鐫刻人生
我們都生活在歷史中,說完當下的話就已經創造了一段歷史。一個想要有所作爲的負責任的企業家,應該有這樣一個歷史的意識:經常在歷史中確定自己的位置,然後尋找未來的方向,留下過去的足跡。“9·11”之後,我到紐約看“9·11”的現場,聽說世貿要重建,突然間我感覺是可以參與的,於是有了參與重建的願望。我見了紐約最大的地產公司老闆,我們一起吃飯、開會,開會間歇我們出來透氣,他說了一句話:“你可以轉360度朝天上看,這裡的天空都是我的。”我很是震撼,一個人的事業可以讓他這麼自信。在參與世貿重建中接觸到非常多的人,有一天我突然感覺到什麼叫創造歷史,那就是在偉大的時刻、偉大的地點和偉大的人做偉大的事情。而虛度人生是怎麼回事呢?那就是在平凡的時刻、平凡的地點和平常的人做一些平凡的事,並去議論一些偉大的事與偉大的人。
什麼叫偉大的時刻?中國目前就處在一個非常偉大的時刻:民族復興,經濟高速增長;什麼是偉大的地點?如果你在喜馬拉雅山下的小山村天天待着就不行,北京、上海、深圳或者其他經濟發達的地區,這些地點就對了;什麼是偉大的人?這裡指的當然是合作伙伴了。如果你坐牢了,天天和罪犯在一起,時代也對,地點也對,但人不對;人雖對了,事情還得對,得是做有價值的事情。偉大的時間、偉大的地點、偉大的人一起做有價值的事情,朝一個正確的方向連續積累,這樣的人生就可以在歷史上留下痕跡。
一個企業開始會很小,在很小的時候可能時間是對的,地點也是對的,但你找不到偉大的人,這個時候你會很焦躁,因爲你老想做偉大的事。等你的企業發展到強大以後,你身邊都是偉大的人了,你最需要把握的是時機。這幾個要素在人生和創造歷史的過程中都非常關鍵。
劉曉光和我們一些企業家共同創辦了阿拉善(SEE)生態協會,作爲國內最大的第一個非政府組織,創辦者劉曉光會在歷史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爲什麼?首先,在中國社會經濟成長了20多年以後提出和諧社會需要發展非政府組織,也迫切需要關注環境問題,時間很對;其次,阿拉善是中國沙塵暴的源頭之一,那個地方荒漠化環境問題非常嚴重,地點也對;再次,因爲劉曉光號召的是中國越來越有影響力的企業家,而且一號召就一百多人,人也找對了;最後,以非政府組織形式募集公益基金來幫助治理沙漠化,做的事情當然也對。而這件事情,具體操作過程是平凡的,但這個平凡的事,由這些人一起在這樣的時刻、地點展開,就變成了創造歷史。我每次見曉光時都不忘鼓勵他,這是改寫歷史的一項工作,劉曉光三個字在中國歷史上的定位將是在阿拉善的定位,而不是在首創集團。
過去,我們很多人在奮鬥過程中不選擇時機,挑選合作伙伴也比較隨意,於是花費了很多的時間卻沒有結果。八年前我們和一些地產界朋友組建了一個爲所有成員企業創造利益的策略聯盟,叫中城聯盟(好比是地產行業的歐盟,中城聯盟是萬科、萬通、建業、南都這些房地產企業在八年前發起的一個房地產行業策略聯盟)。八年過去了,在中國房地產發展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階段,這個策略聯盟不僅沒有垮,而且成爲特別有意義的創造歷史的活動。中國無論民間組織還是正規組織,組織不健康的最大原因都在於不會換一把手,沒有一個明確的更換一把手的程序。
我們在第三年的時候制定了一套遊戲規則,使我們每兩年換一個主席,但策略聯盟的發展方向沒有改變,而且凝聚力越來越強。怎麼換呢?非常簡單,我們把它制度化,程序化,透明、公平、競爭,自願報名,退下來的前主席組成提名委員會,提出兩名候選人蔘與競選,得票多者繼任,繼任3個月內完成秘書處的改組。另外我們還有一個共同基金——中城聯盟的投資公司,來做共同的項目。基金裡大家份額均等,目前共同投了8個聯盟新城,每個聯盟新城都很好,迄今爲止這個基金已達到將近10億的規模。而且聯盟的組織架構越做越規範,有董事長聯席會,總經理聯席會,還有仲裁委員會,專業委員會,有一整套遊戲規則。我們創造了中國企業聯盟化的歷史,這就叫鐫刻人生。
一個人最重要的是要有歷史感、時空觀,要知道你處在什麼時代、什麼地點和什麼人做什麼事情,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一些沒有價值的地方,這是我覺得作爲一個企業家應該不斷思考的問題。最近萬科、南都、萬通等幾家企業都拿大量的精力和財力來做公益事業,我們會越來越多投入到公益事業方面,我們認爲這也是創造歷史的一個活動。2007年9月13日,萬通的“反省日”主題就是“新萬通,新企業公民”,我們在公司內部發布公益戰略,然後開始實施。
創造歷史不一定要經天緯地,也不必追求驚天動地,但你的時間、地點、人物都要對,所以我特別期待民營企業家能夠思考這個問題,使自己的人生和社會發展的節奏配合好。
歷史的基因和密碼
歷史是過去的事情,過去的事情就包括經濟、政治、社會、文化、氣象、自然、山川、河流的演變。你在科學研究的時候會把它分類,有的叫河流的歷史,有的叫沙子的歷史。這些歷史不管怎麼分類、研究,隨着時間的延續會沉澱並形成一些共同性的東西;特別是在人文社會方面,可以沉澱出一些共同的社會心理,思維形態,價值觀念,以及行爲方式,這些東西實際上長久地影響着我們現在的商業活動,影響着民營企業的一些行爲。
比如民營企業要修墳這件事情。有一次我去溫州,當地朋友是一知名民營企業的老闆,他開車帶着我到了一個山底下,他說這個地方是他父母埋葬的地方,我就好奇地問:“外地人都說你們這兒修墳,果真是這樣啊?”他說,“開始我父母的墳在中間,過了一段有人修得比我高,我一氣就跑到最頂上,把山頭弄平,修了一個大的。你不知道我們這兒孝順父母非常重要,不孝順父母,別人不跟你做生意的。對於過世的父母,除了修墳,還能怎麼孝順呢?所以人們很看重你對父母墳墓的態度。父母在的時候,有人欺負父母,兒子會拿着刀出去跟人家打架,這是替父母出頭。父母去世了,如果墳墓上被人騎了墳,也相當於有人欺負父母,那要替父母出頭,就要把父母的墳挪上去。我對我父母的態度贏得當地人的尊重,他們認爲我很孝順,是個好人。”這就是中國歷史遺傳下來的一種“孝”文化。“孝”是子女對長輩的態度。中國是以家族來維繫最基本的組織單位,所以沒有孝談不到對君的忠。這些基本文化的密碼會傳下來,而且影響到現在的行爲方式。你說它不對,但它存在,它合理;你說它庸俗,但它贏得大家尊重。
而就有一些民營企業家,他既不在傳統道德層面繼承經營,也不在商業道德、商業層面及法律層面上打仗,卻採用一套很有趣的方式:
第一,義和團精神。認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煽動民族情緒,說洋人從來都欺負中國人,他們騙我們,我們是弱者,我們要跟他幹。
第二,濫用思想。貼大字報,煽動員工在會上圍攻、謾罵、鬥爭。不律,不講商業道德。這些歷史的基因和密碼,在中國一些民營企業家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通過一個一個人,一件一件事情,一段一段話,一個一個念頭,不斷地頑強地冒出來。我們有本事改造未來,但有時候對歷史表現出無奈,只能對歷史妥協。
前一段在哈佛聽課,教授用商業語言在問問題、講問題,而我們有一些民營企業領導回答的時候愛用“文革”式的語言回答,比如說游擊戰啊、陣地戰啊、革命啊。這些東西就叫歷史的密碼,歷史頑強地不斷通過這些人像泛酸水一樣把“文革”的觀念又泛出來了。
這讓我想起十幾年前更有趣的一件事情。1992年在海南的時候,我們要從一個老闆那兒買地,這個老闆在房間裡“指點江山”,桌子上鋪了一大堆各種各樣的地圖,全是地。他完全用鬧革命時的語言在賣地,什麼先深入敵後,再如何包抄,最後農村包圍城市。講了半天,我說這是買地還是打仗啊?最後他身邊的一個老總告訴我,這個老闆沒什麼愛好,就喜歡揹着個軍挎包,裡面放紅寶書,天天看。
歷史注入的一些基因和思維模式、語言系統,會在今天通過民營企業不斷表現出來,這就是歷史的厲害。所以有時候我們對歷史必須心存敬畏,因爲我們儘管可以懷疑過去的真相,但不能懷疑歷史的基因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候頑強地表現出來。歷史越長的時候,對未來的影響越大,因爲歷史的基因已經深深地根植在人們的血液中。
歷史越長,是非越相對;歷史越長的地方就越沒是非。爲什麼呢?一個是非如果是當下看,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拉開一段時間再看,若是,若非;再拉開一段時間,是非可能會調個個兒。
我們跟美國的關係,是是非非,總體來看是歷史越長,是非越相對。昨是今非,今是昨非,此是彼非,彼是此非。中國是對的,美國就不對啦,比如在中國兩個人第一次見面,臉碰臉親一下叫流氓,美國人把這叫友好,此是彼非啊。中國人吃麪條不出聲,叫吃得不香,對人家不熱情;到了歐洲,吃飯老出聲音,人家說你沒教養。西方參加晚會穿的露肩膀的衣服叫禮服;在中國人堆裡,女人露出肩膀叫非禮。現在全球都搞市場經濟,都主張國家富強,於是傳統意識形態都弱化了;再過一百年,回望現在,可能就沒是非了,或者是非都顛倒過來了。
所以懂得歷史、懂得文化越多的人,越具有相對主義的特點,也越堅信歷史只有成敗而無是非,看重成敗而淡化是非。我們要站在歷史的長河中去寫好自己的歷史,對古人有一個交代,對自己有一個交代,對未來的人生有一個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