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忍心推開他,即使所有人會懷疑她的身份,此時此刻,他需要她的安慰。
部民們的表情很古怪,愛寧兒驚詫地看着他們,如果他抱的是自己,那該有多好啊。
不對,叔叔爲什麼抱着一個男子?
這太奇怪了,難道叔叔喜歡這個瘦小的護衛?
這個護衛不像草原男兒,身骨瘦弱,臉孔白皙,雖然臉上一抹紅斑,容貌卻很清秀。
難道,他是女的?
冰溶握着刀柄,用力地拔出匕首,頓時,熱血噴濺,
立脫不明白她爲什麼這麼做,哀痛道:“溶溶……”
不經意間,匕首刺入身軀的尖銳聲響再次想起——
立脫的胸口,赫然插着鮮血淋漓的匕首。
他悶哼一聲,錯愕地看着心愛的女子,除此之外,再無表情。
部民騷動起來,議論聲四散傳開,漸漸沸騰。
愛寧兒震驚地看着阿爸阿媽,嚇傻了似的,一動不動。
冰溶手刃夫君,驚世駭俗。
禺疆僵住了,,楊娃娃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一幕,想不通冰溶這麼做有何目的。
冰溶溫柔地看着立脫,虛弱地笑,幸福地笑,“你說過,你不會比我早死;我也發誓,我會在死之前殺了你。立脫,謝謝……你待我這麼好……”
那雙嫵媚的桃花眼,慢慢地、慢慢地閉上……
立脫目光**,柔情款款,“溶溶,我立刻來陪你,等着我。”
禺疆扶住立脫,悲痛道:“立脫哥哥,你不能死,我不讓你死!”
楊娃娃感慨萬千。
愛寧兒弒母,冰溶殺夫,天啊,這對母女當真可怕!性情剛烈,思想偏激,特立獨行的言行舉止如出一轍,無法用常規思維來解釋。
不過,她們的出發點都是情,愛情本身沒有錯,只是有時候,人心無法自控,被感情控制,因此做出一些傷人傷己的事,悲劇就此發。
今夜的悲劇,誰是誰非?
“她說謊。”人羣中響起一道聲音,話音方落,一個四十來歲的精壯漢子走出來,一臉的正氣,“禺疆兄弟是老單于的兒子。”
“黑色陌,是黑色陌!”有人激動道。
“好幾年沒看見他了,他肯定藏起來了。”
“黑色陌是老單于的護衛隊長,他一定知道十八年前的事。”
黑色陌面朝大家,嚴肅道:“是,我知道是誰害死老單于。禺疆兄弟是老單于的兒子,閼氏不是他的阿媽。十八年前,閼氏讓禺疆兄弟端一碗湯藥給老單于,老單于喝了之後,不久就中毒死了。因此,老單于是閼氏害死的,禺疆兄弟是無辜的。”
人羣沉默。
部民對黑色陌義正言辭的話,將信將疑。
“黑色陌,假如你說的是真的,那麼禺疆兄弟的阿媽究竟是誰?”
沉寂中,突然迸出一道聲音。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個子不高,腰粗身壯,眼睛炯炯有神。
這人叫做哈青都,輔佐立脫處理部落政事,知曉部落中每件事。
如果說左右大將是武將,哈青都就是文臣。
黑色陌一怔,心虛道:“我只知道禺疆兄弟的阿媽不是閼氏,不知道他的阿媽是誰。”
哈青都面向部民,眼中精光閃爍,“既然閼氏不是禺疆兄弟的阿媽,那麼禺疆兄弟就不是老單于的兒子。諸位應該記得,老單于的大閼氏早在我們年輕的單于兩歲時歸天,幾年後老單于再娶小閼氏冰溶。換言之,老單于只有兩位閼氏,如果禺疆兄弟不是小閼氏冰溶的兒子,那麼,也不是老單于的兒子。大夥兒說,我說的對不對?”
楊娃娃直覺哈青都絕非善類,很明顯,他有意針對禺疆,很有可能衝着單于大位來的。
匈奴各部落的首領、單于,多是部民推舉而,採取的是推舉制,推舉部落中有威望的英雄爲單于。不過,當老單于的下一代具有很高的威望,爲大部分部民所崇拜、認可,推舉制就會表現出因襲制的色彩。
哈青都深諳奧妙所在,很清楚禺疆在攣鞮氏部落沒有多少威望和影響,如果他不是老單于的兒子,就無法當選單于,哈青都當選單于的機率就大大增強。
“老單于親自跟我說的,說禺疆兄弟不是冰溶的。”黑色陌憤憤不平道。
“哈青都,你們單于快死了,你一點都不傷心嗎?”楊娃娃和黑色陌、哈青都並排站立,毫不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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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小兄弟,我傷心與否,你怎會知道?再者,無論單于如何,大夥兒還要過日子,明早醒來,還是和往常一樣,擠奶,放牧。最重要的是,大夥兒能吃得飽、穿得暖。”哈青都狡猾地笑,不敢小覷這個雌雄莫辯的瘦小男子,此人年紀輕輕,卻膽識過人、冷靜沉着,他不能粗心大意,着了道兒。
楊娃娃暗歎,哈青都瞭解草原民族的心理、精神世界,匈奴人野蠻、血腥,信奉強者、弱者死的道理,弱肉強食,崇拜英雄,死觀念甚爲奇特,尤其是對待死亡、對於無關之人的死亡,很淡漠。
她一語雙關地譏笑,“你們的單于還沒死,你就這般爲他着想,擔憂部民往後的日子,哈青都真不愧是單于倚重的大人物。”
哈青都冷冷地皺眉,此人伶牙俐齒,果真不簡單。
她又道:“哈青都一向爲部落勞心勞力,部民也敬重你,現在是不是應該安排人清理一下場地?黑色陌,幫哈青都找幾個人把這裡收拾乾淨。”
黑色陌點頭,立馬招呼衆等勇士。
下一刻,她面向部民,揚聲道:“夜深了,各位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部民紛紛起身,各自散去。
哈青都氣得牙癢癢,上鬍鬚一抖一抖的。
楊娃娃轉過身,看見兩個勇士擡走了冰溶,明日再行下葬。
冰溶絕對想不到,禺疆一回來,她縱橫攣鞮氏部落的涯隨之結束。
她心如蛇蠍,十八年前,真的爲情下毒害死比她年長的老單于?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而她和立脫的戀情,應該是刻骨銘心、至死不渝,讓人感慨萬千。
如果立脫真的死了,只怕禺疆無法承受這個打擊。
愛寧兒坐在草地上,木訥呆滯,神情恍惚,對於周遭發了什麼事,她看不見、聽不着。
楊娃娃看看近乎癡呆的愛寧兒,對黑妹道:“居次累了,你扶她回去休息,好好照顧她。”
黑妹點點頭,扶着愛寧兒回寢帳。
禺疆跪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看巫醫爲立脫止血,目露悲痛之色。
楊娃娃拍拍他的肩,想對他說,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卻不知怎麼開口。
立脫一死,他們的處境可想而知,危機四伏。尤其是哈青都,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事;而右大將倫格爾,不知道他的爲人和立場如何。
立脫眉頭緊蹙,似乎忍着痛,衣袍染血,淡淡的血腥氣瀰漫開來。
“單于怎麼樣?能救活嗎?”右大將倫格爾蹲在旁邊,焦慮地問。
“我盡力。”巫醫回道。
倫格爾面容朗闊,頗有豪邁之氣,狹小的眼睛給人一種深邃的感覺。他和禺疆年紀相仿,體格也不相伯仲,舉手投足之間毫無點狡猾、奸詐之氣,反而讓人覺得穩重、豪邁。
如果說禺疆的長相是俊豪,那麼倫格爾的長相就是豪氣干雲。
身爲右大將,他的身手絕對不差,應該屬於那種深謀遠慮的人。只要他動了心思,絕對是禺疆當上攣鞮氏部落單于的勁敵。大有可能,他就是讓人防不勝防的暗箭。
禺疆發覺楊娃娃看着倫格爾出神,不知道她的腦子裡轉過這麼多念頭,面色驟沉,大手緊握她的小手,疼得她倒抽冷氣。
她倏然回神,詫異地看他。
他面無表情,眸光冰寒。
他爲什麼這麼用勁?
臉色這麼難看,好像她欠他幾百萬似的。他氣了嗎?什麼氣?
“單于歸天了。”巫醫沉痛地宣佈。
“立脫哥哥……”“單于!”
數道悲傷的呼叫,不約而同地響起。
四周的勇士擁過來,面色悲慼。
哈青都冷眼旁觀,眼色陰沉。
立脫面部祥和,一動不動,已然氣絕。
楊娃娃伸指探着立脫脖頸的脈動,他確實死了。
“只有我,可以救活單于。”不遠處,傳來一道篤定的聲音。
衆人紛紛轉首,只見一個白衣素顏的女子悠然站在夜幕下,昏紅的火光照着她,襯得她更加蒼白可怖。黑色綢布裹着她的頭,只露出一張白如屍首的臉,令人心驚肉跳。
烏絲。
楊娃娃暗自思忖着,烏絲是女巫,巫術能救人嗎?能起死回嗎?
站在一旁的真兒驚懼地抓着她的手臂,緊靠着她。
倫格爾氣宇軒昂地走向烏絲,朗聲問道:“你是誰?你如何救單于?”
烏絲不看他一眼,徑自走過來,“只要按照我說的做,單于就能活過來。”
哈青都警惕地打量着烏絲,“你真有法子救活單于?我看你是別有用心吧。單于已經歸天,回到祖先那裡,和閼氏永遠在一起。我們應該做的是,準備明日單于下葬,讓單于的葬儀風風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