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慢慢西斜，雖然青陽城的冬天不冷，但是也慢慢有了涼意。
柳云溪對身邊的丫頭說了幾句，那丫頭便轉身去了後室，不一會兒便拿了一件披風出來，然後遞給了柳云溪。
柳云溪接了過來，似乎沒有感受到廳中的緊張氣氛一般，從容的走到柳非君身邊，給柳非君搭在了肩上，“大哥，旅途勞累，可用過餐了？”
柳非君順着柳云溪的力道披好了披風，一笑，“在船上用了點兒！”
“船上的東西怎麼能合胃口？我讓下人再去準備點兒！”柳云溪蹙眉道。
柳非君點點頭,微微一笑。
範姨娘腫着一張臉，看着他們兄妹情深，不由得咬牙切齒的看向仍舊驚恐的瞪着她的楚信義，他是她的兒子啊，看到她被人打了，竟然無動於衷？
楚信義收到範姨娘的目光，才醒過神來，“老刁奴，爺弄死你！”一邊喊着衝了過去。
夜七眉梢一揚，手腕一抖，茶杯已經甩了出去，小巧的茶杯直向着楚信義的小腿而去。
只聽‘哎呀’一聲，楚信義以及其狼狽的姿勢趴了下去，嘴啃在青石地上，瞬間流出了血。
不僅柳非君看的瞪大了眼睛，廳裡其他人也是不可思議的看向夜七。
夜七根本連看都沒看其他人，只是衝柳非君齜了齜牙，然後一臉平靜的說道，“還不趕緊讓人再給我一杯？”
楚信彥強忍住心底的怒氣，“柳當家是不是應該給個交代？老夫人要教訓晚輩，我們無話可說，可是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縱人行兇傷人，是不是也太欺負人了？”
夜七斜看楚信彥一眼，眉頭皺起，“我傷了人，關她什麼事？”
楚信彥一愣，“這位兄臺，你跟着柳非君回來，就是柳非君的朋友，現在你傷了人，當然要算在她的身上！”
夜七不可思議的看了他一眼，嗤笑一聲，“就你這說法，那你娶了妻子是不是還要分給你弟弟？”
楚信彥一滯，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這位兄臺，楚家未曾得罪於你，爲何你先是出手傷人，後又出口傷人，就不怕惹上官司嗎？”
夜七傷了楚信義在前，後折損楚信彥面子在後，可是現在看來，楚信彥雖然氣的滿臉鐵青，但是就目前來看，卻還耐着心與夜七理論。
柳非君不由得冷冷一笑，楚信彥是越來越精了，他現在摸不清夜七的底，所以不敢貿然出手吧？
此時，展飛忽然幾步走到夜七身邊，笑着道，“七爺真是一語道破天機，楚當家自來豪爽大方，別說娶妻了，納妾還都是兄弟共享呢！”
“混賬！你胡說什麼？”楚信彥的臉色還未從與夜七的理論中好轉，聽到展飛的話，又黑了一層，不由得厲聲斥道。
展飛聳聳肩，面對着疾言厲色的楚信彥毫無懼色，“楚當家難道還不知道？你的絕色姨娘可是早就上了你兄弟的牀，難道不是你送去的，是她自己爬的？”
展飛的臉色都是驚訝還有鄙夷，目光滴溜溜的在楚信彥楚信義和王茵茵三人身上打轉。
楚信義此時也顧不得嘴上的疼痛，滿臉惶恐的解釋道，“大哥，你別聽他胡扯！”
王茵茵也蒼白着一張臉，“表哥，這個下人在誣陷我，我對你的心你知道的！”
楚信彥的目光在那兩人的身上打了個轉兒，回頭看向柳非君，“既然柳當家對於兩家聯姻不同意，那今日就不多叨擾了，信彥告辭！”
說着，一擡手，轉身向外走去。
楚夫人狠狠的瞪了一眼柳非君，這纔出了廳門。
其他楚家人雖然無一不是恨恨的表情。
柳非君卻忽然揚聲，對着楚信彥的背影道，“楚當家，明日柳家的花轎會準時臨門，讓楚小姐準備好嫁妝！”
楚信彥步伐一頓，身形一滯，頭也沒回，但是卻拔高了聲音，“柳當家玩笑了！”
直到楚家人全部都走光，柳非君臉色冷冷的表情才慢慢減退。
展飛有些不解的問道，“大少爺爲何不讓小八來？小八一定有將那天的事情說的有板有眼，不怕楚信義和王姨娘否認！”
柳非君搖了搖頭，“楚信彥此人心術不正，手段狠辣，若是小八出面，楚信義和王茵茵自然逃不過一頓毒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小八也不會好過？說不好還會因此丟了性命！”
展飛知道大少爺是在爲他和小八着想，這才點點頭。
柳非君轉頭對老夫人一笑，這纔回頭對展飛吩咐道，“一起回來的這些人，你去找個地方安頓他們！”
展飛一躬身，“是！”
“小九！”
“小的在！”
柳非君想了想道，“你去船行和繡莊跑一趟，讓沈伯和王叔明日來柳家見我！”
“大少爺，聽說您回來了，他們一早就到了柳家，等着您呢！”
柳非君搖搖頭，“你讓他們回去吧，明日再見不遲！”
“是，小的這就去！”
柳非君擡頭又看向一身狼狽的李斯，“受傷嚴重不嚴重？”
李斯滿眼含淚，搖
着頭道，“沒事！大少爺回來就好！”
柳非君微微一笑，“今天這事發生雖然突然，想必李管家心中也有個算盤，柳家裡的這些奴才看看哪些得用，哪些不得用，不得用的直接發賣了！”
“是！”
李斯應道，他就說大少爺再好的脾氣也是有些手段的。
柳非君轉頭看向老夫人身後的劉嬤嬤道，“後宅的丫頭婆子，劉嬤嬤心中也個數，那些不穩當的直接寫個名單給李斯！”
“是！”劉嬤嬤拿起袖子摸了摸眼角的淚，有大少爺在，似乎整個人都有了主心骨。
柳非君又看向老夫人，聲音軟了軟，“祖母，把大海和大山放出來吧！”
老夫人點點頭，臉上的皺紋深了許多。
柳非君轉頭看了看夜七，“夜七大哥，你去休息吧，我讓李管家給你準備房間，就歇在柳家吧！”
夜七知道她久未回家，現在回來，一定有很多話與家人說，也不多說什麼，直接給了李斯出門。
柳非君這才起身，走到老夫人身邊，“祖母，孫兒送您回房！”
老夫人顫巍巍的起身，一手扶着柺杖，一手扶着柳非君的手，臉上掛着愧疚又安慰的笑容，向着永壽居而去。
到了永壽居，柳非君正式的跪了下來，給老夫人磕了三個頭。
“祖母，孫兒回來遲了，讓祖母受委屈了！”
“傻孩子，是祖母的錯！”老夫人拉着柳非君起身，將屋中的丫頭都趕了出去，劉嬤嬤守在了門口，就連柳云溪和柳沅君兩姐弟都被趕了出去。
柳老夫人緊緊的拉着柳非君的手，混沌的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柳非君一番，感慨道，“你瘦了！”
柳非君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側臉，委屈的說道，“皇家宮廷雖然高貴豪氣，但是卻不如柳家水土養人！”
柳老夫人嗔怒的瞪她一眼，“別亂說話！”
柳非君這才憋了癟嘴。
“丫頭，有沒有怪祖母？”
柳非君搖了搖頭，臉上有着釋懷的笑容，“開始有一點，後來就不怪了！”
“祖母也是沒有辦法，你不怪祖母，等到了那邊你孃親和父親也一定不會原諒我這個老婆子，老了老了，範起了渾！”老夫人說着，另一隻手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腿。
柳非君一驚，趕緊拉住了老夫人的手，急急的道，“祖母，您這是做什麼？”
見老夫人依然一臉的愧色與內疚，柳非君嘆了口氣，“那晚聽到祖母的話時，孫女是真的嚇了一跳，心裡也有些怨恨，但是我想，一直疼愛我的祖母爲何不要我了呢？再說，柳家還需要我，爲何祖母那些狠心？”
“可是，後來，我就想明白了，既然我知道祖母是疼我愛我的，她又怎麼會突然拋棄我？”
“可是祖母又確實這樣做了，我想祖母一定有她說不出來的苦衷！”
柳非君緊了緊握着老夫人的手，繼續道，“在陽河時，乳孃曾經告訴我，四歲那一年，我生水痘，是祖母抱了我兩天一夜，不假人手！”
“五歲時，祖母開始教我識字，手把手的教我握筆！”
“祖母不讓我出門，將我拘束在四方院子裡，我不明白爲什麼，可是祖母卻讓人四處蒐羅新鮮的東西給我，怕我悶着！”
“一旦有個小病小痛，祖母一定是將我放到自己身邊，就算不吃不喝也要照顧好我！”
“這樣一個疼愛我的祖母，永遠都不會不要我，對不對？”
柳非君一邊說着，一邊流下了淚。
老夫人也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淚，使勁點了點頭，“對！”
柳非君一邊笑着一邊流淚，慢慢的偎依到了老夫人的懷裡，頭靠在老夫人的肩頭，“祖母，我想您了！”
老夫人捏了捏柳非君的手，老淚縱橫，可是卻終於鬆了口氣，她的非君啊，終是那麼的理解人！
“你回來了，上京那邊怎麼辦？”
聽到老夫人的問話，柳非君卻沒有動，依然偎依在老夫人的肩頭，老夫人年紀大了，所以柳非君也只是輕巧的靠一靠，“皇上給我一個月！”
老夫人心裡‘咯噔’一聲，但是卻也明白，她將柳非君推了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當初，秦堡主說了你孃的真正身份，不僅顏家被抄家，而且你孃親甚至拐帶了皇嗣，祖母爲了保全柳家，這纔將你推了出去。”
老夫人終於忍不住還是解釋了一遍，“雖然知道你早晚會想通，但是祖母還是想要自己告訴你！”
柳非君這才直起了身子，“祖母，我明白，孃親拐帶皇嗣罪名太大，柳家也有了窩藏嫌疑，若是我站出來，孃親不但是保護皇室血脈的功臣，還不會牽連柳家，若是我，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老夫人沒有再說話，既然柳非君都想得到，她也無需多言！
柳非君仔細打量了一下老夫人的臉色，“祖母，你的臉色不太好，還是讓大夫看一看吧！”
老夫人擺了擺手，“不急！這邊還有這麼多事沒有辦完，閻王爺不會這麼早收我的！”
“祖母！”柳非君不滿的喝止。
老夫人不在乎的一笑，“人到了這個年紀，說說也沒有關係，”說着，伸手在牀頭敲了敲，將牀板的一塊掀了起來，拿出一個烏黑的小盒子。
柳非君眉頭一皺，祖母什麼時候還弄了個暗格？
老夫人將小匣子放在懷中擦了擦，然後才交給柳非君，“拿着吧！這是你母親的，本來是說等到你出嫁交給你，可是現在，世易時移，祖母覺得現在交給你也好！”
柳非君猶豫了一下，接過了那隻盒子，“這裡……是什麼？”
老夫人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都是一些你孃親的舊物，你看過就知道了！”
柳非君眉梢一揚，她的孃親？那宮中儀妃呢？柳非君一笑，擡頭看了一眼老夫人，卻見老夫人一臉隱晦的看着她，混沌的目光裡帶着些期許。
柳非君使勁點了點頭。
“他日……不管你是誰，若能護得柳家便護着，若是不能，也不要勉強，一切自有定數！”老夫人說完，嘆了口氣，閉上了雙眼，“若你爲了柳家犧牲太多，只會讓祖母難過！”
柳非君一愣，看着老夫人愴然的表情，竟然有些哽咽的開不了口。
“還有，你要記得，一切隨心，不要太過強求，也不要想太多，慧極必傷這句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你太聰明瞭，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也是有的，”老夫人頓了一下，忽然睜開眼睛，“丫頭，活得輕鬆一點吧！”
柳非君使勁點了點頭，不管她長到多大，祖母永遠對她也是放心不下的。
“那個秦堡主對你的心思……”
柳非君聽了臉一紅，她沒有想到祖母會說起這個。
老夫人看着柳非君微微泛紅的臉，搖了搖頭，“不是祖母干涉你，那個秦堡主或許對你真的好，可是他個性太過強勢，你又是個不服軟的性格，恐怕以後不會太平，還需不少磨練，”將柳非君要說話，老夫人微微擺了擺手，示意她聽着，又道，“你的過去……終是你以後的污點，恐怕會被人詬病，詐死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但是秦堡主始終是知道你的過去的，你自己要拿捏好分寸，還有，以秦堡主的身份恐怕以後還會有不少女子進門，你也要有個心理準備！”
“祖母！”柳非君白了臉，不由得喝止老夫人，不是因爲老夫人話，而是她的語氣和神態，讓柳非君十分的不安。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其實，祖母更希望你找一個普通人，相夫教子，平淡一生，這也是你母親的意願，可是……事到如今多說無益，走到今天這一步，是祖母當初錯了，所以讓你要經歷諸多磨難，若是有朝一日你過的平順了，而祖母……記得到祖母墳上告訴祖母一聲！”
柳非君反手握住老夫人的手，臉上都是急切的擔憂，“祖母，您在亂說什麼呢？我不會嫁人的，您不要以爲將我打發嫁人了，您就了了心事，孫女是纏上您了！”
老夫人嘆息一聲，擡手揉了揉她的發，“傻丫頭，祖母就是說說，你看看，還威脅上祖母了！”
柳非君順勢躺在老夫人的肩膀上，抽噎了一下，“祖母，不管如何，孫女也是要守着柳家的，等到小弟能夠獨當一面了，孫女就帶着您坐船從青陽河的這一頭，坐到那一頭，就像您之前說的，祖父爲了逗您開心，親自駕船載着您遊遍青陽河！”
老夫人的神色一暖，跟着柳非君的話，一下想到自己年輕時，不由得笑容慢慢擴大，“你祖父是個好人！”
柳非君點點頭。
老夫人笑着說，“若是你這丫頭也能遇到這樣一個人，祖母就放心了！”
柳非君羞澀的一笑，“孫女沒有祖母有福氣，估計這輩子都遇不到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秦堡主看上去與你祖父不像一路人，太過霸道強勢！”
“祖母，我都說了，我和他沒有關係！”
聽到柳非君惱羞成怒的聲音，老夫人一笑，“那個秦堡主也算是有心人，若不是他暗中操作，柳家估計早就被抄了！”
“可是他那個人陰暗而且能算計，霸道又蠻橫，難道就因爲他有恩於柳家，祖母就要讓孫女去受苦報恩嗎？”柳非君說的委屈之極。
“你這丫頭！”
“我就說祖母有了云溪就不疼我了，祖母捨不得云溪嫁給楚信義那個混蛋，卻捨得將我嫁給那樣蠻橫不講理的人！”柳非君繼續說道，眼中卻滿是笑意。
老夫人輕輕嘆氣，笑着道“好了好了，既然你心有所屬，祖母就不勉強你嫁給秦堡主了！”
柳非君一滯，祖母分明是在調侃和試探她，什麼時候祖母也這麼壞了？
“祖母，你欺負人！”柳非君不滿的撅了嘴。
老夫人笑容擴大，“傻丫頭，祖母哪是欺負你？”感嘆一聲，才道，“祖母不知道多麼希望有一個人能夠喜歡你，等祖母百年以後，也走着放心。”
“祖母！”聽到老夫人又要說生生死死的話，柳非君不由得加重了聲音。
老夫人嘆氣，“你這丫頭死心眼啊，祖母怕你真把自己的一輩子交代在了柳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