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26

宋一弦說,剛纔小九在外面聽見小包子哭,一直嚷嚷着是自己不好,害得我和小包子吵架,這才跑了出去,還墜崖了。

當夜,我們就調動了整個村子所有能動的人力去找小九,可是遲遲無果。

因爲是雨天,又是晚上,搜救工作很難進行。

出於私心,我讓小包子待在宋一弦家裡,怕她自責又胡思亂想,我就給她安排了一個任務——等信號打電話報警。

外面在下雨,小九會出事又多少和小包子有關,依她的性格,我不知道如果她跟我們一起上了山,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來。

可到底,我還是沒能關住她,她最終還是冒着雨上了山。

當我看到她出現在山坡的時候,我就知道,是逃不過了。

小九失蹤已經過去了近五個小時,我們把附近的山頭都已經搜了個遍,都沒有找到她的人影,所以基本上能確定正如宋一弦所說的那樣,她可能是無意間摔下了懸崖。

山裡夜間氣溫低,再加上下雨,小九這樣摔下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這座懸崖,就是我養母曾經推我下去的那一座,所以我知道,這懸崖底下有一處斷崖。

如果小九還活着,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掉在了那處斷崖上,而那處斷崖又細又窄,從身形和體重上來考慮,在這裡小包子恰巧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

而且,如果這一回不讓小包子爲營救小九做些什麼,恐怕她這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所以我在幾經掙扎之後,決定讓她下去。

如果可以,我當然會選擇自己代替她去,可是我現在的狀況不允許,而對小包子而言,我去和她自己去的意義也不盡相同。

小包子身上的繩索是我親自套的,每個繩結我都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一點點閃失。

同時,我也給她講解了下去之後可能會出現的狀況,包括那片斷崖,我也跟她說了。

我把我能想到的每一個點都給她做了最詳盡的解釋,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可是看到她轉身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我還是後悔了。

剛想開口讓小包子留下來,卻見她忽的轉身,問我:“景盛,如果……如果小九不在那兒呢?”

小包子口中的“那兒”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處斷崖,如果小九沒有掉落在那兒,那活命的可能性基本上就沒有了。

我放她下去,讓她去那處斷崖,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假設小九還活着。

小包子顯然也已經聽出了我的言外之意,眼睛裡水汪汪的,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在心裡考量再三,最終卻還是詞窮地想不到任何能安慰她的漂亮話來,只訥訥地道:“盡人事聽天命。”

說來也是奇怪,我向來是個不信命的人,可是這幾年來,我卻越來越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命運的存在。

小包子看着我,又問:“你不怪我?”

怪她?我有什麼資格怪她。

再說,她有什麼地方值得讓人責怪的?

是,她下午對小九說的那些話確實有些重了,可是歸根結底,如果小九真的因此而產生了輕生的念頭,那是她自己對自己的生命不夠尊重。

如果小九墜崖只是個意外,那更談不上責怪不責怪了,意外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怎麼能因此就去責怪小包子呢?

“你去救她,是你的責任,至於結果,不在你的責任範圍之內。”

說是責任,也只是小包子自己圈給自己的責任而已,我放她下去,只希望能減輕她心裡的愧疚感而已。

儘管如此,看到她站在懸崖邊上,我的內心還是動搖了。

我怕再拖拉下去,我會管不住自己,不顧一切地不讓她去,於是趕緊在自己反悔之前對她說:“越拖就越不利,走吧。”

說完,我也不敢再看她,連忙向早在一旁待命的幾個壯漢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放小包子下去。

在小包子被吊下去的那一瞬間,我就不顧阻攔走到了懸崖邊上,趴在上面一直往下看。

雖然只能根據小包子手裡拿着的手電隱隱約約看到一個輪廓,但至少我可以知道她還在那兒,她還是安全的。

畢竟我從這個地方掉下去的時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而且當時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推下去的,所以我並不確定那個斷崖具體距離崖頂有多少距離。

山頂上,我親自挑選的幾個壯漢正用盡全力拉着繩索,收放的速度也剛好,就是這等待的過程實在太磨人。

雨還在不停下着,雖然小包子身上穿了雨衣,可是按照這雨勢,大概也頂不了多少用,我很擔心她的身體,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撐的住。

也許是過了十分鐘,又也許只過了一分鐘,我實在是抵抗不了內心升起的不安,正想不顧一切讓他們把小包子拉上來的時候,卻見懸崖下傳來藝術燈光——那是小包子下去之前我跟她說的信號,代表她已經看到了那處斷崖了。

我在第一時間指揮上面拉着繩索的男人們,讓他們小心再小心。

大概十分鐘之後,繩子上的墜重感已經不見,這說明小包子確實已經抵達了那處斷崖。

這之後,就需要她去找小九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可是小包子卻遲遲沒有傳來信號,我心急如焚。

也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在拉繩索的男人中的其中一個忽然對着懸崖下大喊:“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如果實在找不到,我們先就拉你上來吧!”

他說的,恰巧也正是我的心聲。

“不!!”

懸崖下很快傳來小包子的回答。

聽到她回答的聲音,我原本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可同時,我又怕小包子太固執,找不到還偏偏死命要找。

也許,小九根本就沒有落在那處斷崖上。

緊接着,又是一陣長時間的等待,好在,雨漸漸停了。

這樣又過去了大半個小時,懸崖下的繩子終於被人拉動,有人驚喜地喊了一聲:“回來了,快拉!”

聽到那人的喊聲,我是又驚又喜,第一個被拉上來的,是小九。

她上來的時候,身上還穿着小包子的雨衣,儲謙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檢查她的身體狀況,而我的心還系在小包子身上。

小九卻在這時候躺在儲謙的懷裡,很虛弱地叫着我的名字:“景盛哥哥……”

“你先好好讓儲醫生檢查一下,好好休息,儘量省點力氣別說話了。”

事實上,眼下我根本沒有心思去關心她,小包子還在下面,雖然說問題應該不大,可是沒見到她的人,我還是感覺到有點不安。

小九向來都很聽我的話,可是這一回,她卻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自顧自地繼續說:“景盛哥哥,如果小滿姐姐回不來了你會怎麼辦?”

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回:“沒有這種如果。”

小九很久沒有說話,就在我以爲我們的談話就此告一段落的時候,她忽然又笑着問:“爲什麼會沒有這種如果?你不是也覺得她今天下午對我說的那些話很過分嗎?”

幾乎是在小九的話音落地的同時,原本在拉小包子上來的那幾個男人忽然齊齊地向後摔去。

緊接着,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糟了!!繩結鬆了!!”

“夏小滿!!”

我幾乎是反射性地就向懸崖邊上撲了過去,如果不是宋一弦拉住了我,我應該已經跌了下去。

“夏小滿,你聽到我的聲音沒有,聽到的話你回答我,你回答我!!”

我像瘋了一樣趴在懸崖口嘶吼着,可是回答我的除了淒厲的風聲和一陣又一陣迴音,再沒有其他。

宋一弦還死死地拽着我,讓我動彈不得,我憤怒地瞪着他,命令:“放我下去,我要去找她。”

“學長,你自己的腿都還沒好,怎麼下去,怎麼找她?”

“我要下去。”我沒有聽他,只是一字一句又說了一遍,“宋一弦,你他媽聽清楚了沒有,我要下去找她!!”

早知道,早知道會是這樣的話,就算她會怨我一輩子恨我一輩子,我也不會讓她下去的!!

是,現在小九是被救上來了,可是小九和夏小滿對我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選擇題,我的答案只有夏小滿!

就算會自責會內疚會一輩子良心不安,我的答案還是隻有夏小滿。

小九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問我:“景盛哥哥,爲什麼看起來這麼傷心?你難道不覺得小滿姐姐自私沒禮貌,還很無理取鬧嗎?”

聽到小九的話,我腦子裡的某根線忽然就被接通了:“是你嗎?是你乾的嗎?”

小包子下去的時候,那些繩結都是我一個一個打的,也一個一個檢查了不下三遍,按理說,應該不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除非是——人爲。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我的理智瞬間分崩離析。

我提起小九的衣領,惡狠狠地問:“單久紅,告訴我,是不是你?”

小九看着我,咬着脣,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過了許久,她有些哽咽地問:“景盛哥哥,如果今天我死在了這懸崖下,你也會這麼難過嗎?”

“那你就去死吧。”我冷冷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冰冷地道,“那你就去死吧,你不死一下試試看,我怎麼知道我會不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