,毒入血脈,血脈連心,我只能暫時爲她封住周身幾處大穴,以免毒氣攻心!”
他聽完後自知情況不妙連忙起身下地,連鞋襪也未顧及穿上便大步蹣跚地向廂房趕去。
房門推開,沈寒煙果然人如紙白,憔悴地靜躺在牀上,在牀邊還婷婷坐立着一個女子,那女子聽聞腳步聲回過頭來,正是——紅素。
“紅素?!”他此時又驚又喜,同時看到兩位急盼要見到的人,但萬萬沒料到會是在如此情形之下相見。
“墨……墨大哥!”紅素雙眼微紅,將放在沈寒煙額頭上的手絹輕輕移下來,回身去傷感地看着他道。
他驚喜地上前將她雙手拉住,仔細端詳着她,道:“紅…紅素,我一直都擔心你,怕自己要是去晚了救不了你,你沒事實在是太好啦!”
紅素滿面淚花哽咽着擡起頭問他:“墨大哥,你我萍水相逢,但你卻肯捨命來救我……我真是不知該怎麼說!這真的不值得……因爲我害得你和沈姑娘都受了傷,墨大哥,你不怪我嗎?”
墨少白搖搖頭,道:“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怎麼會怪你呢?”
紅素不忍的搖搖頭,看向一旁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沈寒煙,抽泣着道:“可是沈姑娘爲了我現在還躺在牀上,生死未卜,是我把她害成這樣的,我該怎麼辦?”
墨少白看着她自責的樣子嘆息道,爲什麼你會和紅袖一樣?一樣的善良?!
“寒煙她不會有事的……”
“你不用寬慰我,剛纔我問過西門公子,他說沈姑娘中了巨鱷的毒,如無解藥將毒化解就一定會死的,現在龍陽菩薩也死了,再說傳聞中巨鱷之毒當今天下無人可解。是我連累了她……”她搖頭看看他,又哽咽着道:“我知道你也受了傷,也想立刻去看你,可是我實在是有愧於沈姑娘,所以只好日日夜夜陪在她身旁守着她,時時都不忘祈求老天爺保佑,好讓她早日醒過來!可她……可她昏迷了整整一天依舊不曾醒來,這該怎麼辦?”紅素此刻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墨少白闌珊的走到牀邊看着躺在牀上的人兒,她滿臉蒼白憔悴,臉上沒半點血色,憐惜的用手去輕輕撫摸着她冰冷的額頭,只見她露在被褥外的左半邊肩膀卻是紫青色一片,受傷之處雖已用白布包紮好了,但仍被一片黑色的淤血打溼了。殷紅黑媚之間,如同一抹怪異的幽蘭在白色的布上肆意的開着黑媚紅殤的花。他握着她冰冷似水的手,心中暗暗低喃:寒煙……你會好的,你……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在他心中多麼希望能將自己指尖的溫度透過她冰冷的手指傳入她的體內,爲她延續一點生命的溫度。
不會有事的,他不能讓她有事。
“啊——”沈寒煙突然大叫起來,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掙扎着抽搐着身體,額頭上一陣紅一陣黑又一陣白,滿臉大汗如雨從她的頭上不停冒出來,一頭髮絲已被打溼,細細的烏髮捲曲成一條條,被汗水粘在白色的頸子上,汗水順着她白皙的頸子流下,打溼在枕邊。
紅素連忙上前用絹帕爲她試去滿頭汗珠,聶小星不忍見人如此痛苦,用手緊緊抓住身邊站着的西門冷,咬着牙心痛地道:“沈姐姐她一定很痛苦,這該怎麼辦是好?”
西門冷看着牀上的沈寒煙,淡淡嘆氣道:“巨鱷的毒匯百毒爲一身,非常厲害!雖然我已將她身上的穴脈封住,但仍不能將毒性全部壓制住,她身上的毒仍在體內四處亂竄,每隔幾個時辰毒性就會發作一次……每次她都要如此痛苦的承受毒性的折磨,任她是女中豪傑也無法承受這活生生的折磨,我怕隨着毒性上涌的次數越多,她會因受不了毒性侵蝕之苦而痛死過去……看來現在唯一能救她的也只有一人!”
“誰——”大家異口同聲地問道。
“洛陽夫人!”西門冷道。
聶小星大叫:“洛陽夫人!誰是洛陽夫人?那就快去找她呀,不然就要來不及啦!可我們要到哪去找那個什麼洛陽夫人呢?”她歪着腦袋一連串地問着。
紅素搖搖頭,輕聲道:“這洛陽夫人乃是前朝的御醫,可如今都已改朝換代,江湖上早已沒了她的消息!”
西門冷笑笑,摺扇一收放在手中道:“這個你們不用擔心,前朝的洛陽夫人正是家母西門夫人!”
“啊!”衆人被其中微妙的淵源所驚。
墨少白聽到洛陽夫人乃是西門冷的母親,驚喜的起身道:“西門兄說得沒錯,天下間若真有人能解巨鱷之毒就非洛陽夫人不可!”
聶小星又道:“可是天下沒人能夠解巨鱷之毒,西門夫人她爲什麼就能解?”
“你有所不知,江湖中人都知在前朝有個女御醫,醫術已到出神入化之境,於是被皇帝賜封‘洛陽夫人’!後來洛陽夫人不願再爲當今朝廷賣命,便辭去了御醫之職,新皇帝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但畏於她的義兄石煥乃是義軍的首功將軍,因此纔不敢對她怎樣,於是在無法招降她後罷免了她‘洛陽夫人’的稱號,還下禁令讓她從此不得再爲他人施行醫術。夫人她因不想再惹起風波便流落江湖,常居於夫家西門樓城,從此不問世事,因此這些年來也漸漸少有人知她曾是前朝的行走御醫洛陽夫人的身份。然而此次冒昧去求夫人,要她違抗禁令……只怕會讓她爲難!”
聶小星叫道:“怕什麼?我讓父王去跟皇上求個情,好讓她再度行醫,我就不相信皇上他會不答應!”
還沒等她說完,墨少白就大叫:“此事萬萬不可!要知道當今皇上疑心很重,當年首功將軍石煥就是因爲力保義妹洛陽夫人,而被皇上找了藉口,說他有謀亂之心而將他殺死。”
西門冷點點頭,道:“他說得沒錯,當今皇上因爲自己是起義奪來的天下,好像對身邊的人都很猜疑……就連後來的北冥王爺寧人王也是因朝中的一些風言風語而遭害的,據說他有造反之嫌的謠言傳到了皇上耳中,皇上竟連查也沒查就治了他的罪!後來他被流放到邊外,北冥王府也被抄了家,如果讓你父王重提舊事,只怕到時會讓皇上疑心他與前朝之人有什麼關聯?連累了你們西蜀王府就不好啦!”
聽他這麼一分析事情的利害關係,聶小星嚇得嚥了咽口水,爲自己剛纔的大意感到後怕。前車之鑑後事之師,想到這她的心情不由沉重起來,十年前北冥王府被抄家的那一幕她還歷歷在目。
那一年她才七歲,因獨自上山去玩從馬背上摔斷了腿,也就是在此時她遇到了上山採花的墨少白這才保住了腿。回到北冥王府之後卻一直見到父親寧人王的臉上總是掛滿愁容,當時還小的她以爲是自己不聽話斷了腿惹得父王不高興,後來她才知道父王不是生她的氣才這樣的。一個多月後……正在牀上靜養的她,突然聽到王府上下傳來兵兵砰砰的砸東西聲,一羣士兵衝了進來,他們並不是王府中的士兵,只見他們進屋後就四處摔東西,屋中的古玩花瓶都被他們無情地打爛在地,變成支離破碎的一片片。他們見人就打,還滿口什麼“反——賊——”“反——賊——”地亂叫。
母親餘秋蟬淚眼婆娑地抱着她就往大門方向跑去。
“娘,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她問娘。
娘淚流滿面卻是她從未見過的堅強,忍着痛苦告訴她:“他們說你父王造反要抄了咱們北冥王府,你父王就要被髮配邊外,你以後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我要帶你去見他最後一面!”餘秋蟬哽咽地說完這番話,卻在臨近大門的地方不慎跌倒在地,雙腳一軟帶着懷中的孩子一起滾倒在地。
“秋蟬——星冉——”寧人王看着她們大聲叫着。
餘秋蟬哽咽着淚水掙扎着,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從嬌弱的身體中爆發出堅強的勇氣,咬緊牙根用力將腿腳不能動彈的聶小星再度抱了起來,向寧人王跑去。等模糊的淚花散去之後,她們纔看清眼前的寧人王已不成人樣,只見堂堂北冥王爺寧人王此刻已是衣冠破爛,身着的一件白色單衣卻是滿身血痕,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他寬廣的胸前一條肩膀已是空蕩蕩的血肉模糊粘,成了一片絞肉,血流不止。
餘秋蟬看了揪心得差點就暈了過去,原來王爺一條手臂已被活生生的給砍了去,他忍痛掙扎着身體想要向眼前的妻兒再靠近些,無奈卻被身上重重的鐵鏈牢牢拷住前進不得。
“王爺……王爺……”餘秋蟬心痛地哭喊着。
“父……王!”當時還是寧星冉的聶小星用盡全力哭吼着向父王跑去,然而不曾等他們再說上一句話,士兵已無情地將滿身傷痕的寧人王拖了出去。他腳下鐵鏈“錚錚”作響,走過之處拖出了一條紅紅的血痕。
“父王!父王!”七歲的聶小星蹣跚地跌倒在地上,掙扎着從身上衝出一股巨大的力氣,咬牙撐起身體拖着那條摔傷後無法動彈的腿一瘸一拐地向父親跑去,然而北冥王府那道又厚又重的大紅門還是重重的被關上了,就如同沾滿血腥面目猙獰的怪獸一樣,嗜血無情地看着她嘲笑。
父王……父王……而今痛依然在心頭,往事還歷歷在目。
“小星,你怎麼了?”墨少白關心地看着突然失神面色沉重的她,他從未見過成天嘰嘰喳喳的她會這樣。
知道自己神色的失常,她連忙從回憶中驚醒,有氣無力地搖搖頭道:“我在想要是西蜀王府有一天也突然變成北冥王府,那樣會有多可怕!剛纔我太沖動了,幸好有西門大哥及時提醒,不然我就要害了西蜀王府!想想真是後怕呢!”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父王他能在朝中打滾了二十多年自然不會如你這般不分輕重。”看她嚇成這樣西門冷不由得爲她的可愛感到好笑,用手中的摺扇敲敲她的小腦袋道:“你的小腦袋怎麼就想得那麼遠?看你面色慘白一定是被我剛纔的話給嚇着了,你放心好了,西蜀王府永遠也不會變成北冥王府那樣的!”
“真的嗎?!”
突然見她稀奇可愛的臉上有這樣沉穩認真的表情,大家不由都很吃驚,一旁的西門冷更是尷尬的看看大家,爲剛纔自己嚇到她的話感到愧疚,於是點頭說道:“你放心好了,我西門冷保證!”
聽到他如此誠懇的回答,聶小星一顆忐忑悲傷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高興地用力點了點頭來回敬他,她突然的情感波動雖然讓大家都感到模棱兩可,但都爲她又綻露出來的晴天表情而感到高興。
西門冷將扇子收回插在腰間的白虎雙環玉帶上,笑道:“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洛陽夫人是我娘。雖然我父親死後,她一人獨居於西門樓城後不遠的竹苑中做了隱士,但我去求她,她也許會答應的,畢竟她也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爲我悄悄違抗禁令也是有可能的事,不過此事只能是大家自知就好,千萬不可傳揚出去,不然到時只怕連西門樓城也在劫難逃!”
墨少白大喜,道:“沒想到西門兄你竟然肯幫這個忙,我真不知該怎樣感謝你!”
西門冷點點頭,安慰道:“只要是我娘肯救她,她就一定不會有事的!再說我還要等她好後親自從她手中奪回武林,對天下武林好有個交代!”說完轉頭看向牀上已經氣息慢慢調穩的沈寒煙,深情地一嘆,其實我也有自己要救你的理由,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竹苑一角的門“吱”的一聲被人推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紅衣綠裙的女童,約十二、三歲的樣子,一張臉粉雕玉琢,吐氣蘭香,擡起頭瞪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向衆人看了看,又笑着對西門冷道:“樓主,你找夫人嗎?”似乎早知他們會來一樣。
西門冷點點頭,身後跟着墨少白,他懷中所抱之人乃是受了重傷的沈寒煙。此時她額頭上已是密密麻麻的佈滿了一頭細汗,面色十分痛苦,嘴角泛紫,臉色蒼白,一隻手有氣無力地從身上垂落下來,在空中晃動着,左右身旁緊跟着的是戴着網紗斗笠的紅素同星羅郡主聶小星。
五人正是快馬加鞭地奔波而來,一身風塵卻也正被午日的陽光給照得分明。
“夫人正在齋內靜修,幾位請隨我來!”女童在前面引路,五人入得苑中,苑中四方都佈置着翠綠的青竹,而今春日當中,新葉抽出,一派翠玉清新之境,然而大家都無心觀竹,只是大踏步跟着女童向前去,中間一條江南雨花石子鋪成的羊腸小徑,彎彎曲曲通向遠方。再行數米便到了一處池塘,池中碧水清幽,上面泛着蓮葉,幾株芙蕖亭亭玉立開得正豔麗,白素的花瓣上吐着幾絲血芯,如被手抓破的美人玉面,芳香暗暗向人們面前襲來,這些早春芙蕖與夏日荷花不同,只會在冰雪初溶陽光破冰之後,豔陽暖照的北國春末纔開。西門夫人因酷愛荷花,曾命人四處尋訪各式各樣荷花品種種植於池中,除了冬季北國水面被雪冰封外,其它三季都有荷花觀賞,就連秋天都還有秋日芙蓉可觀賞,可見西門家在江湖中的財富地位也絕不亞於京城中的王孫公子,貴族諸侯們。
穿過池中的九曲小徑便是一間雅室,橫樑上懸掛着一塊紅松木匾,匾上刻着“素心齋”三個大字,用朱漆點着,紅而不刺眼,媚而不豔俗。齋外四周鋪曬着一籮籮的山野靈藥,有上好的千年靈芝、九頭鹿茸、冬蟲夏草之類。推開齋門裡面撲來一陣檀香的清香,夾雜着一股淡淡飄來的草藥味,原來裡面順牆擺放着三隻巨大的藥櫃子,上上下下都是編好號的各類草藥,一側的廂房用珍珠串成的門簾隔着,西門冷揎起珠簾先行去給母親請安,屋內情形不明只見墜落着的珠簾搖晃,跳動糾葛不清。
許久西門冷才從裡面走了出來,拱手道:“我母親有請各位進去!”
見他面色喜悅沉穩,大家一直沉着的心頓時輕鬆了許多。揎簾而入只見一張牀榻上西門夫人梳着樸素的髮髻,帶着幾件考究的頭飾,着着一身清秀的淡黃色長衫,一直靜修打坐的她眉宇輕啓透露出一股女子中少有的英氣,一個富貴但不失才情的夫人。
她停住在手中滾動着的佛珠,睜開眼看着他們說道:“各位都是冷兒的朋友!”
幾人點點頭。
西門夫人微微點頭,伸手示意幾位坐下,又對身旁的女童柔聲吩咐:“爲客人奉茶!”
女童禮貌地點頭,然後退下去取茶。
還沒等墨少白開口,西門夫人已說道:“我已知道你們此次前來的目的,這位姑娘中了劇毒就先讓她到我的牀榻上休息好了,待我看看她身上的傷再說!”
大家見西門夫人如此善解人意不由也都是心生歡喜,連忙將受傷的沈寒煙放倒在鬆軟的牀榻上,西門夫人將佛珠輕輕放在案上,俯身前去觀察她身上的傷勢,這次墨少白纔有心留意到他們正面處所掛着的字畫乃出自《藥王神篇》。
女童爲幾人端來上好的初春江南龍井,茶砌得薰香清冽,然後又聽從夫人的吩咐從藥房中取來針囊。
西門夫人單手從針囊中取出三枚銀針,手法之快沒人看清她是何時出的手,只見她凝望着躺在牀上微弱的沈寒煙“唰唰”幾下刺了下去,一連幾針封住了通往她心脈的幾處生死大穴,這才面色凝重的回過頭對他們道:“我本奉皇上禁令,今生都不可以再施針行醫,既然冷兒苦苦哀求,你們又是他的朋友,我是不會見死不救的,可是有神醫也得配上神藥方可救她!”
“神藥?夫人所說的是什麼神藥?”紅素欠身問。
聶小星也雀躍地向四處觀望問道:“難道夫人這兒沒有這種神藥嗎?我見夫人家中珍藏可比皇宮御藥房的還多呢!”
西門夫人微微一笑,又重新拿起桌面上那串晶瑩剔透的佛珠,一粒一粒地用拇指掐動着道:“郡主有所不知,所需的這味神藥乃是天地之間難得一見的奇寶,天山火麒麟的本命元丹——‘避火神珠’!”
“天山火麒麟的本命元丹?”聶小星從未聽說過,不由摸摸頭又問:“可是火麒麟怎麼會在天山呢?一個是火一個是冰,如何能在一起呢?西門夫人你是不是記錯啦?”
紅素也無望地搖搖頭,輕嘆道:“天山火麒麟只不過是民間流傳着的一種神獸……“
西門夫人淡定的搖搖頭,微笑道:“天山火麒麟乃是上古時期的一種神奇瑞獸,它全身麟皮通紅,體內含有陰陽二火,所吐之火也就是傳說中的三味真火,三味真火奇熱無比而且無法用普通的水來熄滅,火麒麟有種愛好喜居於冰天雪地的深山坳谷之中,這樣一來可以調理自己身上的溫度以免腹內之火太旺將自己燒死。可惜這種上古時期的神獸天下間也只有傳聞而已,還未曾真正有人見到過它,更別說要取它保命的本命元丹啦!”
見夫人如此,墨少把不由想起自己曾在習武之時與師父在白野蒼山見過一隻黑水麒麟,不由喜道:“世上既有黑水麒麟,也一定能有天山火麒麟,只因我們沒有見到過它,不能因此就否認世上沒有這樣的祥瑞靈獸。我一定想辦法找到它!”
聽他說完,西門夫人大喜問道:“你說你年少時曾見到過黑水麒麟?”
墨少白點點頭,道:“是,當年我與師父路經百野蒼山的黑龍潭時曾有緣見到過一隻!”
“那可真是太好了!也許沈姑娘本就天命難絕。你年少時曾有緣見到過黑水麒麟,也許真能再找到傳說中的天山火麒麟也不一定!你大可先去捕到黑水麒麟,再帶它到天山去引出火麒麟,這樣找火麒麟就更有希望了,再說火麒麟吐出的三味真火本無人能滅,但恰恰它的天敵剋星就正是這黑水麒麟。黑水麒麟全身上下遍體通黑,體內含有從水底取食的礦物油墨,在它體內形成了可以熄滅三味真火的黑水,你只要制服黑水麒麟就可以避過火麒麟身上厲害的三味真火,到時你就可取到它體內的避火神珠,我便能施展‘九死還魂針’救沈姑娘啦!”
“可是娘,我們爲什麼不用黑水麒麟身上的元丹呢?”西門冷不解地問道。
西門夫人搖搖頭,道:“黑水麒麟乃黑質屬陰,它體內的元丹含有劇毒不可用來化解巨鱷身上的百毒,只能用陽性火麒麟體內的無毒避火元丹,將巨鱷留在沈姑娘身上的百毒燃盡,才能化解她體內殘留的劇毒!”
原來如此,衆人省悟。此時紅素突然起身嘆道:“這麼說來這黑水麒麟也不是這麼容易對付得了的,它體內的黑水不也和巨鱷身上的百毒一樣厲害嗎?這樣一來墨大哥要想制服它不是就更難了嗎?”
紅素一語點醒衆人。
聶小星慌忙地點頭道:“對呀,對呀,這樣一來不就跟對付巨鱷沒什麼分別了嗎?這該怎麼辦?絕不能讓墨大哥去冒這個險啊!”她說完惘然地看了一眼臥在牀上氣息微弱的沈寒煙,又喃喃自語道:“這樣一來沈姐姐該怎麼辦纔好?”
室內一片寂靜,沉默了一會的墨少白突然起身,拱手對西門夫人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會取回避火神丹。還請夫人暫時替我照顧好寒煙,讓她能多等我幾天!”
在沈夫人的心裡也一直在等待他的這句話,面對這樣生死抉擇的難題他能堅決地承諾的確很難得,如今得他親口說出,她的心中不由得讚賞起這個年輕人來。她也堅定的點了點頭道:“你且放心,我會用先用金針爲她度脈,再將‘續命針’打入她體內的血脈爲她暫時續命,她在一個月內可暫保性命,但‘續命針’只能暫時將她體內的劇毒壓制在血脈內,好讓毒氣不在她體內亂竄,一旦你不能按時取回‘避火神珠’,潛伏在她身體內的‘續命針’只要在她體內走完一個大周天就會進入心房,到時有金針開路,再加上毒氣攻心她便會毒發而亡!所以這‘續命針’是救她還是殺她還不一定。”她看向他,又沉重地對他說道:“記住‘續命針’在她體內走完一個大周天正好是一個月的時間,而你也要在這一個月內找到‘避火神珠’,並按時讓她服下,我才能施展出令人九死還魂的‘九死還魂針’來救她,否則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
他認真地點點頭,道:“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取回‘避火神珠’。我活她活,我死她死!”
西門夫人很滿意他這個堅決的回答,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爲了爭取時間,最後他還是執意要一個人孤身前往天山。
“各位,天山我獨行。就此拜別!”說完這道別的話,他絕然地翻上西門冷爲他準備的千里快驥“風火”馳騁而去。
此去——事關人命,他怎麼也輕鬆不下來。
經過數日的奔波,他已匆匆地趕到了百野蒼山山腳,放眼望去一片綠蔭茂密,山巒錦秀相連,山脈連綿不斷,宛如一條蟠龍放縱着身姿,驕傲矯捷的蜿蜒伸去,神龍見首不見尾,時不時會從樹林間飛出一隻彩雀,抑或從林間傳出一陣怪異的獸類叫聲。
行經數裡已是一家茶寮,他多年前曾與師父同來過此歇息,立馬下身,他並作幾步,匆匆跳上了茶寮。茶寮乃建於河邊的水面上,河水急馳東流,一架古樸的水車張着松木製成的飛翼在勻速的轉動着,依如流年飛逝,帶着清澈的涓涓流水悠閒自得,不緊不慢有規律地轉動着。
這間茶寮本是一間官府臨時歇腳的驛站所改建而成,此地路途險峻,但卻是京城通往邊蜀的秘密要塞。當年義軍起義叛亂,大批從西蜀邊境趕來的義軍就是偷偷從這條險徑趕到京城,這兒也成爲了爲過往西蜀義軍們提供茶水、糧草的暫息之所。而今義軍大勝,改朝換代之後也就失去了驛站的作用,一位受傷的老義軍就攜帶家眷在此隱居,並將它改爲一間茶寮,爲少許過往的客人提供茶水,悠閒自得之中賺些散錢營生。雖說已無當年的大用處,但也方便了急需從京城趕往邊蜀的路人。
如今茶寮的主人已換了第二代,由那受傷老義軍的兒子繼承,雖說在此荒涼之地做買賣並賺不了幾個錢,但足以保一家人平安,不用在此亂世之年動盪聊生。
因爲平日裡也少有人從這條險徑通過,所以店主仍是自顧自的在茶寮後臨水的小臺上閒情的翻曬着籮筐中的野菜,一大半籮的黑青色半乾野菜,另兩籮是剛從山澗中採摘回來的新鮮木耳,百野蒼山之中本就盛產野珍美菌,這木耳也是與別處的大有不同,清脆而肥厚,黑黝黝的一簇一簇的相擁成堆,讓人看了心生食慾。
“店家!”
專心摘曬野菜的老闆突然被身後的叫聲給嚇了一跳,轉身回頭這才知有人來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趕了出來。
“客官,你……你不是軍爺吧!”他見來者一身布衣打扮,左胸口前戴着銀晃晃的護心鏡和金網甲,腰佩一柄七尺長劍,腳穿一雙黑皮厚底戰靴,樣貌清朗如泉,不像是過往的官家打扮,便忍不住問道。要知道只有從京城往西蜀送百里加急的官兵們纔會選擇這條快捷但卻偏險的密徑。
墨少白用手背抹去額頭上一路奔波留下的大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微微一笑,道:“不是,我只是路過的,你這可有酒菜?快爲我備些,吃完了我好趕路!”
小老闆笑笑,道:“看來你這一趟一定趕得很急,不然你也不用冒險走這條小路。因爲在這裡常年除了些來往京裡送急報的軍爺,也不常見有人會往這兒趕路!”在他的臉上洋溢出好久未曾與路人聊天的喜悅表情,他動作麻利,不一會就爲他端上幾隻熱乎乎的饅頭,還有一隻烤得焦脆薰香的野雞,一斤牛肉,一罈好酒!
酒菜上擺他又問道:“我見你風塵僕僕,又心急如焚的樣子,多嘴問上一句,你這是要去哪兒?”
墨少白大口嚼着饅頭,擡頭對他道:“百野蒼山。”
老闆對他的話大吃一驚,連忙上前說道:“你要進山去?這可使不得!這深山之中多野獸,我在這這些年都沒敢闖進去過,有些人冒險進去了就再也沒出來過,聽說是給山中的怪獸活活咬死吃了,林中只留下一堆堆森森殘缺不全的人頭骨骸,就連我們這些附近的鄉鄰都只敢在山口外採摘野菜,砍伐柴薪而已,你可千萬不能進去呀!”
他咕嘟咕嘟地喝下一口酒水,纔對這個熱心的農家漢子道:“你不用擔心,我曾進去過此山!”
他聽他這麼一說更是大吃了一驚,老半天口張得一瓢大。這些年他都還沒聽說過有人進去還能從百野蒼山裡活着走出來的,而眼前竟然就有一位!他連忙挨身坐下,幾近崇拜的眼神看着他道:“我就說嘛,平日都沒什麼人會打這兒經過,來的多半也都是些官府中送緊急信函的軍爺。大爺!你能告訴我這百野蒼山中都有些什麼嗎?”他見眼前這位男子氣宇不凡,俊朗挺拔,一幅武藝高強的樣子,不由又改口稱他爲“大爺”。
他仰天而笑,問他:“你問這些幹什麼?”
年輕的茶寮老闆此刻摸着後腦勺兒顯露出戇直憨厚的樣子,咧着一口白牙傻笑着道:“呵呵,我說出來你可別見笑。我知道了百野蒼山中有些什麼東西,日後也好向堂中老父,膝下兒孫們炫耀一番啊!”
墨少白噗嗤一聲被他這莫名可愛的憨直理由給嗆了一下,用手拍拍胸口這才又正色和悅的告訴他:“這百野蒼山中的確有許多怪獸,而我曾在這有緣見到過一隻黑水麒麟!”他將所知如實告訴這老闆,也好滿足他這凡人的一點俗世之心。
“什麼?黑水麒麟?這不是書上傳說的東西麼?大爺,這世上還真有麒麟這東西呀?”他更加好奇不解,又忙拉扯住他的衣角追問:“大爺,那黑水麒麟又長得什麼樣子呀?”
墨少白在腦海之中略想了一下,便道:“全身上下的麟皮都是漆黑一片,黑得發亮,龍頭馬身,反正和書上所記載的也差不多樣子!惟獨不同之處在於好水而居,專門吸食泥水深處的黑泥礦物精華爲生,周身所碰之處都是奇毒無比,而我此番進山前去也就是爲了再尋那瑞獸幫我救人。”
墨少白說得平淡老闆卻聽得心驚膽戰跌宕起伏,平日安詳平靜的遁世生活對他所說的這些都是不曾知道過的。
“什麼,你要去招惹那頭怪獸,這可多危險哪!”他不敢相信在瞪大了一雙鴨蛋大的眼睛,從地上縱起,質疑地看着吃肉喝酒的墨少白。
墨少白看着腳下急促而去的流水,不由心中一嘆:“再危險也是要去的,因爲我要用它去救一個身邊很重要的人!”
“大爺要救的那位對大爺來說一定是非常重要,不然大爺你也不會爲她冒此生命危險去尋那頭怪獸!”他眉頭一皺又道:“可是大爺,那怪獸如此厲害,你又如何能將它收服?”任憑他是個武功高強之人?可一想到一個凡人要赤手空拳在與一頭張牙舞抓又會噴劇毒的黑水麒麟搏鬥,不由不讓人暗暗爲他擔心。
他苦笑一聲。一路上他心中也一直都爲此事而擔心,他曾大戰百蛇之首巨鱷,也自知身爲異獸所發出來的那股凡人不可抵擋的力量有多強!任憑自己武功再高,但要對付一頭成天奔跑在百野蒼山詫叱稱王的黑水麒麟絕非易事!他一想到這不由雙眉一擰,宛若忘川。他舉起酒杯又仿若有千斤之重讓他沉重,狠狠的壓抑感讓他無法長舒心頭。
一口苦酒灌了下去,卻宛如黃藤苦酒一般穿喉難嚥。
老闆見他來時瀟灑的表情突然變得消沉,滿臉無言,也猜到他此去必定是一場凶多吉少的事,若不是爲了救那個他身邊很重要的人他也用不着如此冒險。
“大爺,小人斗膽再問上一句,那個……那個你要救的人,那個在你心中很重要的人……她可是大爺你的心上人?”
他心頭一愣,想了許久才道:“她——她是!”
這麼多年來他曾將寒煙當成他的好朋友,酒道中獨一無二的一位紅顏知己,一位天下難得的酒友,知情達理美麗無雙的女子,他想和這樣的女子在一起,和她在一起時自己是舒服的,可是“愛人”二字說來太沉重……十年前的過往讓他爲曾經的那個愛人揹負了太多的東西,幾乎是心力交瘁,十年來整個人如同埋頭在水中不停遊動着的魚,一刻都不能從水中出來透口氣,愛已讓他太累太累……對於“愛人”二字寒煙算嗎?今天第一次被人點破,愛人,寒煙,當兩種身份在幻影重疊後變爲一體時,煙消雲散破滅而去的卻是上官紅袖曾經留在他心中那久久讓他無法忘懷的身影。今生她的確是那個他想一直陪伴相約到老的人,可愛人這個稱呼此時才**裸地呈現在他的眼前,他無法拋開眼前過往而去的雲霧說個清楚,突然心頭被什麼人揪住一樣莫名的心痛,腹中的酒如同被什麼攪拌着翻騰起來想要涌出喉頭。
他拼命地去救一個與紅袖長得很像的女子,而這個女子卻一直都還是個謎,她同她曾經愛過的人很像,她們可曾是同一個人?若她們不是同一個人,可爲什麼水中流淌不息,晃動着的幻影卻又將她們重合在一起?直至無法分開?她們是誰?因爲相似,總在相似之中重合,同樣的面孔總有一天連自己都無法去分清誰是誰。一想起這個總會連同那個,一想到那個必定又會有這個,如同一朵連枝的雙生花一樣開得爛漫卻詭異,在一點一點吞噬着人的心血,直至爲此耗盡最後一滴血液。
爲了救她,他卻傷了另一個女子,那個他從未給過她什麼卻一直追隨着他的好女子。因爲她比別人堅強,他就可以如此忍心地讓她陪自己去冒險救人了嗎?!他曾幾何時可曾想過,寒煙同她們一樣也是個女人?一個在他心中所無法替代割捨的女人?是他害了她,如果救回了紅素卻讓她有個什麼差池,那他同樣從一開始就什麼也沒做。也做不了!
註定要有一個死去的結局,挽回了過去,失去了現在。留住了現在,失去了過去。他只想到失去紅袖讓他心痛悲憫了十年,失去相貌與紅袖相似的紅素,會讓他十年前的痛心疾首再從心上穿越一次……但他卻沒有想過失去與他相濡以沫十年的沈寒煙,他又會承受怎樣的痛心同後悔!
他記得他曾承諾了她,承諾過她一個永恆……
“我不該讓她受傷,我欠她的太多了,也許用一生都無法彌補,因爲她一直的堅強,卻讓我忽視了她。所以我一定要抓到黑水麒麟去救好她!我曾在心中答應過她,要和她一輩子相守在一起的!”墨少白失神地望着腳下湍流不息的激流,喃喃自語道。
老闆見狀,也點了點頭,捶胸頓足只恨自己不能幫上他一點忙。突然,他看着桌上的酒罈拍手大叫道:“有啦,大爺!這黑水麒麟不是喜歡吸食水中的東西嗎?你何不在水中倒滿烈酒引它喝下去,等這怪物醉後再收服它,到時它全身無力又醉醺醺的,你不就更好對付它了嗎?”
墨少白被老闆的一句話點醒,連忙讚歎道:“這個主意太好啦!倒時讓黑水麒麟成個醉麒麟之後,我再出手對付它就容易多啦!好兄弟,這個主意實在是太好啦,真是妙極啊!”
見他連聲讚歎自己,又稱自己爲兄弟,老闆也不由爲有這麼一個大英雄爲兄弟而感到自豪,二話不說就領他進酒窖取酒。
因爲經過茶寮的人並不多,酒窖內的藏酒也只有二三十壇,墨少白見狀搖搖頭嘆道:“只有二三十壇太少了,酒與黑龍潭中的水相溶之後就減了七分酒力……”
老闆也是連聲嘆息,只嘆這酒到用時方恨少,也怪自己平日不多做些存着。他無奈地道:“這些都是平日裡我與娘子自己做的,因爲過往的路人並不多,也沒存上幾壇!如果是現在做只怕也要發酵個十天半月才能用!”
墨少白心中嘆道:如果現在趕回去最近的地方買酒,來回又得四五天只怕沒時間了。寒煙受了傷,西門夫人爲她打入了續命針……只有一個月的期限,我是一天也耽誤不得!更何況找到黑水麒麟只是第一步,事後能否找到那個傳說中才有的上古天山火麒麟纔是關鍵!如此一來,來來回回一個月的期限,如同是根將要燃盡的燈芯,在風中搖搖曳曳一樣危險。
時間緊迫,不得不讓他擔憂。
老天保佑,讓寒煙她沒事!
二人相對着架上的二三十壇酒空空地發呆,氣氛很是沉重。突然老闆跑向一旁堆放着的一隻大缸旁,將缸上的木蓋輕輕移開,只見裡面有一些灰白狀的藥粉,他回頭喜道:“墨大爺,你來看!”
墨少白跨步上前,低頭一聞只覺有一股刺鼻的酒味鑽進鼻子裡,他頓時神色大喜,看向他道:“是酒藥?!”
他用力點點頭,道:“沒錯,是酒藥!這些都是我平日用來引酒用的酒藥,釀酒時在稻米和清水中撒上這麼一點,就能發酵出一罈上好的酒來。這種酒藥是我父親親手製成的,當年我父親爲驛站歇息的義軍釀酒,因爲義軍人數衆多,一般的藥酒要放許多才能釀出足夠的酒來,所以他自己製作了這種藥效比一般酒藥強幾倍的酒藥,只需在義軍的酒水裡放一點就有濃厚的酒香味!這酒藥的度數極高,若全部倒入黑龍潭的水中,只怕也能抵個三四百壇烈酒的濃度呢!我看喝了也要上頭三天!”
墨少白點點頭,用力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高興的笑道:“甚好!如此我也不必馱着幾百壇酒缸進百野蒼山去了,只需帶上這缸酒藥,就可讓黑龍潭裡的水變成一醉千古的‘醉龍潭’啦!”
老闆也開心地呵呵笑着,道:“是,是,我看事不宜遲,我這就用麻布口袋爲你將酒藥分裝成兩袋,到時你好馱進百野蒼山中去!”
見老闆如此慷慨豪爽,他的心中乃是有千萬個感激,此人乃是老天在他苦難無路的時候賜給他的福星呢!
此後,無論前方有多麼危險他也會拼盡全力硬闖下去,只要能救得了她,他亦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