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海中又回到之前的情景。
“聽香,你爲什麼要跑?”他問她。
“我……我……”聽香支支吾吾不語。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又問。
聽香看着他,好像做了很大的決定才道:“墨大俠,臺上的那個女人就是當年殺死小姐的人!”
在聽香說出這話的前一刻,他已感覺到將有什麼可怕的事情要發生,聽香說完後,他幾乎是站立不穩無法接受地眩暈了過去。
“墨大俠,墨大俠!”聽香連忙上前去扶住他要摔倒的身體,關切地看着他。
“聽香,剛纔你在說什麼?”他雙脣發白,身體幾乎是在顫抖地問她。
聽香說道:“十年前的那晚,我因爲貪玩沒有按時回雨花小樓去照顧小姐,等我回到雨花小樓的時候……只見一個女子神色匆匆地從小姐住的樓上走下來,手上還拿着沾滿鮮血的劍,等我回到樓上只見……只見……我家小姐她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不省人事。我當時很害怕!我知道是那個女人殺了小姐,可是老爺和夫人都不會饒恕我的,小姐死了這麼大的事,我一個幼小的女孩是無法承擔的,所以……所以……我做了一個自私的決定,悄悄地帶着小姐的金銀首飾,連夜收拾細軟從下園後的柴房逃走。”
說到這,聽香一雙眼睛驚恐的看向他,又道:“等我逃出上官府,就聽到府內一片混亂聲,我知道小姐的死訊還是被人知道了,我什麼都不顧,我想趁着混亂逃出上官府,從此遠離京城也許會有一條活路。所以,那夜我趁天黑,迎着徐徐的冷風逃走了,可是沒想到……三天後,我卻得知上官府被滿門滅門的事!我知道,從此再沒人會追究我這個小丫鬟的事了……所以才安心地又留在京城裡討生活,可是萬萬沒想到!今天我會再見到那個殺死小姐的兇手!更沒想到她還是個殺人的狂魔!這真是太可怕啦!墨大俠……你與小姐相好一場,一定要替我家小姐報仇啊!”
他緊緊地拉着她的雙肩,手指用力地陷了下去,如一頭顫抖中的雄獅一樣,看着她問:“你說什麼?你說沈寒煙她……就是當年殺害……紅袖的兇手!”
“是!”聽香點點頭,肯定地說。
就在此刻,天下間所有的痛苦都掉在他的頭上,他已被壓抑得窒息,生不如死!原來多年來所要尋找的兇手就在自己的身邊,他要如何接受?他要如何去相信上天和自己開的這個天大玩笑?
“你告訴我……你有沒有殺紅袖?”墨少白撕心裂肺地壓抑着內心痛苦的情緒問着她。
看着他疲憊的雙眼是通紅的,眼前的這個男人突然間就這樣變得好陌生,陌生得讓她感到可怕,“我沒有殺過什麼紅袖,我不明白你爲什麼會這樣問我!”她的回答還是一樣。
“有人看到紅袖是你殺死的!”他雖然也不能相信這是真的,但剛纔他是親耳聽到聽香告訴他的,聽香是從小就陪伴着紅袖長大的貼身丫鬟,而且她也是這件事中唯一的活口,事實面前——他不得不信!
看着他仍舊是沉默的表情,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搖搖頭問:“你不相信我?寧願相信別人也不相信我?”
墨少白沒回答她什麼,沈寒煙突然感到全身一陣冰涼。此刻,他們之間的情感幾乎崩裂了,她從沒想到過如此無堅不摧的情感,會這樣輕而易舉地因爲一句流言蜚語就不堪一擊地垮了下來。
“你竟然爲了一個外人而不相信我?”她再一次凝視着他的雙眼,但從中看不到一絲熟悉的感覺。
“好!墨少白,就算紅袖是我殺的你又能怎樣?”她憤怒地看着他問。
這些年來他們從未反目過,而今彼此對對方來說都是這樣的陌生。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慘痛地一聲冷笑。
他沒想過她還是承認了。擡起頭,如此沉重地看着她這張讓他熟悉又陌生的臉。
我竟被你欺騙了這麼多年!原來兇手一直就在我身邊,可笑我還千里迢迢地去尋找什麼真兇?我墨少白真是這世上最糊塗的大傻瓜!
“墨大哥……”聶小星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們,喃喃自語,看着突然反目成仇的兩人,她感到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天崩地裂起來。
看着墨少白癡癡苦笑的樣子,沈寒煙還是隻感覺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場幻覺而已,眼前的那個人不可能是墨少白!這個冠於她虛僞罪名的人不是墨少白,那只是一個長得很像很像他的人而已,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接受面前的這一切。
爲什麼他會說自己是殺害紅袖的兇手?她根本就連紅袖都沒見過呀!又何來這虛無的罪名?真是一個莫名天荒的大笑話!這樣的欲加之罪讓她承受不起,對性格倔強的她來說竟是一種天大的侮辱,特別是來自她心愛男人對她的侮辱,更讓她無法接受!
在場的人看着他們反目成仇的樣子,都瞠目結舌起來。
西門冷也爲突來的變故感到莫大的困惑,連忙上前想要相勸,“寒煙、墨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你們會這樣?”看着兩人都是不語,只是針鋒相對地看着對方。
“也許其中有什麼誤會也說不一定!”西門冷又道。
墨少白冷冷的道:“誤會?她都承認了還有什麼誤會?!”
“寒煙——”西門冷急切地叫喚着她。
她不再爲自己解釋什麼,她並不是恨他誤解自己,誤解的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她所痛的是,她一直認爲他是最瞭解自己的人,現在竟然不再相信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
“墨少白,其中沒有什麼誤會!你又不是第一次認識我!我也不是第一次殺人!這你也是知道的,我沈寒煙殺過無數的人,多殺一個令人討厭的女人又有什麼不可以?我沙漠王就是這樣,不管你喜不喜歡!”
是的,此刻的她已經失去平穩的理智,從未像此刻這樣無法控制自己,爲什麼這些年來她一直要承受一個死去女人的折磨?到現在她還不放過自己?她恨她——那個叫做紅袖的女人!
“好——你以爲沒人敢殺你嗎?”墨少白說完,一劍刺向她的胸口。
是的,這一劍她曾在夢裡見到過,這個場面不再是幻覺,夢不是假的嗎?爲什麼還是真實的發生了?她閉上了眼,真實的感覺到了那一劍的刺痛。是啊——是痛的!因爲這一劍刺到的是她的心。突然耳邊又迴響起師父對她說的話,“不痛,是因爲還沒刺到心上,等刺到心上你就知道痛啦!”
痛,原來是這個樣子。真實的利劍無法讓一個人真正地感到痛,但一把無形的劍,卻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讓人痛徹心扉!
這一劍,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震驚。血如花一般開放在她胸前的白衫上,一朵一朵繁花似錦,連綿不絕,讓人看了無不心寒震撼。
“這是怎麼啦?這到底是怎麼啦!”聶小星痛苦的大叫着。然而沒有人來回答她,所有的人都只是一片寂靜。
冷漠的寂靜。
“啊——”沈寒煙發狂的嘶聲大叫起來,用力的甩動着一頭散落着的長髮,然後是一陣失控的哈哈大笑,笑聲充滿了憤怒與絕望!
“哈哈哈!啊——哈哈哈!墨少白,你好!你好!你真是好!”她不再沉默,也不再憤恨,只是充滿了無限的自嘲。
她在嘲笑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傻?爲什麼要背叛師父?放棄自己的所有去追逐一場虛無的愛情?曾經歡天喜地,以爲就這樣過一輩子,會和他在一起走過千山萬水,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場虛無縹緲的煙火……自己根本就沒有得到過什麼?一直、一直以來,自己的世界裡都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而已……沈寒煙呀!沈寒煙!你可真是世上最傻的人!從小不就知道男人都是無情無義、寡情薄信的東西嗎?爲什麼還要這麼不知死活地傻傻陷下去?!
真正一個活該啊!
“這一劍刺得好!”她看着他,就這樣沒有半點表情地看着他,一雙眼睛,宛如死去的湖水一般從未有過的平靜,深深地印進他的心中。
當一個人太傷心絕望了,也就沒有了片面的憤恨,因爲這種撕心裂肺的痛已經鑽進她的身體裡了。心死了,眼睛也死了,臉上的表情也就死了。她說完沒等他再說什麼,就將劍從身體裡拔了出來,無奈地慘慘一笑,如一朵凋零悽落在世外天空中的孤寂花朵一樣。
剎那荒涼,萬俱廖賴。
我始終比不上一個已死去的人吶!
此刻,就連墨少白的全身也都震撼人心的一顫,自己這是做了什麼?他無法直視她冷厲、淡漠的眼神,空洞的眼睛已經無法用什麼來填補,註定只能是個留下一輩子的洞。就在此刻,他握劍的手開始顫抖,十年來他曾發誓要將那個殺害上官紅袖的兇手千刀萬剮,可是僅此一劍,都讓他下得那樣艱難痛心。
無語、無言、相對成爲遺憾。
曾經的戀人走到這種地步,只剩下沉默……除了沉默再沒別的方式可以用來面對內心的痛苦與憤恨。
人是有情人。劍是無情劍。
她冷厲嘲笑地看着他問:“你不是恨我殺人嗎?我殺了你的紅袖,現在還要在你的面前殺更多的人!我要讓你痛苦一輩子!”
“少白,我不想讓你再痛苦啦!”耳旁是她曾經的呢喃低語。往事如煙,今非昨昔。
沈寒煙手中的長鞭像發了瘋似的怒嘯狂舞着,一鞭一鞭狠狠地打在場上的所有人的身上,但唯獨不落到墨少白的身上,因爲她要讓他痛苦,每一鞭下去,都會有一個無辜的人死去,每一筆賬都要記在他的頭上。
“她瘋啦!她瘋啦!”唐門掌門狂叫着抱頭亂竄。
然而沈寒煙的氣第一個還是發在了他的身上,黑色的神鞭如同勒住一匹馬匹一樣,將他死死的勒在臺上,任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逃脫半步,只能是痛苦的用雙手死死的勒住脖子上的長鞭,膽戰心驚的狂喊着救命!世人都是貪生怕死的,他也不例外!
聶海天怒聲大叫:“沈寒煙,朝廷已經赦免了你的罪,你不可再造次!”
她冷厲地道:“我不需要你們的赦免!”發間的一雙眼睛,已是萬念俱灰。
“寒煙住手!”西門冷也着急地叫着她。
被風吹過的長髮,一張無情冰冷的臉,嘴角輕輕一笑,然後如同那晚一樣雙手輕輕一勒,唐門掌門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她的長鞭下,連半點喘息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她殺死。
“好狠毒的女子!”武當掌門大叫,連同嵩山掌門一起攻向了她。然而她已再沒殺意,因爲她已經太累太累啦!只見她最後長鞭一揮殺死數名無辜之人後,飛身飄離了這個令她痛苦的地方。
如同孤傲的遊魂去往遠方。
世事本無常,驟風雲變幻……
這是沈寒煙從小到大所受到過最大的一次恥辱,她不知道爲什麼結局會是這樣?
醉紅樓……又是醉紅樓!不知爲何她又糊里糊塗地走到這兒來?醉紅樓依舊還是當初的醉紅樓,在裡面依然有人們在此醉生夢死着,他們好像從未將外面的凡塵俗世放在眼中,而她也不過是在這紅塵之中兜兜轉轉了一圈又回到這兒來,一切都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是的,也許真的只是一場夢而已,等他們宿醉醒來一切也都會結束。
她從賣布的攤位中拿過一條白色的絹紗裹在身上,將全身的傷痕都統統包裹住,然後再次踏上了醉紅樓的小樓上。夜晚中的醉紅樓好像是在晃動着的燈火中搖曳身姿婆娑起舞,娉娉嫋嫋。
上了樓,將苦酒一杯接一杯地穿腸灌進,內心是苦悶的,樓下的人們放肆地笑着,沒有什麼所謂的天下、江湖、朝代,也沒有自己,只有這酒中的世界。她也自嘲地苦悶一笑,將一杯滿滿的烈酒灌下喉頭,然後癡癡笑道:“最是憶難忘,三杯解憂酒下肚……怎知昨?紅紅翠翠鶯鶯燕燕,醉生夢死原是夢!”
沈寒煙獨自一人醉倒在醉紅樓,內心情愁難解。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什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生如朝露?去如浮塵?什麼紅顏一青樹?流年一擲梭?啊哈哈哈!什麼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都是廢話、都是騙人的,這全天下都是騙人的!哈哈哈,哈哈哈……”
這些年來,她從沒感到過像現在這樣的孤單,沒有了師父現在連墨少白也失去了,身邊所有的人都已經離開自己,想要伸手挽留什麼,但最後才發現自己原來什麼也挽留不了……只剩自己。她對着窗外的空月獨笑,內心是無言的慘痛與無奈,唯有喝酒,不停地喝酒,她從未這樣的恨過自己,恨自己爲什麼不會醉?醉了就好了,醉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可是爲什麼越是想醉的人卻越是醉不了呢?上天真是愛和人開玩笑!
“拿酒來!拿酒來!”她苦悶地大聲吆喝道,小二連忙戰戰兢兢地又從酒架上取下兩罈好酒送了過去。
“小二,爲什麼這酒沒有酒味?酒淡如水怎能醉人?”她怒斥着將桌上所有喝空了的酒罈打翻在地。
小二顫抖着抱住那兩壇酒不敢上前。她“唰”地從腰上抽出長鞭,“叭——”的一聲將他懷中緊抱着的酒罈奪了過來。此刻,樓下喝酒的人被樓上的吵鬧聲給驚到了,紛紛趕了上來觀看,只見那女子一手拿着長鞭,一手高舉着酒罈,揚着頭“咕嘟咕嘟”一口氣不喘地喝了下去,大家都是目瞪口呆,只見她已在衆目睽睽之下將一攤子的酒喝了個底朝天,衆人不由自主地一陣噓唏。
怎奈她喝完後竟然將酒罈一扔,大叫道:“半點酒味也沒有!什麼醉紅樓?也都只是騙人的!想醉的人醉不了,不想醉的人卻醉了!”她說完後竟然發起狂來,揮舞着手中的九龍神鞭將擺放在醉紅樓酒架上的所有酒罈都打翻,頓時,只聽得醉紅樓上“噼噼啪啪”一陣酒罈落地的破擊聲。好不刺耳,就如她此刻的內心一樣破爛不堪。
“你這個女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這裡撒野!”一個彪悍的男人赤着一雙汗毛亂張的胳膊走上樓來,一臉蠻橫的樣子,一看就是個他欺負人沒人敢欺負他的主。他橫眉怒目地看向沈寒煙,只見鬧事的人竟然是個女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我道是誰敢攪了本爺的興致,原來是你這丫頭!看你蒙着面,是不是不敢見人哪?我知道了,是不是天生醜陋羞於見人呀!哈哈哈——看你這樣子多半就是。我看說不定還是被哪個小白臉兒給騙了,所以纔會這麼難過!”
他看着沈寒煙襲來的一雙怒目,還不知死活的撮着雙手嘿嘿一笑道:“不如跟了本爺,就算是醜點也沒關係,等將燈這麼一吹呀……嘻嘻……”大漢邊說,邊放縱着**的笑聲。
沈寒煙高高地立在那兒,將裹在身上的白色絲布慢慢揭開,然後冷冷地對他說:“只怕你無福消受!”
話畢,只見一張驚爲天人的臉露了出來,這張面紗下的臉,不但一點也不醜,而且還是世外難得一見的仙姝,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已無法用來形容這種流落民間、略帶荒涼的美麗。
衆人見這面如芙蓉柳如眉的景色都忘了呼吸,只是呆呆地張大着口,看着她的美麗。這幽清的美麗,充滿着一半的孤傲與冷豔,還有一半的傷感與幽怨。這樣美的人,對於這莽頭大漢來說乃是出自畫中的人物呀!他不由滿心歡喜拍手叫絕!還沒等他緩過神來,沈寒煙手中的神鞭已如迅雷之勢從他頭上劈下。大漢大叫,這才反應過來,但爲了再多看一眼這美人,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會飛走不見了,他竟然如同着了魔一般,一動不動地被釘在那兒,火辣辣的一鞭子下去,只見他的頭上頓時流出一股血水來。
她問:“爲什麼不躲?”
大漢用手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呵呵一笑,“這等國色天香的美人在身邊,能多看上幾眼,我就是寧死也無憾吶!”
沈寒煙冷冷一聲笑。
他哈哈大笑道:“好好,今天我就要抱得美人歸,誰也不許阻攔!”說完只見他已從身後的刀匣中抽出一把大刀來,只見他大刀一橫,在四周圍觀的人紛紛都先後退了幾步,唯恐殃及池魚。
他拿着大刀,拍拍胸口道:“來吧!”
沈寒煙看着眼前這個不要命的莽漢頓時感到可笑,今天她可真是最倒黴的一天,那就讓他也倒倒大黴吧!想到這,也不再多作猶豫“刷刷”幾下,已劈天蓋地地向他身上打去。
幾招下來,大漢已有些招架不住,滿頭大汗淋漓,但仍不肯示弱。只見他節節被逼退到樓梯上,眼見已無退路連忙飛身縱起,將雙腿橫跨在樓梯的扶手上,手中狂刀拼命地揮舞,但仍不及她那長了眼睛一樣的游龍長鞭,頓時他已如一頭氣喘吁吁的蠻牛,一雙強壯的臂膀也已經匱乏無力起來,用刀去招架長鞭的動作也越來越忙。就在此時,沈寒煙似乎也早已看出他已招架不住,乘機加快了手中的鞭法,這一下,那大漢已被徹底地打敗,手上的大刀胡亂地狂舞一氣,但身上已中招無數,連喊饒命的機會都沒有。等沈寒煙手中的長鞭停下,他才如同發昏的蠻牛一樣雙眼通紅,視物模糊的看向四周,見她手中的長鞭不再動作,才軟趴趴地從樓梯扶手上跌了下來。
看着滿身破開花的衣服,活像要飯的乞丐。他憤怒地看向她嗔問:“你到底是什麼人?”口氣中還是帶着一種莫名的恐懼感覺。
“你問我是什麼人?”她一雙眼睛此刻充滿了殺機和令人恐懼的詭異,冰冷冷的如風霜雪劍一樣的掃在他的臉上。
“告訴你,我就是沙漠王——沈寒煙!”
聽她報出大名,衆人都驚恐失控地狂亂大叫起來,“天吶!她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她就是沙漠王!她怎麼會在這兒?”
醉紅樓內的人們倉皇而逃,最後空蕩蕩的樓上只留下了橫七豎八亂倒着的桌椅板凳,還有逃亡中打碎了的片片酒罈的瓦礫碎片。看着眼前這荒涼的破敗情景,她淒涼的一笑,輕輕的邁着步子,從裡面走了出去,醉紅樓只剩下物是人非的局面。
她輕語低嘆道:“年年歲歲花紅柳綠……歲歲年年殘夢無痕……”
聽聞沈寒煙又在醉紅樓內殺人,西蜀王爺馬上派出府衙的人前去緝拿,以免她再度殺人造成京城內的動亂。
而這一邊,西門樓城內的管家阿福也前來稟告西門樓主:“沈寒煙大鬧醉紅樓後又殺了幾名侍衛逃出城去,她還讓護城的侍衛將這個交給樓主!”說完阿福雙手呈上武林令。
“是武林令?!”西門冷還是驚訝住了。
他拿着武林令看向墨少白道:“墨兄,整件事情我看還是有些蹊蹺,不知我們是不是錯怪她啦?”
之前墨少白已經將整件事的始末告訴了大家,大家雖然都像他一樣無法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又不得不讓衆人相信。
座上一直沉默着的墨少白此刻也許是最傷心痛苦的人,十年前心愛的亡妻紅袖竟然是死在十年後愛人的手中!十年來一直的伴侶竟然就是殺人的兇手!這樣的局面任誰都無法承受,最殘酷的還是要在此之間作出抉擇!此刻,強作堅強的他已經虛脫地倒了下去,再堅強的人也無法承受太多的痛苦!
“墨大哥!墨大哥!”聶小星和紅素急忙上前扶起他,着急地呼喚着,但他此刻的心越來越冷,冷得好像要結起的冰塊一樣刺痛着他。
西門夫人連忙上前替他施針,暫時爲他止住逆行的血氣,無奈地嘆道:“他需要好好的休息,因爲內心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如果不好好的調養會損害他的身體!”
西門冷點點頭,也不敢再多問,忙吩咐阿福扶他去休息。他也知道,當一個男人執劍要去對付自己心愛的女人時的感覺是什麼,他不怪他,也不怪寒煙,這一切要怪就只能怪這蒼天!
十日後。
揹負一身痛苦的墨少白強忍着身體的不適離開了西門樓城,獨自一個人去往了已經破爛不堪的上官舊府。
他強忍着傷痛,推開了上官府斑駁狼藉的大門,裡面曾經有過他的世界,他曾將自己全部的世界都交給了那個叫紅袖的女子,在他們年少爛漫的時候。然而,天地有終窮,桑田經幾變,這一回首已是幾回滄海變成塵!在這兒昔日的豪情已隨流水逝去,心早已葬死在這兒。
他用手撫摸着聚集在“收財缸”內的雨水,生命力極強的斑斑浮萍隨着他蒼勁手指的劃過而隨意擺動在碧色的水面上。這是久違了的感覺,他曾經是多麼的想要擺脫這一切,可是現在即便是傷痛,他也願意好好珍惜不再離棄。紅袖,是我錯啦!我回來啦!雖然用了十年的時間我纔回到你的身邊,但是我還是回來了!回到你的身邊……從此,再也不會離開你!就在這兒拋棄一切凡塵俗世陪着你!
眼角的淚水肆意放縱地流淌着,他不去擦拭不去掩飾,這是出自心底流淌着的淚水。他用青筋縱橫的手掌去觸摸着這兒的每一樣物件,然後彎下腰去除雜草,擡起頭將屋檐邊的蜘蛛網揭下。如此平淡地去做着每一件事,不在乎夕陽的沉落,時光的飛逝,就好像回到一個熟悉的地方,心終於得以安寧。
“墨大哥……”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回過頭去,紅袖?紅袖!是你嗎?他驚喜萬分地跑過去將她深深地擁在懷中,不願再放開她,“紅袖——紅袖——不要再離開我好嗎?不要再離開我了!”幾近深情地呼喚着她。
“墨大哥!墨大哥!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啦!我要照顧你一輩子!”紅袖也滿含熱淚地低聲呢喃着。
二人在久別的小院裡深情地擁抱在一起,那樣的忘我,似乎此刻天地間的一切都已經不存在,什麼都可以沒有,只剩下他們就好。
許久、許久。
“對不起!對不起!”墨少白用手背擦拭着滿臉的熱淚。他知道她不是紅袖,現在他終於明白了,有些事錯過就不會再回頭,紅袖她已經死了,在十年前。
她是紅素!因爲在紅袖生活過的上官府出現,他才錯誤地將錯覺當成真。
“墨大哥,不要避開我!”她拉住他佈滿滄桑的雙手,企盼地看着他。
“對不起紅素,我不能再傷害你了。我註定只能是個不幸的人,不想再有什麼人來陪我不幸!”他推開她緊握着的雙手說。
“不,不,墨大哥,你不是一個人,我要陪着你!我想陪着你!一直都陪在你的身邊好嗎?”紅素仍舊不肯放手,那樣癡癡地看着他。
“紅素……”他內心哽咽地說。
“你忘了嗎?那晚我告訴過你,我不介意你把我當成紅袖,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是作爲紅袖的替代也是心甘情願!”她失聲地叫道,這是柔弱的江南女子身上從未有過的一種堅決和任性。
“紅素!紅素!紅素!”他將她再次擁入懷中,不斷地呼喚着她的名字,他告訴自己,墨少白,眼前這個愛你的女子是紅素,她不再是紅袖,你要記住!在你的心中記住她是紅素,和紅袖一樣是你一生中最重要,最虧欠不起的女人!想到這眼中的淚又情不自禁地涌了出來。
她用柔軟的雙手好好的捧住這張臉,如同對待世上的唯一珍寶一樣珍貴,“請不要再逃避什麼,如果說上輩子你曾虧欠過紅袖什麼,那麼下輩子就請好好的抓住我的手,不要再放手好嗎?請你答應我!”
他點點頭,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看着他開心地笑着,然後對他說:“從今往後,我們就生活在這裡,這兒就是我們的樂園,你、我,還有紅袖,我們都要好好的在一起好嗎?”
他點點頭說好。她開心地笑着,像夏日裡的花朵,她柔弱但不再是紅袖那樣會無法握住,他要好好地保護着她,“我答應你,這一輩子都會好好的守護着你的紅素!”兜兜轉轉這麼久,他想要的原來只是這樣的平靜而已。
上官府內從此就住下了這樣的兩個人,企圖隔絕於世的兩二人。他們一起在院落中種植花草,大朵大朵開着燦爛花朵的花草,一切都如這盛夏的花朵一樣欣欣向榮、生機勃勃,碩大肥厚的花朵,沒有風一吹就會散落的惆悵;他修補小樓的破角,給四邊的樓角上都掛了風一吹就會“叮叮”作響的角鈴,風一吹樓上的角鈴就“叮叮”作響;她開心的在樓閣外掛上一盞盞高高的紅燈,晚上他們點燃了燈火,拿着紅色的燈籠,在夜靜無人的時候,一起爬到樓頂上去看滿天空的繁星錯落,就這樣,能一整夜一整夜地看着天上的星星,枕着蒼穹之外的遼闊成眠,有流星從他們倆的頭頂上劃過,然後以絢爛的姿態落幕;她給他唱小曲,他給她講天上星星的故事,一切的時光好像又回到從前,這麼多年來他已不敢去這樣奢望的幻想,但是在此刻,他卻如此真真實實地擁抱住了她,能再一次真切的體會到來自她身上的體溫。雖然他時時會在恍惚之間將她當成了紅袖,但他還是告訴自己此刻懷中擁着的是紅素,他現在愛着的人是紅素。
“雨花小樓?爲什麼要叫雨花小樓?”她依偎在他懷中問他。
他仰頭看着星空,笑着告訴她,“再過一會,你就知道爲什麼要叫‘雨花小樓’啦!”
她不解,“爲什麼現在不能說?要等一會才能知道呢?”
他伸出手感覺到起風了,然後告訴她,“現在你閉上眼睛!”
她聽話地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着。突然,她感覺到有東西輕微地從她的臉旁穿過,霎時襲來好濃的一陣花香!她感覺到後忙將雙眼睜開,此刻簡直是驚呆了!只見無數的白色梨花被風吹了過來,大量的花瓣纖細如雨從他們的身後穿過來,一點一點斑斕入夢地打在他倆的頭上,發間都是一片雪白。
“是後院的那棵老梨樹!好美的梨花,真的像極了從天上落下來的雨花!”她驚奇地起身,站在樓頂上盡情的感受着這美妙的時刻,白色純潔的梨花輕飄飄地從她打開的雙手間穿過,用手一挽就能留住一片花海清香。
看着她在花雨間翩翩起舞的快樂樣子他感到很開心,原來要讓自己開心竟是這樣簡單的事,他從懷中掏出壎輕輕地吹了起來。
黑色的夜空、碩大的月亮、滿天的繁星、花瓣雨、紅色的燈火、角鈴,壎聲,翩翩起舞的女子……一切的一切彷彿都變得這樣的美好!如同夢境一般迷離。
快速吹過的白色花雨如同流光飛舞一樣,將他們倆緊緊地包圍在這小樓的屋頂上。這天是他們的,這明月是他們的,這花雨是他們的,而這小樓是他們的世界,他們是彼此的世界。
窗外有雨的時候,他會坐在窗前靜靜地聽她撫琴,大多數時候,他們就是這樣默默地彼此注視着對方,好像一對穿越了千年再度重逢的戀人,要彼此好好守護,將對方銘記在腦海裡一樣。他們可以不管外面的凡塵俗世,可以在只有兩個人的世界裡生活。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真沒想到墨大哥最後竟然是和紅素姐姐在一起的!”聶小星唉聲嘆氣地坐在白雲居內,杵着下巴看着樓下街道上過往的行人嘆息地說道。
突然她又將腦袋歪到一邊的手上,道:“早知道是這樣,我也可以加入試試,也許墨大哥不在意讓我當個小妾什麼的!可是我是肯……但西蜀王府的人一定會扒了我的皮的,唉——我可真倒黴,爲什麼會是個郡主?如果我是個我行我素的小嘍囉就好了!”
“怎麼有些人不想當郡主,反而要做小嘍囉啦?”突然從她的身後傳來墨少白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慌忙轉過身去,“我還以爲你們會不來呢?你們倆呀成天呆在那個鬼宅裡不知幹什麼!要不是我約你們出來,你們早就在裡面生出蝨子啦!”她衝着他們倆人打趣道。
除了與西門樓城和西蜀王府保持聯繫外,他們平日幾乎很少出門,今日收到聶小星的信要約他們到白雲居聊天,所以才趕了個大早出門。
紅素邊爲他們沏上茶邊問道:“西門樓主還好吧!”
聶小星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說道:“唉——西門大哥這兩天也夠忙的,一來,他得就公討大會上的那件事向武林門派作出解釋。二來嘛,他還得繼續鞏固他武林令執掌人的地位,不然將來的武林盟主選舉大會上可就沒他的份啦!所以,生活是越來越無聊啦,不然我纔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倆人閉關清修呢!我是實在找不到人陪我玩,所以纔會找你們的!”
看着她一副百般無聊的樣子,墨少白微**她一笑道:“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星羅郡主一聲令下,我們敢不來嗎?”墨少白用手杵着她成天胡思亂想的小腦袋瓜說。
她嘻嘻一笑,做了個鬼臉。她知道自己剛纔無意之間提到公討大會的事,很可能會讓墨少白想到沈寒煙,怕他心底會不好受,所以立刻轉移話題道:“不如這樣吧,我們想想待會要到那兒去玩好不好!”她一個人說得正起勁時,突然聽得一陣銀鈴“噹噹”作響,響聲慢慢從樓下走了上來。
這聲音似乎很熟悉,難道是沈寒煙?墨少白在心中一震。
上來的不是沈寒煙,是一位打扮有些怪異的女人,她一身淡青色的裙衫,腰間繫着一條五顏六色的銀鈴腰帶,剛纔的鈴聲正是出自她這條別緻的腰帶上。她用手隨意地撥動着掛在腰上的那條腰帶,惹得身上的銀鈴“噹噹”作響,很是引人注目,她嘴角輕輕一笑,很是妖媚和詭異,回身在對桌坐了下來,一頭烏黑的長髮將她一張尖細的臉蛋襯得格外妖嬈。但美中不足的是她眼角的幾處細細魚尾紋,可以看出她的年紀不輕,約有三、四十歲的樣子,因爲保養得好,再加上她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仍然能風姿綽約地勾引着身邊的男人們。然而,她卻不動聲色的坐在對桌,冷冷地看着這邊的墨少白,她冷眼的目光中帶着讓人不可逃避的炙熱。
一雙發出異樣光芒的眼睛。
他能感覺到她眼中發出的異樣目光,所以衝她看了一眼,這是一個帶着殺氣的女人,她坐在那兒嘴角一笑,嘴角旁的那顆淺灰色的痣就如同在飛揚一樣,但這種笑容卻不是用來勾引男人時的那種嫵媚的笑容,帶着一點曖昧的感覺又好像是同早已熟識的人打聲招呼一樣。
“墨大哥,那個女人是誰?爲什麼她老盯着你看?你們是不是認識?”聶小星也從中看出端疑來,趴在桌子上小聲地問他。看來他的墨大哥還真是受女人的歡迎吶!可這個女人一身邪氣,很讓她感覺到不舒服。
女人仍舊沒說什麼,只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隔岸觀火着。
“我不認識她!”墨少白說道。
紅素不安地對他說道:“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他點頭,“也好!”
就在三人起身要走時,墨少白突然從她的身上看到一處怪異的地方,這個女人竟然是不穿鞋子的!她**地光着一雙潔白的秀腳,隱隱約約的藏在淡青的裙襬下,在他的記憶中不穿靴子的女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天一神宮的聖母——石陰姬!
只見她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後終於起身向他們走來,她的身上有一股奇異的邪氣,未曾逼近就讓人感到害怕。她微微一笑,看上去又馬上變成一個十七八歲的懷春少女,她叫道:“這位漢家哥哥就是墨少白吧!可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呀!”
“你是誰?”他警覺地問。
她燦爛地一笑,然後看着他。
他以爲她不會回答,但她卻道:“我叫阿英!”
她竟然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阿英?是石陰姬纔對吧!”墨少白大膽地猜測到。這一句“石陰姬”讓身旁的紅素同聶小星都是大吃了一驚!
阿英微微一笑,嘴角突然陰晴不定地暗沉下來,怪異的一笑之後對他道:“你怎麼會這麼認爲?我可不是什麼石陰姬!”然後她又“嗤嗤”一笑道:“我早就該來找你聊聊啦!你可真是個有趣的人吶!不過我現在還要去辦一些事,下次再來找你聊吧!”
她說完嘻嘻一笑,然後甩動着高高的髮束匆匆從樓上走了下去。
“等等——”墨少白大叫道,連忙追了上去。
阿英回過頭來衝着他妖異的一笑,“墨少白——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她說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