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31

其實,我沒想過真的殺趙長生。

雖然有那麼一瞬間,我確實對他產生過殺意。

那截樹枝避過了趙長生,最終刺在了離他臉頰不足一寸的地方。

不過,這對不經嚇的母子雙雙都被嚇暈了過去。

對此,我沒有產生任何罪惡感,這是他們自作自受。

可是我沒想到的是,除了他們,小包子也被嚇壞了,她一遍又一遍大聲地質問我“值得嗎”。

我任由她罵我,居然沒有一點點想要解釋的衝動,反而還很享受這種被責罵,被關心的感覺。

我受了傷,宋一弦又被揍了個半死,這一晚,過得也夠驚險的了。

到最後,還得難爲她用她那瘦弱的身板硬生生把宋一弦半拖半拉地放上了牛車。

由於事發突然,上車的時候,小包子才發現自己的揹包丟了,又下車去尋找。

她可能是不放心趙長生他們,去找包的時候,又往那頭看了幾眼。

應該是發現趙長生還活得好好的,上車時淚眼汪汪地瞪着我,又是笑又是哭的。

距離小包子外婆家還有一段路程,宋一弦這種情況,我也不敢怠慢,強撐着趕路。

一路上,小包子都在喊宋一弦的名字,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宋一弦總算是醒了,而小包子外婆家的矮房也已近在眼前。

我緊繃的精神終於鬆懈了下來,那一瞬間,我忽然感覺眼前一黑,之後發生的事情就徹底沒了印象。

再次有點意識,我應該已經在小包子外婆家裡面了,我隱隱約約聽見小包子和她外婆在說話,起先不是聽得很清楚,到後面,小包子那一句“外婆,那你就把他當做是家裡的牛羊吧”這一句倒是聽得格外清晰。

毫無疑問,小包子口中的這個“他”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選。

我頓時感覺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因爲身體實在是太虛弱的緣故,我也懶得糾正她。

事實上,在這時候,確實也沒有其他選擇。

小包子的外婆在這個村子裡還算是有名,因爲她是村子裡家畜接生第一人。

沒想到,我有一天居然需要被當做家畜來對待。

外婆雖然一開始還有些推拒,但經過小包子的遊說,到底還是應了下來。

我已經清醒的事,小包子和宋一弦都沒有發現,卻終究還是沒能逃過老人家的火眼金睛,當老人家問我是要止痛還是生縫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事實上,比起毫無知覺的麻木,我更喜歡痛徹心扉的疼痛。

至少,還能證明自己還活着。

外婆的技術是真的好,不過因爲條件簡陋,恢復起來到底沒有那麼快,不過能保住命已經是萬幸。

不過,我倒是感謝這一次發生的這一場意外,雖然受了些苦,卻也因此讓我多了能繼續和小包子待在一起的理由。

本來打算把她送到外婆家就離開的,之後的事,已經拜託了宋一弦。

但是因爲受了傷,小包子沒有驅趕我離開,我也就這麼心安理得地留了下來。

雖然是誤打誤撞,可是由於這一次的事件,儲謙已經被景柏霖列入了敵對名單,所以,我所幸把他介紹給了老杜。

當然,沒有正式見面,只是通過信息介紹而已。

所以,老杜那邊的事現在有儲謙幫忙,眼下,留在小包子身邊是我內心最渴望的事。

我很少順從自己的內心去做滿足自己的事,這一次,我想稍微對自己好一點。

我知道,小包子因爲父母的突然離世,以及後來她二叔一家以及爺爺的怨懟,她自己都開始否定自己。

一直以來,她沒有來看望外婆,不是因爲她不想見她,而是因爲不敢來見她。

怕從外婆的眼睛裡也看到深深的痛恨和埋怨,怕從外婆嘴裡也聽到責怪和驅趕的話。

所幸,這一次小包子擔心的事似乎都沒有發生,祖孫倆相處得異常融洽,老房子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半夜,我還能聽見隔壁房傳來的外婆的搖籃曲,以及小包子低低的啜泣聲。

那一夜,伴隨着外婆有些不着調的搖籃曲,我睡得異常安穩。

在夢裡,我夢見了小時候的小包子,她就站在那條我揹着她走過無數次的上學路上,不停地向我招手,然後對我說:“啞巴,我回來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枕頭溼了一塊,莫名覺得有些赧然。

在外婆家的那段日子,雖然只有短暫的幾天功夫,卻是我覺得最幸福的時候。

在那裡,沒有景柏霖,沒有老杜,也沒有其他任何紛雜的事,小包子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抓着她的手,有時候,甚至可以貪婪地把她擁在懷裡。

然而,這份難得的平靜和幸福,卻被一個不應該出現的人徹底打破了。

顧志誠,那個原本應該還在監獄裡服刑的男人,被提前釋放,還找到了這裡。

這一切,實在是過於巧合,我幾乎是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聯想到了景柏霖。

直到見到了他,我知道,那一晚的行動,應該是失敗了。

事實上,行動之前,老杜已經和我分析過了,他甚至向我提出,讓我從景柏霖身邊撤離,不過我沒答應,我撤離了,那麼有危險的就會是別人,比如小包子,比如儲謙,再比如宋一弦。

景柏霖的手段我很清楚,在他那裡,求死往往是一件最難的事,他通常會讓人生不如死。

如我所料,景柏霖大概只向顧志誠下達了讓我從小包子身邊離開的命令,景柏霖養子的這個身份,他還有所顧忌。

景柏霖親口對我說,小包子父母的那場車禍,真正的肇事者是韓敘。

爲了讓我相信他的話,他給我看了一些當年被他隱藏起來的證據,而我沒想到的是,這一次,顧志誠居然是帶着這些證據來的。

他利用小包子對韓敘的感情,也利用我對小包子的感情,成功地把我逼上了“肇事者”的位置。

小包子對我,本來就已經是恨多餘愛,可是對於韓敘這個朋友,她是全心信任的,我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後,會受到何等打擊,也許會再一次崩潰。

反正我和她之間的誤會那麼多,其實也不差這一樁。

可是,當我看到小包子用那種懷疑的眼神看着我,問我“景盛,是你嗎”的時候,我還是感覺難過極了。

一直以來,我就是這樣的性格,比起說的,我更喜歡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心。

可是,人向來都是聽覺動物,也許語言更具有聳.動性,所以誤解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

我以爲這些年來,我早就已經習慣,可是那一刻,我發現,到底還是習慣不了,尤其是當這種懷疑的來源是小包子的時候。

不過,這些也不能怪小包子。

顧志誠故意向小包子說了我當年車禍的事,故意給她看了她父母車禍現場的照片,又故意把他是替人頂包才坐了牢這件事告訴了小包子,所有這些信息結合起來,我實在是有太大的懷疑。

至少,小包子沒有直接定我的罪,還知道來詢問我。

顧志誠說的話,做的事,應該都是出自景柏霖的授意,他太清楚小包子對我的意義了。

他在讓顧志誠找上門來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了,我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顧志誠在達到他的目的之後,就離開了,他走的時候,甚至還故意留下了那些拍到了韓敘車子的照片。

小包子到底還是在意了,她撿起那些照片,應該是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看到事故現場,看起來痛苦極了。

可我到底,還是什麼也沒能對她說。

在顧志誠走之後,我就讓宋一弦去檢查牛車,打算第二天天一亮就離開。

我以爲小包子不會跟着我們一起離開,可是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

我們要離開的事,一早就和外婆打了招呼,外婆給我們準備了很多饅頭,一直到我們走出很遠,她還站在路口看着我們。

小包子看起來很傷感,看起來隨時會落淚。

我知道,顧志誠的出現已經在她心裡種下了懷疑的種子,關於車禍的事,她遲早還會再問我,因爲我昨天沒有給她答案。

她向來固執,一旦產生了疑問,就非要有個答案不可。

走了一段距離,她到底還是問我了:“顧志誠給我看的那些照片都是真的?”

我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過了一會兒,纔有些苦澀地道:“夏小滿,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活着的人永遠都比死去的人重要,你懂嗎?”

我知道,我說這種話很混蛋,可是,那一刻,除了這些話,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小包子的眼睛裡瞬間凝聚起淚水,抖着聲,再次問我:“景盛,是你嗎?”

那一刻,看着小包子眼底的水光,我動搖了,我幾乎是有些逃避地躲開視線:“你心裡,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我知道,我說的這句話,等於是間接承認了。

小包子久久沒有說話,半晌,才啞着聲一字一句地道:“景盛,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