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夏夜可以起來了,兩人便一同坐在窗前,看荷葉亭亭如蓋,聽風聲蕭蕭過耳。秦淵似乎挺愛看夏夜的眼睛,有事沒事的總愛盯着她的眼睛看,每當這時,夏夜總將眼光轉向別處。飛雪慢慢察覺出了這其中的微妙,心想兩人關係絕對不一般。夏夜能出來走走了,秦淵便半扶着她出來賞風景,二人經常相對坐在那荷塘的四角亭中,這亭名叫“藕香亭”,置身其中,但覺清風徐來,夾雜着荷花的清香,秦淵就那樣看着夏夜微微浮起笑意的雙眸。飛雪看得出,此時秦淵的眼睛裡是滿得快要溢出的款款深情和深深寵溺,幾乎將飛雪驚得呆住:他怎麼可以用這樣的眼神看一個男子?
飛雪還記得月華如洗的夜裡,兩人相對坐在桃花樹下的石凳上,桃樹已結出了一枚枚小而青澀的果實,兩人身披溶溶月色,髮絲飛揚,衣帶飄舞,風姿絕世。偶爾取出蕭笛合奏一曲,但聽簫聲低沉、笛音悠揚,相和相鳴,美不可言。一曲既畢,耳聽得秦淵柔聲對夏夜道:“外面寒氣重,你身體未愈,這就回房歇息吧。”目送着那對翩翩少年並肩離去,飛雪不由得在心底感嘆:若非二人都是男子,倒還真是一對璧人。一念及此,自己又禁不住臉紅,只默默地望着那吹簫的白衣公子,心裡一時五味雜陳,竟有些嫉妒夏夜了。
飛雪想得越多,心中便愈加難受,她不明白秦淵爲何每次看着夏夜時都是那麼柔情似水深情無限,夏夜明明是一個男子啊,秦淵難道喜歡上他了,難道她的少莊主竟有斷袖之癖?雖然夏夜的確生得俊美,可他畢竟是一個男子,少莊主怎麼會,又怎麼能喜歡上一個男子呢?
飛雪記得,秦淵每次對她都是客氣地說“謝謝”,此外不會再多看她一眼,而她每次也是不敢同他多說什麼,怕他會討厭自己。她不希望秦淵告辭而去,她只盼着以後每天都可以像現在這樣日日把他裝在自己的眼睛裡,可是她又不願看見秦淵對夏夜那般好,每次看到她都會羨慕,都會心痛。
這日已是第七日了,剛剛吃過午飯,秦淵見夏夜又要躺下,便道:“躺多了對身子也不好,不如我們去花園坐坐吧?”夏夜同意了,二人便緩步走出屋去。午後的陽光有些強烈,還好一路樹蔭直通小園,並不感覺那太陽如何熱。斑駁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葉灑在二人的頭上、肩上、臉上,閃閃爍爍,倒也格外讓人喜歡。
樹蔭的盡處便是花園,花園的另一邊有一道長廊,密密的青藤爬滿了長廊上的橫樑,在廊底形成了一片清涼舒爽的陰涼地。
秦淵隨着夏夜穿過小徑,走上長廊,在那兒坐下,正要說話,只見長廊那頭緩緩走過來兩人。待那兩人走近,秦淵才認出原來是飛雪的母親,忙上前招呼道:“伯母好!”夏夜也跟着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飛雪的母親是位三十出頭的美貌婦人,秦夏二人在這園中住了六七日,只在第一天由飛雪領着進來的時候見過她一面,當時她正由丫頭陪着準備到寺廟去敬香禮佛,之後便一直未曾遇到過她。要說這園子也並非很大,秦淵總陪着夏夜出來,應該常常見着她纔是,只是聽飛雪說她母親極是信佛,每日裡只在室內吃齋靜坐,一般都不怎麼出門,因此這許多天來竟未能在園中見到她。
此時飛雪母親見秦夏二人向自己行禮,也忙還禮道:“二位無須多禮,快請坐!”秦淵道:“伯母先請!”飛雪母親並未坐下,微笑着看着夏夜道:“夏小哥身體可還好麼”夏夜聽她語聲柔和,神情關切,心下一暖,道:“好多了,有勞伯母掛心!”飛雪母親道:“那就好”,把夏夜上上下下看了看,一轉頭笑着對秦淵道:“這位夏小哥人這麼好,你可要照顧好你的這位朋友啊”。秦淵看了看她含笑的眼睛,又深深地看了身旁的夏夜一眼,亦笑道:“伯母請放心,我一定會的”。飛雪母親注意到了秦淵看向夏夜時的眼神,當下不再多說,只道:“如此就請二位自便吧,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秦淵道:“伯母慢走”。飛雪母親又朝夏夜看了一眼,方纔慢慢地去了。
秦淵和夏夜見她遠去,便就着那石桌再次坐下。秦淵目光掃到夏夜臉上,見她臉色略顯蒼白,忙問道:“不舒服麼?”最近秦淵每當跟夏夜說話時,總是省掉稱呼,以前他稱夏夜爲“夏兄”,可在知道了她是女子後,就不願再這樣稱呼,一則不對,二則顯得很生疏。他想叫她“夜”,可又不敢,怕她會生氣,雖然那一次自己脫口喚出時她並未在意,可她總是如此冷淡,又怎會喜歡這麼親暱的稱呼,再說她既女扮男裝,必是有某種需要,所以人前他還是稱她“夏兄”,私下卻不知該喚什麼纔好,一句話出口,心中很是複雜。
夏夜見問,勉強道:“沒什麼”。其實她此時只覺頭痛得厲害,無數雜亂的思緒蜂擁而至,亂作一團。飛雪母親剛纔的一句關懷讓她想起了母親的微笑,母親的音容,既而卻又換作滿身是血的母親倒在血泊中,讓她心痛得喘不過氣來。想起多年以來一個人的眼淚,一個人的孤獨,不禁心下黯然。她早已習慣了每次躲在一個沒有人的角落,孤獨地自己爲自己療傷,默默承受那深入骨髓的痛,猛然碰上秦淵這樣真誠溫柔的關懷照顧,她還真是有些措手不及,只覺這樣的幸福承受不起。可一碰上他那溫柔似水、情真意切的雙眸,她便覺得無限溫暖,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份關切,儘管不喜歡別人將她當作傷者看待,卻也被他的關懷感動着……
秦淵在旁看着夏夜臉色越來越差,大爲焦急擔心,不停地道:“你怎麼了?怎麼了?”夏夜看着秦淵那寫滿擔心與關懷的臉,這張臉完美而親切,從她第一次見到這張臉起,便不知不覺的被它誘惑了,每一次都讓她怦然心動,只是習慣了隱藏自己的她未曾將這份心事表露出來罷了。此刻頭痛欲裂的她望進眼前這雙屬於他的漆黑的眼眸,那眸中流轉的是滿滿的似水柔情,還有說不出的心痛心疼。她沒看錯麼?他是在心疼她麼?她只想離那雙眸子近一點,再近一點。她看見她的眼前全是他的眉眼、他的臉龐,她想伸出手去撫上他那顫抖的睫毛,卻不知怎的連伸手的力氣也沒有,她只覺得他的輪廓越來越模糊,猛然間就消失了……
秦淵正焦急地詢問夏夜“怎麼樣”,卻見夏夜正慢慢地將視線轉向自己,他看向眼前她清澈靈動的雙眸,那裡面竟有明顯的熾熱與癡迷,他以爲自己看花了眼,定了定神,再次看去,她澄澈的雙眸中映出的是他的影子,那影子正隨着她的眼波流轉不斷,溫情萬千。他只管癡癡看着她好看的雙眸,只想這一刻能成永恆,瞬間也不願離開她的視線……卻不料,突然間,只覺她眸光一暗,他一驚,還未及反應,她已軟軟地倒在了他的懷中。透過單薄的衣衫,他隱隱地感覺到了她的體溫,她清香柔軟的身體,她身上特有的女兒的芬芳……他下意識地僵直了身體,碰上這樣的投懷送抱,平時的鎮靜瀟灑早已蕩然無存,只覺雙頰灼熱,兩手不知該往何處放。良久,才口舌不靈地道:“夏兄,你……”,沒有聽到應答,便又試探着輕喚了兩聲,見夏夜仍是毫無反應,忙低頭向懷中人兒看去,只見她早已暈了過去。
秦淵頓時又着急起來,暗責自己剛纔胡思亂想,急着叫了幾聲,見她還是沒有反應,便再也顧不得其它,一把抱起夏夜,急急地奔廂房而去。到得房內,將夏夜輕輕放在牀上,自己也便盤膝坐了上去,雙手抵住她肩背穴位,緩緩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待得氣息通行順暢後,扶她躺下,爲她蓋好了被子。再次伸手細搭她脈搏,不禁俊臉轉沉,劍眉深鎖:怎的前幾天還平穩如常的脈象現在竟然如此混亂?他看了躺在牀上的夏夜一眼,拉開房門,對門外一個伺候的小丫頭說道:“我出去抓些藥,有勞你在這兒照顧一會兒夏公子。”那丫頭應了一聲,徑自守在房門外,秦淵便疾步而去。
夏夜迷迷糊糊間只覺身旁有人,張開眼來,果見牀前立了一人。那人身着黑衣,眉目很是英俊,眼底卻是一片擔憂之色。看到夏夜醒來,那人眼裡的憂色也未曾淡去,只簡單開口道:“你醒了?”夏夜望着他那冷冷的不帶表情的臉,緩緩地自牀上坐起,淡淡道:“落師兄”。原來這黑衣男子正是易千山的三弟子秋落,夏夜平時喚他“落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