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我忽然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景柏霖說的是不是真的,更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問我這個問題。

“我……”

我剛剛張了張嘴,想要回答,景柏霖卻在這時候揮了揮手:“算了。”

他嘴角的笑意看起來顯得愈發冷清了。

“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就是真心。”

說完這句話,他也不再給我任何出聲的機會,徑自閉上眼假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剛纔說“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就是真心”時,那語氣裡除了不屑,更多的,竟是無奈。

我想,他應該是又想起了沈佳期,於是,我選擇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景柏霖忽然睜開眼,看着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似自言自語地道:“是不是女人都是不甘寂寞的?”

“不甘寂寞,是因爲她的內心空虛。”

我也學着他的樣子,拖着下巴看着窗外。

“景先生,有時候,除了責備女人以外,也許你也應該找找你自己身上的問題。不是所有女人,都那麼喜愛金錢,當你忙着賺錢的時候,她要的,也許只是你的一個擁抱。”

車廂裡,頓時陷入了長久的沉寂,我以爲,他是沒有聽見我剛纔的話,下車的時候,他卻忽然意有所指地道:“女人真的就可以爲了愛情就捨棄麪包?我看,她只是太不知人間疾苦了而已。”

從頭到尾,景柏霖都沒有說明,他嘴裡的“她”是誰,但我想,我知道是誰。

話落,他沒有再看我一眼,徑自下了車。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下了車,衝動地朝着他的背影大吼:“也許,她就是想要找一段能讓她受盡人間疾苦的愛情呢?”

沒有疼痛來反襯,又怎麼體現出幸福的珍貴?

也許,不是她太不知人間疾苦,而是她太習慣享受幸福了。

景柏霖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他緩緩地轉過身來,在月色中對着我笑:“真是……下賤的愛情觀。”

話落,他帶着濃濃的諷笑轉身離去。

我也沒有同他再繼續爭辯下去,只是跟着他,走進了那幢看起來熟悉而又陌生的別墅。

在路過通往地下室的那條長廊時,我不由自主地往那個方向多看了幾眼,直到今天,我還記得那天在地下室看到的最後那幅畫。

光裸着身子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沈佳期,和她身後那條虎視眈眈的巨蟒,每每想起,總是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景柏霖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頭也不回地道:“不要總往不該看的地方看,也不要想着不該想的事。”

我忙不迭地收回了視線,然後乖乖地跟着他走。

我以爲,他還是會讓我住在之前睡過的房間,沒想到,這一次,他卻讓我住三樓,還是正對着主臥的客房。

之前瑪麗還在的時候,我就聽她說過,景柏霖房間對面的那間客房,從來沒有讓人入住過。

如今,他竟允許我住進去,這是不是代表着,我在他心裡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呢?

我躊躇了一下:“景先生,我住習慣了原來的房間,不如……”

“人的習慣既然可以從無到有,自然也能改變。早點睡。”

說完這句話,他就徑自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在他的房門徹底合上之前,我急急忙忙說:“景先生,韓敘那邊還請你能儘快……”

“啪”的一聲,門終於徹底合上,景柏霖沒有回答我,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見我的話。

走廊盡頭,頓時只剩下我和之前服侍我的那個啞巴女傭。

我也知道,景柏霖在這個家裡就是絕對的權威,他的威嚴是不允許被挑戰的,所以,他既然那麼說了,就代表,我沒得選擇。

夜深了,我也沒興致折磨可憐的小女傭,就乖乖打開客房門,走了進去。

景柏霖可能是早就有了這個打算,他之前買給我的那些東西,包括小首飾、衣服,還有他之前在joe那裡訂的化妝品,全都被放在了這個房間裡。

除了這些,這個房裡的其他日常用品全部都是全新的,看樣子是真的從來沒有人住過。

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但是我心裡記掛着韓敘,翻來覆去的,竟是整夜沒睡。

天矇矇亮的時候,我實在躺不住了,想着早點去等景柏霖起來,好從他那裡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覆。

沒想到,我打開門,竟發現對面房間的門正微微敞開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着了什麼魔,居然躡手躡腳地摸了進去。

景柏霖也許是還沒有起來,房間裡的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的,漆黑一片,我根本就看不見房裡的情形。

只在房間裡側,點了一盞昏黃的小燈,隔着厚厚的書架,我也看不清裡面是不是有人。

心裡到底還是有些怯意,我腳步頓了頓,終於還是決定先離開。

可是,我剛剛往外走了一步,卻聽房間裡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先生,您確定要銷燬這些資料嗎?”

空氣忽的陷入靜謐,過了半晌,景柏霖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全部銷燬。”

“可是……”

“阿綽,我現在能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一個了。”

那個被叫做“阿綽”的男人沒有馬上出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低地道:“先生,我的這條命是您給的,我願爲您赴湯蹈火。”

“你能這麼想……就好。”

景柏霖說這句話的時候,顯然是有些氣喘。

果然,不出一會兒,他就開始猛咳起來,剛開始還很輕微,可隨着時間的流逝,他咳得越來越厲害了。

我忽的又想起了昨晚他咳血的情景以及他後來問我的那句話,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覺得有些難過。

他說他才四十八歲,再過兩年,他也不過五十歲而已。

雖然他接近我,從一開始就不單純。

可無論他是出於什麼目的,他曾在沈曼面前維護我,也曾在我心情低落的時候安慰我。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天在去外婆家的路上,他對我說:“夏小滿,你得明白,臨死的人從來不會想知道他們還有什麼沒完成的,他們想知道的是,沒了他們,你也會過得很好。他們需要的不是牽掛,是心安。他們更沒有時間去在意他們爲什麼會死,在意的人,一直只有你而已。”

也許,正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慢慢地開始學着接受自己,寬恕自己,不然,我想我到現在還是那個成天只想着自殘的夏小滿。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句在電視劇裡經常聽見的一句話,我也是到了那時候才明白其中的真正含義。

爸媽走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愛護他們留給我的這一個血肉之軀。

你看,我有爸爸的眉眼,媽媽的嘴,也許我,就是他們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證明了。

也許是心裡的情緒波動有些大,我的喘氣聲略顯粗重。

“誰在那裡!”

阿綽立刻發現了房間裡有第三個人的存在,第一時間從房間裡面衝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單手扣住了我的咽喉。

男人來勢洶洶,我一下子就被他拎了起來,掛在了牆上。

喉嚨被掐得難受,我覺得自己快斷氣,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只能對着面前的陌生男人拳打腳踢。

可他卻像是一座雕像一般,一點都不爲所動,直到景柏霖從裡面走了出來,淡淡說了句“放開她”,我才重新獲得了自由。

重新獲得自由,我雙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貪婪地呼吸着來之不易的新鮮空氣。

直到景柏霖的黑皮鞋出現在我的視野中,我才忽的想起自己目前的尷尬處境。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剛好看到門開着,出於好奇才……”

我一邊大口喘着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解釋,到後來,連我自己都聽不下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好,我承認,我就是想來看看你在不在。”

景柏霖居然沒有發脾氣,只是興致盎然地問:“哦?然後呢?”

“然後……”我茫然地擡頭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纔想起自己的目的,“然後請你幫忙救韓敘!”

景柏霖好看的眉頭倏地皺了一下:“只是這樣?”

“嗯,只是這樣。”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景柏霖顯然是不信,他倏地眯起眼,逼近我:“我以爲,你是想趁機來抓我的把柄的。”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後背也冒出了一排冷汗。

“對嗷!我怎麼沒想到!威脅比請求有用多了,我怎麼沒想到!”

我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景柏霖也不知道到底是信我了沒有,只是拉起我的手,把我往臥室裡頭帶,一直到他剛纔和那個叫阿綽的男人交談的地方纔停下。

我終於看清了,他們之前在討論的要“全部銷燬的資料”是什麼。

一整張寫字檯上,滿滿的都是我的照片,多數拍的是之前我在福利院的時候。

可我明明不記得有人替我拍了這些照片啊!

我滿臉疑惑地看向景柏霖,他輕輕勾了勾脣角,伸手從一旁的文件袋裡,抽了一張紙遞給我。

“先生!”

阿綽在一旁着急地叫了一聲,景柏霖卻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有些遲疑地接過他遞過來的紙張,上面寫的,好像只是一個新聞稿,只不過裡面的內容,讓我瞠目結舌。

“我……我什麼時候成了福利院的幕後老闆了?我又什麼時候成了沈佳期了?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是她呀!”

話剛問出口,在看到景柏霖臉上的表情後,我立刻就明白過來了。

“這是你讓人寫的?”

所以,他之前多次對我提出如果覺得無聊就多去福利院走動走動,只是爲了這個?

聯想起儲謙對我說的福利院裡的真實情形,我忽然明白過來,原來景柏霖留我在身邊,是爲了讓我有朝一日,能成爲他的替罪羊!

景柏霖沒有回答我,只是面無表情地把那張紙抽了回去,然後一點一點撕得粉碎,然後再把那些照片包括底片,全部用火機點燃,丟進了一個銅盆裡。

火光閃耀間,景柏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希望你永遠都不會讓我爲自己此刻的決定感覺到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