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樑安的面,李寶珠自然不能稱呼朱常洛爲皇兄,態度卻也說不上恭敬。
她把聖旨扔回樑安懷裡。
樑安嚇傻了,慌手慌腳把甚至接住,面色漲紅,結結巴巴的問:“縣主您這是……”
他雖然才當上大內總管,宣讀聖旨的次數還不錯,但他活了二十多年,還真的從未見過有人膽敢當着皇帝的面,把聖旨扔回去!
不,就算揹着皇帝,也絕對沒人敢!
這壽寧縣主當真是膽大妄爲!
樑安的眼睛都氣紅了。
他轉身對着皇帝跪下,只差老淚縱橫:“陛下,這……奴才該死……”
意料中的天子暴怒並沒有出現,上面傳來皇帝淡淡的,聽不出喜怒的聲音:“樑安,你退下吧。”
“……是。”樑安就是不明白,皇帝爲什麼要這麼姑息縱容這膽大包天的壽寧縣主!
她,她連皇帝都敢欺負!
沒看之前陛下氣的都把硯臺給砸了?
緊急招來內閣大學事擬旨,皇帝幾乎一刻沒耽誤的,就把他們倆叫回來,誰知這不識好歹的壽寧縣主!
她竟然敢把陛下的聖旨給扔了!
樑安氣的眼中含着兩包眼淚就出去了……
此時養生殿再次變得安靜,朱常洛雙眸幽深,凝視着李寶珠,半晌,淡聲道:“皇妹,你到底想如何?”
李寶珠平靜的與他對視,說出自己的要求:“把聖旨最後一條抹去。”
聖旨的最後一條?
沈氏一族,三代內不得入仕。
重要的是,這個裁決根本就是合情合理,沒有一絲過分的地方。
你沈家都造反了,還想着再入仕途?
別說皇族心裡會不會有疙瘩,就是滿朝文武,也沒人答應。
所以內閣擬旨的時候,最後加上這一條,朱常洛理所當然的就同意了。
平心而論,聖旨裡的任何一條,都比這最後的“三代內不得入仕”要嚴重。
所以此時聽到李寶珠的要求竟然是這最後一條,即便連心思城府極深的皇帝,也猜不透她的想法。
皇帝把目光轉向沈少澤,發覺他的表情很輕鬆,似乎早就知道了嫄嫄的想法一般。
皇帝頓時就不爽了。
他爲什麼會有一種,辛辛苦苦寵愛呵護着長大的寶貝妹妹,忽然被別人搶走的感覺?
而且這倒黴妹妹,還專門胳膊肘往外拐,幫着外人和他討價還價!
他好歹是個皇帝,都做了這麼大讓步了!
所以他臉色就沉了下來,淡淡的問:“皇妹,你意欲如何?難道還想讓沈家的人官復原職不成?”
“自然不會,只是……”李寶珠低頭看了一眼白衫下微微凸起的小腹,面上現出一抹溫柔之色,微笑道,“雖然皇妹我從來也看不上什麼勳貴官職。但……萬一我腹中是男兒,將來想走仕途怎麼辦?”
“草莽也罷,農戶也好,亦或者是朝臣,只要我兒歡喜,至少我不想讓他因爲父輩的原因,連資格都沒有。”
李寶珠說完側頭和沈少澤的視線對上,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
“只是爲了這個原因?”
朱常洛愣了半晌,實難想到,她違抗聖旨,只是爲了將來孩子也許會有的一絲願望。
有時候你以爲很複雜的問題,其實答案是那麼簡單。
李寶珠點頭肯定,微笑道:“只是爲了這個原因。但求皇兄成全。”
“好!”
朱常洛忽覺心中暢快,他的妹妹,還是那個瀟灑不羈,心思詭譎,不走尋常路的女子。
他好不猶豫的答應,並且當場金口御言:“壽寧縣主的後代,特許參加任何科考,或者武試!”
文官也好,武官也好,只要有心,只要有才,儘管來試!
“多謝陛下成全。”
李寶珠彎腰行了一禮,淡笑道,“至於沈家的家產,數目巨大,不便攜帶,皇兄可派戶部官員來揚州清點。那麼,嫄嫄就此和皇兄拜別,但願日後仍有再見之日。皇兄保重!”
朱常洛聞言,表情立即變得有些微失落,怔怔的問:“嫄兒,你……不會回來來看望皇兄?”
李寶珠再向他行了一禮:“壽寧只是壽寧,不,現在我也不是壽寧了,只是個尋常的百姓,李寶珠。更不會是陛下的皇妹。”
沈氏一族已經被貶爲庶民,革除所有身份。
李寶珠掛在頭上這麼久的壽寧縣主封號,自然也要歸還皇家。
朱常洛立即說道:“朕可以宣告天下,恢復皇妹長公主身份!”
“皇兄和阿澤一樣傻……”李寶珠低低嘆了口氣,笑道,“皇兄明知這不可能,不必再說了。嫄嫄退下了。”
她主動把手放在沈少澤手中,兩個人後退兩步,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皇妹……”朱常洛看着他們的背影,頹然坐下,視線低垂,這才發覺面前放着一張藥方。
藥方上字跡娟秀,和他記憶中嫄嫄的字跡,毫無二致。
藥方邊角處,被一株鳳尾狀的藥草壓住。
……
此時正是夏末秋初,天氣逐漸涼爽,秋高氣爽。擡頭看着高遠的天空,讓人的心胸也覺得開闊許多。
沈少澤回眸看着身邊面目含笑的嬌俏女子,忽然問道:“嫄嫄當真是爲了腹中孩兒?”
李寶珠側頭一笑:“你猜呢?”
明媚的陽光照射在她臉上,讓她的臉蛋看起來透明的像要融進空中。
她雙手交叉握在身後,笑嘻嘻的向前走去。
東側拱門處,沈七僱來的車隊已經長龍一般排起來,蜿蜒到朱雀大街上。
“公子,少夫人!”
一身綠衣的小翠蹦蹦跳跳衝過來,跪下就磕頭,喜道:“給公子少夫人道喜!少夫人,奴婢聽說聖上大赦天下,免了咱們沈家的罪過,歡喜的不得了哩!”
“好,起來吧。”李寶珠取出一枚金豆子遞給她,笑眯眯的。
小翠眉開眼笑收下金豆子。
感覺到旁邊阿澤的目光看過來,李寶珠也不說話,只是笑。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金豆子?如果我沒聽錯聖旨的內容,沈家的家產是要連一個銅子都要上繳國庫的。”
李寶珠自顧自鑽進沈七駕的馬車裡,笑嘻嘻的探出頭來,說:“你娘子我看着像不像傻?銀子都給國庫了,咱們一家子喝西北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