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暗,也越來越涼!
永壽居里一片靜謐。
丫頭們都在外忙着自己的活計,劉嬤嬤安然坐在老夫人內室的門外,因爲天色太暗,已經放下了手裡繡着的抹額,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永壽居內室則不時傳來細細的說話聲,但是卻又聽不真切。
不時的,還有笑聲傳來。
好久,柳非君打量了一下老夫人疲倦的臉色,有些心疼,“祖母,您歇一歇,等晚上我們在一起用膳!”
老夫人搖搖頭,“祖母不累,看到你忽然回來,祖母高興都來不及,哪裡會累?”
柳非君不贊同的搖搖頭,“祖母乖,聽話,孫女扶您睡一會兒,等到用晚膳的時候再叫您起來!”
老夫人失笑,“你這丫頭,哄孩子呢!”不過也確實累了,與楚家人的周旋耗費了太多精力,“那祖母就睡一會兒,還有讓那個大夫趕緊走吧,祖母又不是紙糊的泥捏的,哪用動不動就請大夫!”
柳非君聽到老夫人要休息,趕緊應着,伺候老夫人躺下,直到聽到老夫人呼吸均勻,才鬆了口氣。
柳非君看了看放於桌上的烏黑盒子,拿了起來,走出了永壽居。
雖然是冬季,可是青陽城依然有着綠樹紅花,忽然從蕭索的北方一下到了花紅柳綠的青陽,柳非君竟然還有些恍惚,一路走過來,院子裡的枝繁葉茂靜水流深竟然讓她有些感慨。
腳步再一次停在西苑的門口,透過紫竹林看進去,一片烏黑。
這裡,似乎成了她設定的一個節點,穿過紫竹林,就是前世,而立在外面,就是今生。
現在,前世今生似乎差距越來越大,再無痕跡可循。
柳非君緊了緊手中拿着的盒子,這個,也是前世不曾出現的,它,又會給她帶來什麼轉機呢?
柳非君苦苦一笑,太多的變數,讓她忽然覺得她不是重生,她一直都是這樣活着,而前世,不過只是她的一個夢。
“大……哥!”
清脆而稚嫩聲音傳來,柳非君心一顫,回頭便看到柳云溪和柳沅君兩人立在她的身後,身邊也沒有跟着丫頭奴才。
柳非君不由得眉頭一皺,“你們兩人出來怎麼身邊也不跟個人?”
雖說是在柳家,可是楚信彥那種卑鄙齷齪的人,誰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心思?
“大哥,我們是想來看看你,和你說說話!”柳云溪咬了咬脣,目光澄澈的看着柳非君。
柳非君一笑,太久沒見,似乎變得有些陌生了,“那跟大哥走吧!”
三人一路走過去,不知道真是因爲陌生了還是因爲怕隔牆有耳,竟然默契的一路無言。
三人並沒有去柳非君住的側院,反而是進了書房。
剛剛坐下,小九便端了茶上來,出門時,目光在柳非君手中的匣子上打了個轉兒,可是柳非君卻沒有注意到。
“大……姐,你……”柳云溪猶豫着不知道怎麼開口。
柳沅君雖然年紀小,可是卻早慧,“大姐,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柳非君點點頭,沒有瞞他們的意思,“確實發生了點事,以後大姐或許就不能再在柳家了!”
柳云溪一怔,神情中透出些許依賴,“大姐,爲什麼?”
柳非君將事情簡略的說了一邊,包括柳沅君不能在上京讀書,是因爲祖母擔心柳沅君的安危,全部說了一遍,說完便看他們的表情和反應。
柳沅君似乎比柳云溪還更快的消化了事情的真相,一臉堅定的看着柳非君,“姐姐,只管去,這裡以後有我,我會護着祖母和二姐,若是姐姐在京裡有什麼需要,就寫信派人送了過來,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幫姐姐辦!”
柳云溪本還沮喪不捨,聽到柳沅君的話,便收了留戀,目光亮亮的望着柳非君,“姐姐放心,溪兒也能照顧好柳家,姐姐能做到的,溪兒也能做到,大不了柳云溪也‘死’一次,然後柳家又多一個兒子!”
柳非君還未說話,便聽柳沅君一本正經的呵斥,“胡鬧!柳家有兒子,還要你這個假兒子做什麼?”
說完,柳沅君似乎覺得不妥,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柳非君。
柳非君不在意的一笑,“柳家以後確實就要交給你們了,不過你們現在還小,還要等你們再大一點,雖然我以後不能在柳家,不過卻還是能夠照應你們,放心吧!”
“姐姐,若是被人發現,你會有麻煩的!”柳云溪趕忙說道,她不是不希望得到柳非君的照顧,可是若是會給柳非君惹來麻煩,那又另說。
柳非君輕輕一笑,“不妨事,我會安排好一切!”
“沅兒,你來!”柳非君坐在書桌後,對着柳沅君輕輕一招手。
柳沅君走了過來,站在書桌旁,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卻一臉的正兒八經。
柳非君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後說道,“我知道,你讀書讀的好,學院裡的夫子都誇你,若是你繼續讀書,說不得真的能考取個功名
,你願不願意繼續讀下去?”
柳沅君沒有直愣愣的回答,反而低頭想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擡起小臉兒,“姐姐,我不想讀了,我要撐着柳家!”
柳非君搖頭苦笑,“你不讀書就是爲了撐着柳家?”
柳沅君認真的點了點頭,“我仔細想過了,讀書考取功名,路還很長,從秀才一路考過去,就算沒有任何意外,也要好幾年,再說,就算考取了功名,朝中沒有幫扶的人,也不好謀得職位!”
柳非君沒有想到他這麼小的年紀,就這麼一會兒,竟然想了這麼多,不由得皺了眉頭,“你早就想過這個問題?”
柳沅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祖母帶我們回到青陽,說姐姐墮馬身亡時,我就想過,接下來,其他船行的欺壓,楚家的咄咄逼人,讓我有點……心灰!”
柳非君聽了眉頭微蹙,最終搖了搖頭,“小傻瓜,你還小,自然心有餘力不足!”
“不過,你說的也只是一個方面,”柳非君微微一沉吟,繼續道,“官商勾連,已經越來越普遍,官場有人的商家總是混得開,也不是沒有道理,而且這些年,大周朝的生意越來越難做,朝廷對各個方面約束的越來越嚴格,若是你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柳家以後也能更好的打開局面,就算不是一二品的大員,一個地方官員也是了不得的!”
將柳沅君低下了頭,柳非君繼續道,“你也大了,有些事也該當讓你知道,今日老夫人憑一時之氣打了範姨娘,可是老夫人不知道範姨娘身後是城守陳大人,想必明日城守那邊就會有動靜,一方城守官職不大,確實不足畏懼,可是他卻是現管,這樣柳家也要讓他三分!”
柳沅君聽完咬了咬脣,猶豫道,“姐姐是希望我繼續讀下去嗎?”
柳非君搖了搖頭,“不是姐姐希望你怎樣,而是你想怎樣,若你只是因爲想要撐着柳家而放棄讀書,姐姐自然是不同意,若是你因爲不喜歡讀書而放棄,姐姐也無話可說,雖然我們柳家人丁不旺,但是你和云溪,還是有條件去選擇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如今天,云溪就做的很好,不想嫁,就大聲說出來,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就一定要反抗到底!”
柳云溪臉一紅,不好意思的望向柳非君,侷促的低下了頭。
柳沅君想了半天,終於點點頭,“姐姐,我明白了!”
柳非君這才笑出來,“那就好!”
“我一定要考個功名,以後就不會有人敢欺負姐姐們了!”柳沅君握緊了拳頭,臉緊緊的繃起。
柳非君微微一笑,這樣的柳沅君看上去,纔像他這個年歲的孩子,之前,太過老成了。
“姐姐,我還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柳非君點點頭,示意柳沅君說下去。
“前天,楊二哥跟我說,他大哥回來了,可是一進城就聽說你墮馬身亡的事,便急了,然後他們兩個便去了懷州!”
柳非君一愣,怪不得,今天楚家大鬧柳家,她一直沒有看到楊坤志,原來是楊坤生回來了!
不過,這也太巧了,他們也跑去懷州了?
柳非君嘆了口氣,“你見到楊坤生了?”
柳沅君搖了搖頭,“沒有!楊二哥就是來和我說一聲,說你的事情有蹊蹺,還說讓我不要告訴別人!”
“他們都走了,他娘誰照顧呢?”柳非君好奇的問道,當初她勸楊坤生出山的時候,說破嘴皮子都擋不住他的一顆孝心,現在一聽她出事了,連娘都不要了?
柳沅君趕緊道,“楊二哥說,楊大哥已經派人將他母親接走了,說是楊大哥現在有了自己的地方,接過去養老,本來是楊大哥這次回來也是爲了這個,卻不想聽到你身亡的惡訊!”
柳非君釋然的點點頭,既然她現在回了青陽城,估計秦致遠又做了新的部署,估計楊坤生他們到了那裡,又會聽到她死而復活的消息。
柳非君苦澀一笑,這生生死死的,她這命,可真是夠脆弱的。
柳非君搖搖頭,將楊家兄弟拋在腦後,問過柳沅君的事情後,便又看向柳云溪,“云溪,你可還記得之前楚信義糾纏你時,救你的人?”
柳云溪眉頭一蹙,走近了幾步,“我還記得,可是……”臉色微微一紅,“當時太混亂了,我有點記不住那人的模樣了!”
柳非君點點頭,確實也是,一個女孩子,突然遇到那樣的事情,也難免會驚慌。
“大姐,是有什麼事嗎?”
柳非君想了想,是不是應該先和老夫人說一聲,可是想到柳云溪今天寧可撞柱自殺也不嫁人的烈性,不由得嘆了口氣,先透透口風也好,“那人是段城洪家的人!”
柳云溪還是沒有聽懂,只是附和的點點頭,等着柳非君繼續說。
“那人走後,曾經給我寫過幾封信,雖然都是一些寒暄之言,也有一些商談生意,不過每封信都怪外抹角的詢問你的情況!”柳非君一邊說,一邊打量柳云溪的臉色。
柳云溪臉‘騰’的一紅,然後便是火燒火燎的
感覺,“姐姐,你取笑我!”
柳非君一笑,“不是取笑你,是想看看你的意思!”
“段城?那麼遠,我不嫁!”柳云溪毫不猶豫的說道,離青陽城那麼遠,她若是嫁了,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一趟?
柳沅君卻忽然出聲道,“大姐,你是不是還在擔心楚家的聯姻?”
柳非君沒有否認,點了點頭,“楚信義爲人卑劣,楚信彥也好不哪去,這兩人湊在一起一肚子的壞心思,就怕他們對云溪做什麼,我們防不勝防!”
柳沅君點點頭,確實,“所以最好的辦法是,趕緊將二姐嫁出去!”
柳沅君一邊說,一邊看向柳云溪。
柳云溪一愣,然後也不臉紅了,不甘心的道,“楚家也欺人太甚,難道我要因爲他們匆匆嫁掉自己?”
柳非君忽然眉梢一揚,接着輕笑一聲,“云溪說的對,難道因爲他們,就要云溪匆忙訂個人家?”
“大姐,你是不是有什麼好辦法了?”柳云溪一臉驚喜的看着柳非君。
柳非君輕笑,“不是好辦法,是個損招!”
“是什麼?是什麼?”
聽到柳云溪的連聲詢問,柳非君一笑,“明日花轎臨門!”
“大姐,你是說……你真要娶楚家小姐?”柳沅君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
柳非君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大姐……你是女子啊!”柳云溪感覺要暈了,哪有女子娶親的?娶的還是一個女子!
柳非君一笑,“就算我要娶,楚家也不會輕易將小姐送出來,”說完看向那兩張擔心的臉,接着道,“今天他們逼親,已經撕破了臉,兩家關係不睦,此時擡了花轎過去,不過就是堵一堵他們拿着婚約說事的嘴!”
“那萬一楚家小姐真的出來了呢?”柳云溪擔心的道。
“就算楚信彥爲了利真的打算舍掉自己的親妹子,楚夫人也不會答應,”柳非君十分肯定的說道,“楚夫人自來疼愛那個女兒,怎麼會捨得將她推進火坑?”
倆家已經勢同水火,將女兒嫁進來,不過就是受苦,楚夫人怎麼會捨得?
楚家小姐一直不議親,不是因爲她這個人有問題,而是楚夫人不捨得,只想着等楚信彥做大,然後找個更好的人家。
“不過,就算是楚小姐真的出來……”柳非君冷冷一笑,“若是真的出來,那就直接擡回來,柳家這麼大的院子,還放不了一個女人?”
柳云溪一滯。
柳沅君吞了口唾沫。
柳家院子是能放下一個女人,可是娶親圓房,怎麼辦?
“一個月後,柳非君就真的‘死’了,到時候你們給她一口吃的就好,”柳非君對於那個前世的小姑子,還真沒有什麼好感,她在這個小姑子手下吃過的虧也不少,不過,若是將這個女人擡進了柳家,說不得還救了她一命。
畢竟,柳非君臉色一冷,眸光放遠,楚家的結局不會太好。
柳非君打發走了兩姐弟,便聽到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由得會心一笑,站起身,將從老夫人那裡拿回來的烏黑匣子放到了書架頂端。
剛剛坐下,便聽到腳步聲在門口停住,“大少爺!”
急促的聲音中,帶着希冀,還有一絲焦慮。
柳非君坐了下來,等了一會兒,才說道,“進來!”
便見大海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臉色帶着些驚喜,眼中含着淚花,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一下涌了出來,幾步走到書桌邊,跪了下去,“大少爺,大海沒用!”
悲悲切切,竟然哭了起來。
這樣的赤子之心,讓柳非君也有些動容,不由得紅了眼眶,“起來!”
大海磕了頭,才抽抽噎噎的起身,“大少爺,您終於回來了!”
柳非君忍住到了眼眶的淚意,笑道,“我若不回來,你就在小黑屋關一輩子吧!”
大海抹了抹淚,說道“關一輩子大海也不怕,就怕不能看到大少爺!”
柳非君也沒有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大山呢?”
“大哥本來是想要來見大少爺的,可是來的路上遇到了王春,他說明日大少爺會船行和繡莊的人,而且船行這些日子丟了不少客商,好多船都沒有下水,王春說趁着此時檢修一遍,大哥便跟着他直接去了船行,還讓我給大少爺帶個話!”
柳非君點點頭,王春佈置的不錯,趁着不能下水檢修?
“你可知道現在船行的情況?”
大海趕緊點了點頭,“大哥手底下帶的一個小夥計,時不時的就通過送飯的小廝告訴大哥船行的情況,我也聽了不少,有五家小船行聯合起來,一起降價,還派人劫了我們船行的客商,而且還弄了一個什麼新的措施,只要客商用他們的船運貨,返航的時候,免費給那些船行捎帶貨物和人員!”
柳非君眉頭一蹙,這幾家船行來勢洶洶,不僅降價搶客,而且還打着長久之計,準備一舉堵死盛世的後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