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氣瀰漫，血色四延。
本還處在冰天雪地中的道觀，此時卻紅紅的一院子。
聲音逐漸落下，這一場殺戮似乎來得快，去的也快。
顏念卓執着的握着那柄冷劍，終於擡頭去看慕容琛，“阿琛，你可信我？”
慕容琛看着雙手血淋淋的顏念卓，表情一緩，“阿卓，放下劍，過來！”
聲音溫軟，似乎是在哄孩子，眼神中也盡是柔情。
顏念卓忽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懂我的，”說完看向秦致遠，“你的挑撥離間在我們身上不管用，今天只有兩條路，要麼你放了他，要麼我和他一起死，你選！”
顏念卓本來已經要被他說動，卻忽然又轉了心思，讓秦致遠眉頭一皺。
慕容琛本還溫潤的臉色忽然冷下來，“顏念卓，你給我滾過來！”
慕容琛氣大了，剛剛還賴着他拜堂成親怕他丟下她，現在卻先丟棄了他，這個丫頭就該打屁股。
顏念卓聽到他的聲音，忍了忍的淚，“反正之前你也沒有打算帶着我，現在正好，我也不跟着你拖累你了，”聲音哽咽了一下又道，“不過，如果你養好了傷，記得來找我，不許娶別人。”
慕容琛真想將她捉過來狠狠揍一頓，“若是你這次不跟着我，我一定娶上一屋子，到時候就算你回來，也是小妾。”
顏念卓閉了閉眼，握着劍的雙手一顫，還未再說話，便覺得眼前一暗。
秦致遠直接擋在了她面前，“我放他走，你跟我回去！”
還未等顏念卓和慕容琛說話，忽然剛剛已經停了殺戮的小院子裡，竟然又涌進了一羣人，黑衣蒙面，招招利落，沒有殺人的氣勢，只是將秦致遠的人逼開，然後擡起了慕容琛，帶上了藥叔，然後又快速的退了出去。
事發突然，秦致遠的人還未反應過來，黑衣人已經退去。
“王爺！”
秦致遠一擡手，“算了，放他們走！”
轉頭看着依然呆愣在那裡的顏念卓，秦致遠微微一嘆，“他的心機遠在你我之上，我多次提醒你，你卻始終不信，剛纔那些黑衣人根本就是武辰澈的人，慕容琛一早就算準了武辰澈會去而復返，所以纔有恃無恐，你卻還被矇在鼓裡。”
顏念卓握着利劍的雙手依然沒有鬆開，可是劍尖兒卻慢慢離開了脖頸。
見顏念卓沒有說話，秦致遠繼續道，“慕容琛的城府極深，他潛伏大周多年又能將大燕握在手裡，甚至將大戎玩弄於股掌之上，你還以爲他是那個受盡欺凌的武辰周？”
顏念卓閉了閉眼睛，然後目光有些悵然的看着慕容琛消失的那處院子的牆頭，此時天色已經暗沉下來，並看不太清，可是她的腦子裡面卻依然留着剛剛慕容琛的表情。
聽到秦致遠的話，顏念卓眼皮也不擡，剛纔還不覺得疼，現在只覺得雙手疼痛難忍，現在她有些懷疑，之前她怎麼會有勇氣握緊這般劍？
顏念卓扔掉手裡的劍，不冷不熱的說道，“你覺得他城府極深？那你呢？小九兒明面上背叛你，實則還是你的人，武辰澈的綁架難道不是你一手促成？你敢說現在慕容琛和武辰澈離開的路上你沒有設了埋伏？”
顏念卓徑直走向小九兒，目光卻放在已經癱倒在地的閆千碧身上。
秦致遠跟着她走了過去，面對一院子的鮮血淋漓，卻露出了幾分笑容，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明。
從青陽城到懷州，再到京城，終於，她成了他的，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沒有其他人覬覦的目光，沒有了討厭的慕容琛。
顏念卓俯身跪在閆千碧身前，一箭穿心，顏念卓將手放在被血濡溼的地方，緊緊的捂住，似乎如此這般閆千碧就能活過來一般。
“公主！”小九兒收到秦致遠的目光，走上前想要扶起她。
顏念卓一把推開她，“滾！”
顏念卓哽咽着將淚忍下，微微擡頭看向旁邊不知何時走過來的秦致行，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我一直以爲你最是單純，卻沒有想到你……”
“就算是不喜歡她，更甚至是厭惡她，也沒有必要殺了她。”
秦致行臉色一白，握着劍的手緊了緊。
“她雖然與一般閨閣女子不同，豪爽大氣，可是卻也有女子的羞澀，她能從青陽河追到懷州，然後又到了上京，這樣的執着與癡心，有幾個女子能給你？”
顏念卓的眼淚滴到閆千碧的臉上，閆千碧的臉已經變成青灰色，看上去有些恐怖，可是顏念卓卻細心的爲她整理髮絲和麪容，一邊整理一邊慢慢的說着話。
她的語氣緩慢溫潤，如涓涓細流，在濃重的夜色和腥臭的血氣中，讓人心頭舒服。
“其實，阿碧死了也好，就不用再因爲你的絕情而痛苦，”顏念卓微微一笑，可是眼中的淚卻滴下來，目光澄澈的看着秦致行，“我想她也願意死在你的劍下，最起碼有一件事是你爲她做的。”
秦致行驀然想到閆千碧武功比他高
，他走到她身後出劍，想必她早就覺察到了，只是，她心底還有那麼一絲最後的希望，覺得他不會對她出手。
想到這裡，秦致行臉色更加蒼白。
“她死了，損失最大的是你，秦致行。”
顏念卓將終於將閆千碧整理好，站了起來，“秦致行你可知道她爲你做了多少？”
“她曾用拿着鞭子的手拿起繡花針，一針一線給你縫製香囊，卻在最後覺得送不出手而燒掉，曾經因爲你喜歡柔弱女子而放慢自己的腳步，她爲了你丟掉了自己，估計她沒有想到終有一天也會丟掉性命吧！”
顏念卓的目光中沒有責怪，沒有痛恨，相反，只有一種平靜，“男人有權利慾/望，要做大事，往日那個性子灑脫愛玩愛鬧的秦致行也不例外，有了權勢金錢你可以有更多的女人，也許她們都比阿碧好看，更加淑女，可是又有幾人是不因爲權勢與金錢而真心待你？”
顏念卓平平淡淡的說完，最終嘆了一口氣，“秦致行，若是他日你能找到一個比阿碧對你還好的女人，我，顏念卓自斃於你面前而毫無怨言。”
秦致行的心一顫，低頭看向那個安然躺在地上的女人，此刻竟然十分希望她還能如往常一般，突然從地上站起來，摟着他的肩膀，笑的大大咧咧，然後一臉得逞的問他‘有沒有嚇到你？’
秦致行慢慢蹲了下去，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已經冰冷的臉，想要確定一下她是不是假死。
顏念卓卻很快的推開秦致行，將他推的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現在後悔已經晚了，你再也沒有資格碰她！”
“阿卓，也許閆千碧更希望與四弟……”
秦致遠的話還沒有說完，顏念卓的目光頓時一厲，狠狠的瞪着他，“不是每個女人都會付出生命而不悔，這一場愛情，阿碧用生命做了了斷，此後再無牽絆纔是她想要的，”就如同她的前一世，死了，淡了，就算是再活過來，記住的不是往日的情深似海，而是鮮血淋漓的仇恨，“今天的這一切，你，”纖纖素指指着秦致遠，目光在火把之下灼灼炙人，“是纔是始作俑者。”
前幾日，死去的大海，今日死了的阿碧，還有躺在落鳳坡和這個道觀裡的所有再也不能回家的人，都是因爲秦致遠的個人私/欲而亡。
秦致遠眉頭一皺，心頭忽然升起怒火，他是始作俑者？
秦致遠幾步走到顏念卓身邊，脣角露出一抹冷清的笑容，“我要讓你看看什麼纔是始作俑者，”說着，轉身看向院子裡的人，“逆賊武辰澈聯合大燕族主慕容琛，劫殺我大周公主惠敏公主武明珠，逃亡過程中，致使惠敏公主墜落落鳳坡，當場而亡，大燕慕容琛性子兇殘，更將惠敏公主分屍丟棄，”說道這裡，聲音一頓，繼而揚高了聲音，“慕容琛，武辰澈，無視我大周皇室，今日起，全力緝拿武辰澈與慕容琛，比不讓他們出大周境地。”
顏念卓一怔。
然後便聽到院子裡衆人的迴應之聲，“是！”
這樣響徹天際的聲音，不僅讓她耳朵嗡嗡直響，更讓她心頭一顫。
顏念卓剛張開嘴要說話，便覺得後頸一疼，然後再無知覺。
秦致遠身子一矮，然後將顏念卓軟下來的身子抱了起來，這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終於又成了他的，秦致遠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雖然現在她還有些牴觸他，可是那都是慕容琛的緣故，慕容琛一定在她耳邊說了不少他的壞話，所以她才如此厭惡他。
只要時間。
只要時間足夠，她終有一天會看到他的好，也會放下對他的心防。
秦致遠抱着顏念卓當先走了出去，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別人投過來的眼光。
然而，隱在暗影中的一雙嫉妒的眼睛卻從來沒有離開秦致遠懷中的那個人，梅若雪的臉色未變，可是目光卻那般熾烈，似乎能將人燃燒。
小九兒有些愧疚的看着隱在秦致遠懷中的臉，一時有些難過，她爲王爺做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可是這一次，卻讓她有着從未有過的難過。
“四爺，他怎麼辦？”
聽到小九兒的問話，秦致行看了過去，這纔看到展飛躺在血泊裡，不過從臉色看來，傷情並不嚴重，“將他帶回去，好好照顧着！”
秦致行俯身將閆千碧抱了起來，往日他嫌棄的略顯黝黑的臉龐，此時因爲流血而亡白了不少，可是現在他卻又有些嫌棄她白了。
往日不曾注意的事，似乎在顏念卓說了那些話之後，一件件全都涌進了腦海。
他以遊玩爲掩蓋，划船闖進離島，被她擒拿，那時她編着兩條黝黑的辮子，濃黑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在看到他時又更加亮了幾分。
在離島上，她總是有意無意的晃到他面前，逗逗他，嚇嚇他，似乎就能讓她高興好久。
二哥帶着顏念卓上了離島救他，他到離島不過是爲了給二哥一個上離島的機會，現在二哥來救他，他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魔女的手掌了，他都要拜天酬神了，可是離開那日
，回頭看向隱在樹林中間的山寨，他心中竟然有絲悵然。
後來，閆千碧悄悄進了青陽城，整日不男不女，一身小廝的模樣跟在他身邊，讓他心中的自豪感頓時大增。
每天胡亂的指使她，似乎成了他的樂趣，看她被他耍的團團轉，讓他平日裡的抑鬱一掃而空。
大哥娶了公主，是大周駙馬，二哥能力非凡，掌管秦家堡，不僅手上功夫厲害，更有一顆精明的頭腦，三哥善詩文，工音律丹青，看上去文文弱弱，可是胸有溝壑，那些縱橫捭闔的政權之術瞭然於心，只有他，文不成，武不就，出了秦家堡大門，若是沒有了秦家堡四少爺的名頭他連飯都吃不上。
世間冷暖，就連梅若雪一個外姓女子在看他時，目光都帶着不屑。
可是，閆千碧不同，每次都一腔熱烈，似乎看到他，就是讓她最高興的事。
她跟前跟後，平日大大咧咧的女子，卻對他照顧的無微不至。
看到有人對他有絲毫不敬，不管你背後有什麼背景，都敢抽了鞭子教訓，爲此他曾經惡聲惡氣的罵過她，將她氣跑了。
可是他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看着他的目光中那亮晶晶的光芒，他曾經在二哥的眼中看到過，那是二哥看着顏念卓的眼神，所以他有恃無恐。
也許，就是這般，他在她的世界裡橫行無度，囂張跋扈。
她不過出身水賊，身份低微，天天粘着他，根本就是高攀了。
有的時候，他也嫉妒她，爲什麼她能什麼也不想，簡單快樂？
閆千碧曾說，秦致行，你最好的地方就是簡單真摯。
簡單真摯？
在豪門貴族裡，這不是讚美而是嗤笑。
簡單真摯的人，在那個貴族的圈子裡，能活幾天？
他是男人，他也想要出人頭地，被人敬仰，而不是靠着家族的背景，讓人畏懼。
尤其是在瞭解了顏念卓之後。
顏念卓那時還是柳非君，一個低賤的商戶大少，上有年邁祖母，下有年幼弟妹，內有奸佞家僕，外有狼子野心與陷阱重重，可是，她就憑着一個人，抵禦住外賊對柳家的不軌心思，照顧好了家人。
他多麼佩服她，這些看似小事，可是卻讓她在青陽城名噪一時。
尤其是在知道她是個女子時，心頭的震動已經大到可以吞沒了他。
他難道還不如一個女人？
從青陽城回到秦家堡，他就下了決心，一定要混出個人樣，秦家堡四個兄弟，沒道理只有他渾渾噩噩一生。
從那時開始，他跟在二哥身邊，學習二哥的做事手段，收斂起情緒，做個深沉的人。
可是不過一天，他就覺得有些不舒服，還覺得像是缺了什麼。
直到閆千碧出現，他才發現原來他身邊是缺了她。
沒了嘰嘰喳喳的她，他也收斂了自己的那些小毛病，他的周圍似乎一下安靜下來，讓他有些恐慌。
很好，她又回來了。
他把這種一下子恐慌，又一下子驚喜的情緒稱之爲習慣。
閆千碧跟着他從懷州，又到了上京，他故作老成，而她卻依然是那般嘻嘻哈哈的性子。
那一次，閆千碧沒有跟着，他只帶着貼身小廝在茶館喝茶，幾個有幾面之緣的豪門子弟似乎正在談論他，即便是看到他，也依然沒有收斂。
他們說，秦致行是秦家有名的軟蛋，而且還迷戀上了一個黑乎乎的野蠻女子。
那時，他頭腦一熱，這些日子以來的沉穩頓時不見，那些談論他的富家公子不過是嘴皮子厲害，沒什麼拳腳功夫的廢物，他不過三兩下就打趴下了他們。
他惡狠狠的說，就算女人死絕了，也不會娶閆千碧，他並不是沒有看到門前的她，那時他似乎魔障了，故意說給她聽，又像是在勸服自己。
閆千碧好幾日都沒有出現，他佯裝無事，可是心裡卻慌了。
幾天後，她回來，風輕雲淡，笑容淺淺，目光裡再沒有了那灼人的熱度，死後只剩下平靜，她告訴他，若不是因爲要保護顏念卓，她纔不會跟在他屁股後面，讓他不要得意。
她跟着他，竟然只是假裝？
他，秦致行心中僅有的一點點支撐，似乎頓時倒塌。
他知道人人都覺得他沒用，可是對上閆千碧的目光時，他就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了，因爲有一個人總是那樣崇拜且歡喜的看着自己，讓他自己都信心飽滿。
可是現在，她摧毀了他所有的支撐。
那天，他們鬧翻了，再不復從前。
閆千碧的話，他一字不落的告訴了二哥，二哥早就知道了閆千碧是顏念卓的人。
可是，當閆千碧將劍抵在二哥的喉嚨上，他分明覺得那把劍是抵在他的心上，他滿腦子想到的都是閆千碧果然對他無情，不然又怎麼會劫持他二哥？
似乎又彷彿爲了證明自己心中也對她無情一般，他利落的抽出了劍，一箭穿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