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還未曾褪去, 碧草依舊青青。
紅衣的秦小梨雙眼也是紅紅的,神情悲慼地朝着前方一指,嗚咽道:“那兒, 夏哥哥……夏哥哥便是從那兒墜下去的……”
秦淵一步搶上前去, 低頭一望, 頓時只覺心裡一片冰涼: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 霧氣氤氳, 空氣潮溼,陡峭的懸崖壁上只有凸出的堅石,沒有半分能夠借力之處, 這樣高的山崖,縱然是完好無損的人掉下去也不會有生還的希望, 何況她還受了那般重傷?
秦淵癡癡地站在崖邊, 兩眼發直, 頭腦一片空白。朱皓觀他神色,怕他有什麼意外, 連忙站到秦淵的身邊去,看他此時的表情,隨時都有跳下去的可能。
秦淵沒有察覺朱皓站到了他的身邊,他的心此時已是一片灰白,他在心裡一遍一遍大聲呼喚着她的名字:“夜, 夜, 你在哪裡?在哪裡?夜……”猛然間他只覺得眼前一黑, 頭暈目眩, 身子一個趑趄, 險些摔倒。
朱皓一驚,連忙伸出雙手扶住了他, 秦淵定了定心神,一時間眼前閃過的都是一幕幕關於夏夜的過往——
客棧中的初次遇見,那一身黑衣的翩翩少年,腰間玉笛光華流轉;楊柳湖畔那少年恬然而眠,慵懶絕豔的睡顏如仙臨人間;桃花紛飛中,容顏傾城的少年微笑淺淺,眉梢眼角的風情繾綣萬千;明月庵前她淡淡的關懷化作溫語柔言,山岩風雨中與她肌膚輕觸的溫暖至今還留在心間;她黑衣的身影攔在眼前,她鮮紅的血在風中飛濺,她緩緩倒下在他的眼前……
秦淵只覺五內俱焚,身子微微顫抖,真的有一種痛到無法呼吸的感受。雲隱客棧中,她受傷了,是爲他受的傷,那幾日的時間裡,他守在她的牀邊,看着她絕世的面龐,默默讀着她心裡的語言,他爲她端茶送藥,儘管她總是一副淡漠的神色,可他感覺得到她眼底的溫暖;荷風送香的時候,他與她相依而坐,鼻端有她的芬芳在微微流動,他真希望能夠握着她的手一直這樣直到永遠……
紅塵滾滾千千萬,
我在這千萬人中遇見了你,
從此便將一路風景淡看。
或許是緣,或許是怨,
是什麼我早已不管。
我只想成爲你的影子,
陪你到九天,
陪你到黃泉,
從此再不讓你孤單……
秦淵緩緩推開朱皓扶着自己的雙手,有欲邁步上前。朱皓慌得一把拉住他:“你要幹什麼?”秦淵面無表情,沉聲道:“我要去找她”。朱皓急道:“你不能去!”秦淵盯着朱皓拉住自己的手,低聲道:“放開”,朱皓絲毫不鬆:“我不放”。
秦淵一掙之下,未能脫開朱皓的抓着自己的手,突地面色一變,吼道:“放開,我讓你放開聽到沒有,我要去找她……”
朱皓被他一吼,嚇了一大跳,卻仍死死拉住他不放,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住秦淵,卻見秦淵那好看的雙眸中忽然掉下淚來,撲撲簌簌,如清晨的露珠。
朱皓猛地見他哭成這般模樣,又驚又慌之下忙道:“淵弟……”還沒來得及說出下文,秦淵已經哽聲道:“我要去找她,請你放開!”朱皓腦中已是一片混亂,忙接道:“是,我們去找她,但是你這樣下去沒有用的,我們得好好計劃周全不是?“秦淵低着頭,沒做聲,朱皓又道:“小梨說夏……夏公子是三天前掉下去的,那麼也不急在這一時對不對?”他想小梨既喊的是“夏哥哥”,那麼這個人定是個男的了,是以稱呼爲“夏公子”,沒想到,秦淵一聽這話卻陡然擡起頭來,直直地看着他,雙眸中依然蘊滿淚珠,一片晶瑩,朱皓又嚇一跳,忙道:“你別急,我是說我們這就下去找,小梨,快拿長繩來……”叫了半天,卻沒人答應,回頭一看,只見秦小梨已坐倒在草地上,哭得梨花帶雨。
朱皓這回真是懵了,他就不明白這個“夏公子”到底是個怎樣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人物,能讓這兄妹倆傷心成這樣。待要自己去拿,又放心不下秦淵,怕他一個人先自下去;待要不去拿,這懸崖還真是沒法下去,兩難之中只好認真地對着秦淵道:“淵弟,你不要太擔心,我這就回去拿繩子來,我們一起去找,你等着我……”見秦淵站着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朱皓便猛一提氣,身形已在數丈之外,他要快去快回,不能耽誤時間。
朱皓扛了繩子趕來的時候,懸崖邊已沒有了秦淵的影子。朱皓心中一跳,看了看仍然坐在一旁的秦小梨,問道:“你哥哥呢?”
秦小梨還在抽抽噎噎個不停,見問,半天才答道:“他下去了。”
朱皓一跺腳,急道:“我不是說讓他等着我嗎?他怎麼能就這樣下去?這麼危險萬一有什麼事怎麼辦?我就應該拉着他回去的……”提了繩子在崖邊向下大聲叫道:“淵弟,淵弟……”迴應他的卻只有空氣裡的迴音。
朱皓也一下癱在地上,不知道還應該做些什麼。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直鮮血淋漓的手攀住了崖邊,緊接着又攀上了另一隻同樣鮮血淋漓的手。朱皓猛然清醒,大叫了一聲“淵弟”,捱到崖邊,伸手拉住這兩隻手,用力一提,已提上來一人,正是秦淵。
只是此時的秦淵已然是精疲力竭,平日裡一塵不染的白衣上已劃破了許許多多的口子,沾上了一絲又一絲的血跡,不用說,都是在崖壁上被尖石劃破的,尤其是他那雙手,早已傷痕遍佈。
秦淵仰面躺倒在草地上,不說話,沒有焦距的雙眸只呆呆盯着天空。朱皓也不吭聲,只靜靜地坐在一旁。過了好久,秦淵才低聲道:“霧氣太重,什麼都看不清楚……什麼都看不清楚……”
朱皓安慰道:“山谷中霧氣自然是重的,我們慢慢再想辦法,總能下去的……”秦淵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只喃喃道:“霧氣太重……霧氣……霧氣……”唸了幾遍“霧氣”,猛然間一躍而起,叫道:“她沒有死”,拔腳便向來路奔去。朱皓一把拉住,奇道:“你怎麼這麼肯定夏公子沒死?”
秦淵道:“山谷中怎麼會有這樣重的霧氣?這些霧氣定是水汽,有水汽當然下面是水了,對了,我剛纔下到一半的時候似乎隱隱聽得有水聲,下面一定有河,她一定不會死……”
朱皓待要再說,秦淵已經奔出去了老遠。秦小梨聽得哥哥說道:“他一定不會死”,也一下子收住了哭聲,叫着:“哥,你說的是真的麼”追着秦淵而去。
朱皓搖頭嘆息了一聲,自顧自地道:“還真希望見見這個夏公子,看看他究竟是個怎樣的奇人,能讓淵弟和小梨爲他如此。淵弟以前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失態和衝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