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矯枉過正
一直在鄉下修煉的吳子仁,對城裡王家大院家裡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也就省卻了他太多的煩惱,癡迷的走入了命理學裡。
吳子仁跟着吳掌櫃學習“奇門遁甲”,感到也有道理,只是他在不斷被兩個學問交叉迷惑着,不知道吳掌櫃教的和師父教的易經八卦相沖突不。
他心裡更疑惑的是,不知道吳掌櫃和師父原先有什麼過節,要是喬半仙聽說他跟着吳掌櫃學習“奇門遁甲”,要是一生氣不教他了,那就前功盡棄,不僅沒有生存技能,還永無出頭之日了。
吳子仁藉着找師父拿一些吃的爲由,就找到了在城北的十里鋪村住着的師父喬半仙。
“師父,我回來了。”吳子仁輕車熟路的找到喬半仙住的屋子,摸摸門框,就想進屋。
“等會兒,”屋裡的喬半仙說話了,“我咋聽說你在大貴村馬棚子裡還收留了一個流浪漢,還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仁啊,你咋想的?你連自己都不知道下一頓飯在哪裡,竟慷慨解囊,一起吃空用盡。你沒一點進項,就敢做善事!也真是瞎子看不見世界有多大,心量可大着呢!還有,是不是他說教你什麼旁門左道,你迷上了?你回來找我幹什麼?認他做你師父算了!”
喬半仙這一通連諷刺帶挖苦,不留師徒情面的訓斥,一下子把在門外的吳子仁打蒙了。
十里開外的師父咋就看到馬棚裡發生的事兒,他能掐會算,也不至於知道的一清二楚。
“師父,我,您都知道了?”吳子仁不會編瞎話,趕緊承認纔是。
“你,進來吧。”喬半仙哀嘆一聲,看着進屋的吳子仁有些身疲憔悴,還是不忍再說什麼,“子仁啊,不是師父生氣,讓你到那裡幹嘛?找個清靜的地方,練功熟記,空悟釋義。你可倒好,當成你家的客廳了!我在這裡聽見了,真是傷心,朽木不可雕也!你要是再不來,師父我準備放棄對你的培養了!”
吳子仁進屋就不敢動一動,站在那裡,低着頭,任憑師父訓斥。
說實在,他自從跟了喬半仙,就沒見過師父發過脾氣,總是和顏悅色的說話,有時還要調皮的逗趣一番,讓他放鬆一下。
今日如此憤怒的謾罵,肯定是有什麼觸碰了師父的底線和疼處,讓他怒不可遏。
“難道師父知道了那個老頭是城裡的吳掌櫃?他們有過過節,真的勢不兩立嗎?”吳子仁心裡想到了,不禁打了個冷顫。
“子仁啊,是不是沒吃的了?拿了乾糧走吧。”喬半仙還是沒有諒解徒弟的意思,面無表情,下了逐客令。
吳子仁心裡可真是撐不住了,“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師父,我錯了,學藝不該三心二意。我不該招待他,讓您生氣。”
喬半仙見吳子仁自罰懲戒,雙膝跪地,也是心慈手軟了,畢竟師徒形同父子,何況當年與他母親結緣,留下遺憾。與這孩子好不容易半路相認,如同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好生撫養,再續意願。
想到這裡,喬半仙就擺擺手,“起來吧,地上多涼!也不怕弄髒衣服!”他有些心疼,可還是要端個師父的威嚴的架子。
“師父,我實在不知道您對他這麼的恨,我要是知道你們之間,”吳子仁說着站起來,“我,我就不認他了!”
“誰啊?我恨誰?”喬半仙奇怪的問到。
“剛纔您說的那個老頭啊?”吳子仁驚訝的反問到。他不知如何回答師父的追問。
“馬棚裡的流浪漢啊?我管他是誰!就是怕你受到傷害,師父才生氣的!”喬半仙一臉的鄙視。
“我當您知道是城裡的吳掌櫃呢。”吳子仁脫口說出,說完他就懊悔了。這不是不打自招,拿腦袋往槍口上撞嘛!
“吳掌櫃?”喬半仙遲疑了一下,馬上在腦海裡搜索這個叫吳掌櫃的七八十歲的老頭。
畢竟過去十幾年了,喬半仙和吳掌櫃打過的交道也不算長,對縣城裡的?老頭?吳掌櫃?一時還沒聯繫起來對上號。
喬半仙是誰?算命先生,擅長記憶,會聯想,幾個信息一串聯,就猜出了八九分。
“你說的吳掌櫃是不是叫吳富貴?”喬半仙馬上厲聲的問。
“我不知道他的大名,從小我就這樣喊過來的。”吳子仁老實的回答。
“是不是當年城裡王老爺的管家?”喬半仙已經有些咬牙切齒說出口了。
“是。”吳子仁有些害怕師父的口氣了,怯怯的回答。
“我當這老東西早死了!他不是早被判了二十年?放出來了?咋就找到你了?”喬半仙一連串的懷疑,大聲問吳子仁,“他怎麼知道你在這裡?”
“師父,您先消消氣,也許我還小吧,不知道上輩人是咋回事兒。爲什麼一提吳掌櫃,您那麼生氣?”吳子仁壯着膽子問了一句。
吳子仁這樣去問,畢竟在吳掌櫃那裡也是對師父喬半仙恨之入骨,他不便多問。
“呵呵,這個老東西早就該死了!爲虎作倀的傢伙,該跟着主子走纔對!”喬半仙不禁脫口罵了一句。
喬半仙對以前封塵已久的過往又浮現在他的眼前,感到世事難料,連他這個算命的都沒法預測。
“子仁啊,師父是教你本事的,本不願意給你講以前的事兒。可事到如今,我再不說,恐怕有人給你說了,歪曲事實真相,你還記恨我呢!你要是願意聽,想知道來龍去脈,師父就給你講講,你不妨聽聽,就知道誰是壞人,誰是愛護你的人了。”
“嗯,想聽。”吳子仁手摸索着找了個凳子坐下,豎起耳朵,非常渴望和虔誠的聽師父講他過去的事。
“十八年前的事兒了,你的親孃要不是這個吳富貴從中使壞,也不至於丟下你跟人逃命。要不是他指派人追殺我,我也不至於東躲西藏,至今孑然一身,沒個家室!”喬半仙說着,有些傷感。
“師父,到底是咋回事啊?我都不知道,吳掌櫃也說您的不是。”吳子仁挺着急的樣子。
“這個老東西,反咬人啊?”喬半仙趕緊說,“我要不說明白,到你這兒就顛倒黑白了。師父必須的給你捯飭捯飭咋回事兒。”
“你親孃不是叫何美玲嗎?咱爺兒倆就是當年在三裡店,你娘總帶着你聽我說書認識的嘛。”喬半仙慢條斯理的說,好像他要說書開始了。
“師父,這我都記得,您說重點的。”吳子仁有些嫌師父囉嗦。
“這孩子,聽過,你也不知道來龍去脈!聽清了!”喬半仙訓斥了一句。“當年我大概瞭解你娘是開封府的人,說是咱古城城南有王老爺養的外室。你娘長的好看,人也善良,每次聽我說書,數她給的賞錢多,我就記住了你們孃兒倆。”
“您也說我娘是王老爺的外室,看來是真的了。不過,我小時候一直以爲是一個姓何的人的兒子,小時候我叫何子仁。後來我爹到南邊上戰場了,他是王老爺的把兄弟,讓我認了王老爺做乾爹。我那時也就六七歲,依稀還記得到王府花園做了他的乾兒子。”吳子仁好像在糾正着師父的說法。
“這都快二十年了,你怎麼還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啊?我的傻徒弟!”喬半仙有些可憐的看着吳子仁。
“那都是王家上下演的一齣戲!裡邊就是這個吳富貴,你叫的吳掌櫃一手製造的人間悲劇!正是他給你娘說王老爺只要你進王府花園,卻不許你娘進,說王老爺兩房太太不讓進。你娘也是開封府大戶人家出來了的,一聽就急了。也就那麼寸,正好有一隊關外的駱駝隊在三裡店歇腳,你娘收拾收拾家裡的首飾,銀兩,說跟着駱駝隊走幾天,嚇唬嚇唬王老爺。你娘不放心你啊,就找到我拜託照看幾天,我也沒思量,就一口答應了。誰成想,你娘前腳剛走,就讓那個混蛋吳富貴知道了,也不知他給王老爺咋的說的,反正就把你從我這強行要走了。後來,王家老大老二兩個混蛋還帶着人找到我,說是我把你娘給駱駝隊一個後生介紹的私奔了,把我打的半死不活的,還把你們孃兒倆住的宅院放火燒了。後來幸虧我躲得嚴實,他們又來了兩次,不然我被他們抓住了,早被打死了。”喬半仙說着還有些心有餘悸。
“師父,您說的是真的,我不是王家的乾兒子,是他的親兒子!那些哥哥都是我的親哥哥,他們解放後都被槍斃了,王家就剩我一個獨苗了,是嗎?”吳子仁此時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噓,孩子,你小點聲。縣裡要是知道你也是王家親兒子,恐怕會一起斬草除根,你小命早沒了。在這點上你還得感謝這個吳掌櫃,是他和他老婆子一口咬定說你就是王老爺收養的乾兒子,一個上了戰場死了的人的兒子。爲此,那個吳掌櫃還被判了二十年牢,也是罪有應得。”喬半仙小聲說着,唯恐隔牆有耳。他曉得,一旦被告發了,就惹來了麻煩的。
“怪不得解放都多少年了,我娘也不告訴我實情。她讓我改成姓吳,原來她老人家是在保護我啊!”吳子仁由衷的想起城裡的娘好,要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師父,我明白了,您和吳掌櫃都是我的救命之人。只是你們誤以爲都是對方做了壞事。”吳子仁想說和解的意思。
“打住,孩子。少把我和他放在一塊,我們就不是一路人!對了,還就忘了問你,這個從牢裡坐了快二十年的老東西,能教你什麼好東西?你還管他吃住!少聽他的旁門左道,別把你引導邪路上去。”喬半仙說完還真的擔心起來,站起身,摸摸吳子仁的身子和頭,看有什麼缺零件的。
“師父,我在馬棚裡一直練功着,您叫我該背的都背會了。只是這幾天吳掌櫃給我說的什麼奇門遁甲,還有天干地支什麼的,我也覺着挺有意思的。”吳子仁還要再說下去,就見喬半仙欲言又止,索性打斷了他的話。
“不要說下去了。你要這樣學算命,恐怕沒學成不說,到最後你會精神錯亂的,有些東西是打架的,沒一定的定力,只會知道的越多越糊塗。像奇門遁甲也不能說它就是歪門邪道,只是和我們的易經八卦比起來,就好像一個是‘羣經之首’,它叫哲學,一個只是占卜的方法而已,是過去‘帝王之學’,戰場之佈陣兵法。而且要說算命先生用一點奇門遁甲之類的局啊,門啊,術啊,是用來增強命理說法的可信度的伎倆。但凡找咱算命的,面對的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不可胡亂造次啊。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大道積三則變,故能成九宮之妙,能宣造化之微也。所以,你還是先學好命理學,易經八卦之本事,偶爾練練設局的方法也是增加個樂趣罷了”
吳子仁聽師父這樣一說,頓時是茅塞頓開。他對師父的崇拜又多了幾分,也對師父沒有一味否定吳掌櫃的奇門遁甲無用,他的寬宏大度令他敬仰。
“師父,我不想回馬棚了,還是跟着您耳聞目染,學到的東西理解的快。”吳子仁說話有些感情用事,也是有點討好師父。
“不好吧,做人不能不講誠信。你這次來是來幹什麼的?”喬半仙有些不高興了。
“拿乾糧啊?”吳子仁說着,心裡還有些不解。
“那個吳掌櫃是不是還等着你吃飯呢?你要不回去,是不是他一個老頭就得捱餓?”喬半仙認真的問。
“他反正也是到處流浪的,大不了他還回到城裡找娘和我媳婦去。”吳子仁有些不情願的,賴着不想走了。
“子仁啊,師父叫你回去,是讓你明白一個道理。上古首重性命之學,必先修身養性,就是說,我們學命理的人,自己得端正做人的態度。你丟下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在荒郊野外,於心何忍?再者說了,我和他當年有過過節,也是迫不得已。師父這麼些年早已放下。要是你不回去,他當是我不讓你去,反而加深怨恨,與你不利。既然他也願意教你奇門遁甲之術,不妨研習一些,他日有用也是幫助自己完善。”喬半仙曉之於理,規勸吳子仁做人做事之道理。
“謝謝師父教導!弟子聽明白了。”吳子仁說。
“子仁啊,當咱們這個算命先生,可不容易啊。先君子喻餘曰,學命豈易事哉?必也二事兼備,始可見功,其一多看書,其二多看命。多看書則學術精,多看命則經驗富,二者不可偏廢。孟子有云,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書中之言,能盡是也?即盡是矣,能盡達也?故以今人之命,參合古人之書,久而久之,自能融會貫通,孰是孰非,不難洞若觀火,斯言也。”喬半仙一邊說着,一邊給吳子仁準備着乾糧。
喬半仙在那裡搖頭晃腦,如講經一般,極盡展示自家功底。他知道吳子仁看不見,讓他聽着就是,也不管他聽懂聽不懂,薰陶而已。
吳子仁在那裡一動不動,支着耳朵聽個清楚,卻不甚明白。他也有些古文的功底,聽到了多看書和多算命。
等喬半仙“講經”完了,他一會兒功夫,就給吳子仁在米缸裡裝了小袋小米,又找一個小袋裝了玉米麪,還從樑上的籃子裡拿了幾個高粱面的窩頭。
“孩子,這些先拿着,師父這也不寬裕。”喬半仙說完,又轉身在炕上的一個布袋了拿出兩本書。一本《千里命稿》,一本《子平真詮》。
“子仁,學藝不可懈怠。拿兩本書回去,都是講五行、六神的。那個吳掌櫃也是知書達理之人,正好讓他讀給你。”喬半仙把書放到吳子仁的手中,“等你深入學會了,師父再叫你回來。那時,師父會帶着你到一個地方,祭拜我們的祖師爺!你便可以入行成爲一個算命先生了!”
“啊?咱還有祖師爺?離咱這遠嗎?”吳子仁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師父的話給提起來了。
“哈哈,哪行沒有祖師爺?何況這千年流傳下來的東西。我們這裡就是祖師爺李虛中的故里!哪有不學好之道理?”喬半仙說着,壓低了話音,“現在社會上正搞‘破四舊’,不便領你去,改日咱爺兒倆到東鄉你就見到了。”
吳子仁聽了,好像被師父領進了一個新的世界裡。不過,當他聽到算命的祖師爺是本地的還是吃驚不小,這麼博大精深的學門竟然在千年前出自一個古城小地方的人物,不可思議。難道他要吃這碗飯,本應如此神助?人間正道是滄桑,何愁不成功?
“師父,臨走前,我想問個事兒,不知當問不當問?”吳子仁在興奮之餘,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就問師父。
“孩子,師父這裡對你沒設防,任何事情都可以詢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喬半仙已經把吳子仁當成徒弟加兒子了,就像家長對孩子。
“我,我剛纔聽您講才知道我親孃還活着,我想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假如有一天我想我娘了,我也好有個方向去尋找。”吳子仁說着,不知他心裡想起來什麼,說着還有些哽咽了。
喬半仙看見了,一時也是感慨世事難料。眼前的這個孩子小時候何其嬌生慣養的富家少爺,轉瞬間淪落爲下里巴人,成了一個沒爹疼,少娘愛的可憐之人。
“當年你娘走的也急,也沒想到會一去不復返。我只知道那些駱駝隊是從內蒙的煤礦運煤過來的,路過張家口。也許你娘跟着他們走了,不知道到了哪裡了。”喬半仙也是挺遺憾的,沒有給這個孩子留下他娘一點點線索。
“我娘走的時候,就沒給我留下什麼念想?”吳子仁心中想到那個“狠心的”娘,丟下他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完全不顧及他的感受,讓他這麼多年遭受如此不堪的罪,也是不想她纔是。可想到有一個可憐的娘年輕輕的被逼得逃命,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又想找到她,看她如今過得怎麼樣了。
“哎呀,你不問,我還真忘了。你娘把你交給我的時候,隨身還給了我一個小箱子,裡面都是你的小衣服。這麼些年,沒了你的音訊,我把那些小衣服都給了鄉下的孩子了,可那個箱子我一直沒捨得丟。”喬半仙趕忙在屋裡,翻了翻,找到那隻小箱子。
“對,就是這個,還寫着你們王家商號的東西。”喬半仙說着把小箱子遞給了吳子仁。
吳子仁把那個已經磨損的小箱子接過手裡,就像摸到了親孃,雙手抱在懷裡,親吻着。
他雖然對親孃的印象不深了,甚至於都想不起來的娘模樣了,可畢竟那是生他的親孃,這個給他生命的人,現在在哪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