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年長的苗族男子終是答應了雲有心的請求,帶他們到木青寨,因爲他很清楚,就算他們拼儘性命來阻攔眼前這個總是面無表情的黑衫男子,也攔不住他。???
這個黑衫男子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隻要他想去的地方,沒有人能阻攔得了他。
他說得很對,愚蠢之人會在不當丟掉性命的時候非要以命相搏丟掉自己的性命,他雖自認不是聰慧之人,但絕不是愚蠢之人,就算他不怕死要以命相阻,可他身後還有巴依他們,他不能讓他們跟着他一起送命,假若族長與巫姑責罰下來,就由他一個人來承擔。
“達木,你不可以帶這些外人去咱們寨子!”後邊張着長弓的其中一名男子着急道。
名喚達木的稍年長男子沒有說話,只是轉過身,看向身後的幾人,面色沉沉,目光沉沉。
他不說話,可他身後的人卻都知道他想要說什麼,只見他們面面相覷後其中一人咬着下脣點點頭,道:“好,我們相信你。”
達木回以感激一笑,重新轉過身來看向長情與雲有心。
他尚未開口,便先聽得長情淡漠道:“你若是要說只許我們其中一人前往,那你便沒有開口的必要了,你們若想死,便只管上吧。”
“不,你們可以全都隨我們前往寨子。”達木直視着長情的眼睛,不畏不懼,亦不驚不詫,只平靜道,“不過,有幾個條件。”
“閣下但說無妨。”雲有心溫和道。
“第一,你必須服下我給的藥,進入睡眠狀態。”達木看着雲有心,道。
卻見雲有心丁點沒有多想,更沒有遲疑與考慮,而是溫和淺笑着點了點頭,道:“自是不成問題。”
他問都沒有多問一句話或一個字,他的乾脆與不假思索就好像對方是他信任的朋友,而不是一個前一會兒纔想過要取他性命的陌生人。
達木頗爲震驚地看着雲有心,心中除了詫異便是欽佩之情。
且不說他是一個目不視物的瞎子,就算是明眼人都不見得會答應他的條件,因爲藥是他給的,雖然他們苗疆人不會做那些見不得人的陰損事情,不會在藥裡邊下毒,可若是萬一呢?他若不想讓他們去寨子的話,在藥裡邊動手腳是最合適的。
不過,雲有心既答應了,達木對這第一個條件便什麼都沒有再說,而是看向長情幾人,道:“第二個條件,你們所有人的雙手都必須由我們捆上,你們的雙眼也必須由我們用布條蒙上,你們若是不同意,那——”
“我們答應了。”還不待達木把話說完,長情便打斷了他的話。
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便是聲音都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
達木怔住,他身後的所有人也都怔住。
這時候巴依竟是震驚得忍不住問道:“你們連問都沒問什麼就這麼答應了,就不怕我們將你們的手捆上和眼睛蒙上之後把你們全殺了嗎?”
長情沒有回答,只是淡漠地反問他寥寥幾個字,“你們會嗎?”
這個問題讓巴依狠狠愣住。
他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絕不會,因爲他們苗人從不會做這樣卑鄙的事情,雖然他方纔射出的兩箭算不上光明正大,但他們苗人絕不會在對方已經答應了自己條件之後再趁其不意除掉對方,這麼卑鄙的事情,他們苗人向來不齒。
可他們不是苗人,更不是朋友,他們是外邊來的心思詭譎的人,他們不瞭解苗民,而且前一刻他還朝他們射出兩支箭,其中一支更是想取了這瞎子的性命,他們可說是敵人,他們沒有理由相信前一刻纔想着要取他們性命的人,可偏偏他們確實相信了答應了,毫不猶豫。
他們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爲什麼能輕而易舉地相信“敵人”?
“我們不會。”達木替怔愣的巴依回答了長情的問題。
“既是不會,我們又何須擔心什麼?”長情又問。
這回輪到達木不說話了。
因爲他心中所想與巴依一樣,他們所有人心中所想都與巴依一樣。
這個男人身上的膽魄,是他們從來沒有見識過的,以及那種一眼便能看穿人心中所想的魄力。
就好像只要是他願意相信的人,就算是仇敵,對方說不殺他,他便會毫無疑問更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武器放下。
這樣的膽魄,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是經過了千錘百煉才能煉成的。
達木心有震驚,亦有震撼。
這個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究竟是經歷過了什麼樣的磨練纔會鑄就這樣的膽魄。
那個目不能視物的瞎子,亦如此。
“既然如此,待走出這片濃霧,你們的雙手便要由我們捆上,眼睛也要由我們蒙上。”達木道,因爲前往寨子的路,除了他們寨子裡的人,絕不允許外人知道。
那個瞎子雖看不見,可他卻是一個由感覺來“視物”的瞎子,所以必須讓他睡着,失去感覺。
“我也有一個條件。”長情道。
“什麼條件?”達木問。
“捆我們雙手的時候,請將內子的雙手捆到我手臂上來,我要帶着她走。”與外人說話時,長情總是絲毫感情也無,就像一塊冰雕,至少沈流螢是這麼覺得。
少年巴依這會兒竟好奇地插嘴問道:“內子?什麼是內子?這女人的名字叫內子?”
達木一個暴慄砸到他頭上,示意他閉嘴。
沈流螢則是忍不住笑了,小若源更是笑得開心,邊拉着沈流螢的衣角邊道:“哈哈哈,小壞壞,他比藥藥還笨!”
其實小麻雀心裡也在嘀咕,內子是什麼?可沈流螢叫沈流螢,不叫內子啊。
好像朋友似的,沈流螢笑着給巴依解釋道:“這是我們外邊男人對自家妻子的稱呼,我是這貨的妻子,他像你們稱呼我的時候就叫我叫做內子。”
“原來如此。”巴依這才一副“我明白了”的模樣。
他身旁那些個苗族青年也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顯然從來都沒聽到過這樣的稱呼。
他們對外邊的東西,似乎知之甚少。
達木則有些不忍直視不忍再往下聽的感覺,又在巴依頭上敲了一記,道:“都走了,還杵着做什麼。”
達木說完,率先往西邊方向走去,將他的後背留給了巴依等人。
巴依等人緊跟在他身後,將他們的後背留給了長情等人。
其實,若說長情等人相信他們這些個苗人不會出爾反爾在他雙手被縛的時候殺了他們的話,達木這些個苗人又何嘗沒有選擇相信他們這些外來人?
若是不相信他們是君子的話,又怎會將他們的後背留給他們,讓他們走在後邊?
沈流螢看着達木巴依他們幾人的背影,忽覺感慨良多,不由輕輕拉了拉長情的手,輕聲道:“這些苗人,心腸不壞也不毒辣。”
方纔的那兩支箭,想來是出於心中的一種怨恨與抗拒,怨恨着任何走上這十萬大山來的外邊人,抗拒着他們踏進他們賴以生存並且深愛着的大山,他們的心中已經人人都默認了他們這些外來人皆是爲圖利而來,只會踐踏他們的大山。
“這些生長在山中的苗人,心腸要比我們這些外邊人要好得多也純粹得多。”雲有心輕輕一聲嘆,“或許曾經的他們對外邊的人外邊的一切都懷着一顆憧憬之心,但最終他們的憧憬之心都被蜂擁而來的外邊人給毀了。”
小若源這時正抓了小麻雀來玩,聽着雲有心這一襲話,他驀地停下了腳步,本是撲騰着翅膀的小麻雀這會兒也安靜了下來。
沈流螢沒見着小若源跟上來,便停下腳步轉回頭看他,喚道:“小若源?”
“哦,來了。”小若源這才帶着小麻雀往前跑去。
是啊,曾經的一切很美好,不管是憧憬之心還是豔羨之情,都是美好。
可這一切的美好都被他們所向往的那個地方的人給毀了,毀得一乾二淨,毀得只剩下憤怒與仇恨。
妖界與這十萬大山上的苗人何其相似,妖界覺得人世何其美好,苗人覺得外邊的世界何其有趣,可人類卻親手毀了妖界,外邊的人也親手斷了苗人心中的嚮往,將他們心中的憧憬與嚮往化成了灰,皆爲了他們那貪婪的心,無盡的**。
*
雲有心服下了達木遞來的藥丸,失去了意識,睡了過去,由其中一名弓手來揹着。
沈流螢的雙手環上長情的手臂,然後手腕便麻繩結結實實地捆住。
粗糙的麻繩磨得她手腕有些難受,不過她不在乎,她衝正定定看着她的長情笑了笑,然後眼睛便被弓手用布條來矇住了。
他們所有人眼前都被蒙了布條,雙手都被麻繩捆住,包括小若源。
唯獨還能自由行動的便只剩下小麻雀,不過爲了不讓達木這些苗人知道自己翅膀上的箭傷已經痊癒,小麻雀沒有飛起來,而是趴在小若源的腦袋上,黑葡萄似的眼睛閃着精光,注意着兩旁的路。
誰知就在這時,它的眼前也蒙上了一塊小小的布條。
小麻雀心中碎碎念,真是的,連他這麼一隻麻雀都要防着,是不是他們覺得它看起來太精明瞭所以要防着他?嘿嘿,那真是太讓他開心了!
不過,殿下相信這些人,那他便也相信這些人好了。
還有,日子過去這麼多天了,將軍他們應該收到他傳出去的消息了吧?若是收到了,是不是已經在往這座大山上來的路上了?
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稟告將軍。
這會兒,走在最後邊的兩名弓手小小聲道:“哎,你有沒有覺得那隻麻雀有點奇怪?”
“那是麻雀?我還以爲是一隻會飛的小花雞呢!”
“……”
*
達木不知道這幾個外來人是用了什麼法子在濃霧中行走卻絲毫不受濃霧中的毒瘴影響的,就像他如何也想不出來爲何長情身旁的濃霧會自行散開一樣,他只知道,這幾個外來人,與他們之前見過的所有外來人不一樣。
不僅是他們身上這些奇怪的現象,還有他們身上的氣魄。
他們給人的感覺不像以往那些人一樣爲了所謂的寶藏而來,他們看起來就像是無所求的人,那他們又是爲何而上山來?莫非真像他們所言,僅僅是爲了找人而來?
他們木青寨,前些日子的確是來了一個外人。
一個姑娘。
這可是他們寨子第一次收容外人,而且還是來自山外邊的人。
但這個事情除了族長家裡人與巫姑還有他之外,寨子中暫時還沒有其餘人知道。
那個姑娘,可會是他們要找的人?
若是他們要找的人,又當如何?
•ttκǎ n•c o
且莫說屆時族長和巫姑如何與大家解釋,還有巫姑卜的卦象,又當如何?
巫姑說過,那個姑娘,不可離開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