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11

爲了這件事,景柏霖找了我,不過卻是什麼也沒有跟我說,只讓我在客廳跪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問我錯在了哪兒,我沒回答。

我知道我很衝動,但是我不認爲我錯了,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的選擇還是不會變。

“那個叫夏小滿的女生,你喜歡她?”

這是景柏霖問我的第二個問題。

事到如今,我再否認才顯得奇怪,於是,我依舊選擇沉默。

景柏霖大概是想起了什麼往事,居然沒有生氣,反倒是很奇怪地笑了一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對我說:“教訓人的手段有很多人種,你卻選了最愚蠢的一種。今天如果不是我,你已經被抓進去蹲大牢了知道嗎?想要保護別人之前,先想想怎麼把自己保護好。越是情急,越要沉着,我記得我教過你。”

景柏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祥和,沒有一絲暴戾,真的有一種一個父親在教育自己的兒子時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在後來的很多年裡,依舊沒有改變。

雖然很不應該,感覺有點對不起老杜和在福利院裡的那些孩子,但是景柏霖真的從不曾虧欠我。

所以即便後來知道他做了很過分的事,我還是叫他父親,從不曾改口。

小包子在醫院住了五天,我想方設法把打架這件事瞞了下來,沒讓她知道。

好在當時小包子也已經畢業,在她住院期間,我一手承包了她所有的離校手續,也沒讓她有機會再返校。

畢業的那一個月,我陸陸續續收到了來自鹽城各大企業的邀請,最後,選擇了綜合實力最強的一家上市公司就正式去上班了。

而小包子就沒那麼幸運了,畢業後一個月,她幾乎就在各大人才市場裡奔波,不過卻依舊一無所獲。

畢業後第二個月的第二個週末,小包子忽然找上了我,很委屈地告訴我她的房租到期,身上的錢花完了,無家可歸。

我想也不想地讓她回家去,可她卻怎麼也不同意,即便我把她關在了門外,她還是不依不撓,直到深夜還不離開。

最後,我還是妥協了,但當時只答應收留她一個晚上而已,沒想到卻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小包子就這樣徹底賴上了我。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我記得小包子家裡的條件應該還是不錯的,所以她說自己身無分文無處可去一點也不可信,不過我也沒有拆穿她。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不是小包子賴上了我,而是我默許她走進了我的生活圈。

只不過,因爲性格使然,我比小包子更沉得住氣,也更加懂得隱藏自己的感情。

在我能確定自己能給她一個什麼樣的未來之前,我不想,輕易給出任何許諾,可是我又自私地不肯放她離開,不靠近,也不推拒。

從那一天起,小包子就正式進駐我那間單身公寓的客廳,沙發成了她的牀。

有好幾次我都想對她說,讓她去臥室睡牀,又每每收住了話頭。

隨着小包子每天向我表白次數的增加,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不是自私過了頭。

一方面害怕迴應,一方面卻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小包子的愛意。

我心裡無比清楚,我的不拒絕在小包子的心裡,就是一種默許接受的信號,所以她看着我的眼神纔會一天比一天還要熱烈和期待。

期間,從不曾主動和我聯繫的景柏霖忽然給我來了個電話,問起了我的近況,我只是簡單答了幾句,可沒想到,景柏霖甚至比我自己還要清楚我的生活狀態。

“阿盛,我想你應該清楚,當年我爲什麼要收養你。你最好牢牢記住,你將會是我的接班人這件事。你這個年紀,有喜歡的人很正常,在心理和生理上都是。不過,不要讓她佔據你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你知道我不喜歡干涉你的私事,但是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干涉那麼一兩次。”

我當時嘴裡應着是,可是很顯然,我沒有做到。

隨着和小包子朝夕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發現,小包子漸漸的成爲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哪怕她什麼都不做,就只是傻傻地坐在客廳看電視,或者睡覺而已。

當時我也不知道,景柏霖要的是一個“聽話”的繼承人,他表面上給我自由,不過是因爲我的成長都沒有脫離他預設的軌道,而很顯然,小包子的出現已經偏離了他的預設,所以他特地打電話來提醒我。

他向來不允許有什麼人和事脫離自己的掌控,所以如果確定自己無法在掌控,他從不介意換個人選。

殺雞儆猴的手段,景柏霖用起來向來熟輕就駕,是我被他這麼多年來在我面前僞裝出來的“和善”給矇蔽了雙眼,忘了景柏霖實際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早知道會是那樣的結局,我不會讓小包子住進我的公寓,就算她再怎麼耍賴再怎麼哭,我都不會讓她住進來。

我不會讓自己有機會這麼留戀她,以至於還那麼不知天高地厚地對她說了“我們結婚吧”這樣的話。

這麼多年來,如果我有做過什麼能讓我後悔終身的事,那恐怕就是和小包子說了那一句“我們結婚吧”。

我永遠都記得,我和小包子約好去民政局的那天,是週二。

我本來已經向公司請了一下午的假,可是卻在半路上遇到了沈曼。

會記得沈曼這號人物,是因爲她是小包子唯一經常掛在嘴邊的人。

當時,她的狀況看起來很糟糕,衣衫不整的,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恍惚。

看到我,她就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衣袖,哭個不停。

因爲她是小包子的朋友,怕小包子知道後怨我,我無法丟下她不管。

可是無論我問她什麼,她都三緘其口,就是不停地哭。

最後,我把她安頓在附近的一家酒店裡,準備去完民政局之後再和小包子一起來帶她走。

離開的時候,爲了安撫沈曼又花了一點時間,所以當我真正出發前往民政局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剛從酒店出去,景柏霖神的秘書就適時出現,連事由都沒問,說可以把車子借給我。

公司離民政局有很長一段距離,又臨近下班時間,當時我心裡着急,不疑有他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我心急如焚地朝着民政局的方向趕,開始的時候也沒注意,直到車子開上了高架,才發現車子的剎車失靈,而當時車速已經高達一百二。

車禍發生的瞬間,我的腦海裡閃過了小包子那張哭泣的臉,緊接着便是一陣猛烈的撞擊。

如果我的記憶和推斷沒有出錯,應該是撞上了安全島之後方向偏離,隨後又撞上了旁邊的一輛貨車,因爲是在高架上,估計是引發了連環車禍。

事實證明,我當時的推斷並沒有出錯。

一個月後,當我在醫院清醒過來的時候,這件事就得到了確認。

那一天,我見到了久違了的儲謙。

正如我之前所預料的那一般,他成了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而我的手術就是他主刀。

據說當時送來的時候傷勢很嚴重,只剩下半條命,是儲謙硬生生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

而我,一心還系在小包子身上,在第一時間向儲謙打聽了她的情況,卻得知了她父母也在和我車禍同一天發生了車禍的事,不過他們沒有我那麼幸運,而是當場死亡。

儲謙說,小包子的父母發生車禍的時候,正在前往尋找小包子的路上,而小包子,在民政局門口等了我整整一夜,她父母發生車禍的時候,她還在那裡……

我的心,開始劇烈地抽疼起來。

我不知道,在我昏睡的這一個月時間裡,小包子一個人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是不是哭了,是不是受委屈了,是不是感覺到害怕無助,又是不是恨透了我……

我恢復意識的第一天,就想要去找她,是儲謙的一句話,徹底讓我清醒了過來。

他說:“景盛,你真的覺得只是意外而已嗎?”

意外?不,一切都發生得過於巧合,剛好是那一天,剛好都是車禍……

小包子父母的那場車禍不知道,至少我這邊,肯定不是什麼單純的意外。

“景盛,你知道景柏霖是個多麼小心謹慎的人,你認爲他的車子在什麼情況下會出現剎車失靈的情況?”

答案只有兩個,第一,有人想要他的命,而我剛好成了替死鬼,第二,這本來就是他爲我準備的。

而答案,恐怕是後者。

否則,景柏霖的秘書,不會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出現得那麼湊巧,還有他把車借給我的行爲,都詭異到了極點,一切,就像是早就預謀一樣。

而他們會把這個破綻留得那麼明顯,恐怕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

直到了那一刻,我才終於明白,之前景柏霖對我打的那通電話,是想告訴我什麼。

都怪我太蠢,居然沒有領會他的言下之意,而現在,我居然還要靠着儲謙的提醒,才把前因後果串聯起來。

也是到了那時候,我終於明白原來我纔是那個該死的罪魁禍首。

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再去見小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