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下的丹陽鎮, 微風細細,綠雨綿綿。
青青的石板路,不見一個行人。似乎雨已經下得很久了, 青石板早已被洗刷得乾乾淨淨, 綿綿的雨絲落下, 青石板便彷彿被罩上了一層薄紗。
許久之後, 卻突然由遠而近地傳來一個聲音, 細聽去,原來是馬蹄的“得得”聲,這連續不斷的聲音宛如空谷迴音, 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寂靜小鎮顯得格外清晰。
隨着馬蹄聲的漸行漸近,青石板的小路那頭慢慢出現了一團白色的影子, 再近些看, 原來那影子是一位白衣人正牽着一匹白馬向這邊緩緩而來。
那馬毛色純白, 尾尖和額頭卻略有黑色,神駿非凡。再看那牽馬的白衣人, 更是讓人呼吸一窒,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一口氣呼出來便會吹跑了眼前這如畫如仙般的人物。
原來那白衣人那是一個十八九歲的白衣少年,玉冠束髮,碧簫懸腰, 白衣勝雪, 烏髮如墨。細看他的容貌, 不得不讓人驚歎世上竟還有如此絕美秀麗的人物, 美得仿若夢幻, 他緩緩行來,衣袂帶風, 那翩然的風姿彷彿月映鬆影、雲過竹風,清絕,貴絕;他在細雨中行來,眉目如畫,彷彿披着一身的月光,自有其絕代的風華。
走了沒多遠,那白衣少年卻慢慢停了下來,一雙亮如星辰的眸子四下一顧,不由眉頭微蹙,想來他是想找個歇息的地方,奈何這鎮子太偏僻,只有疏疏落落的兩三戶人家,卻哪裡會有客棧飯店?再看那白衣少年,雖然依舊白衣如雪,卻掩不住滿身的風塵,想來是長途跋涉而來之故,俊美秀麗的面龐上淡淡籠罩了一層落寞之色,那漆黑的眼底竟有掩藏不住的悲傷,這深深的悲傷與他溫和柔潤的氣質並不相符,突兀地讓人心疼。
那白衣少年在原地略站了站,便舉步向着最近的一間茅屋走去。山野裡的人家大概都已經睡了,茅屋的柴門緊閉着。那少年舉手叩門,修長有力的骨節輕叩在柴門上,那清晰的聲響便在雨夜中遠遠傳了開去。許久纔有一個睡眼朦朧的老翁來開門,乍見那少年絕世傾城的容貌,以爲是神仙下凡,張大了口半天都合不攏來,一時間便如被釘子釘在了地上,半分移動不得。那少年溫言軟語,耐心解釋,好半天才使那老翁回過神兒,笑容滿面熱情無比地喚醒了老伴來招呼這位美貌的少年。
借住在這簡陋的竹籬茅舍,聽着外面雨打梧桐的聲音,少年不禁心裡嘆息了一聲,探手入懷,取出一張書箋展開,上面的墨跡雖已暗了,可是字體卻依舊俊朗挺拔:“我先走了,無需掛念。夏夜”,寥寥幾字,秦淵已不知看了多少遍,此時再看,仍覺她淡漠絕美的臉龐依稀就在眼前,可是桃花依舊、春風不回,墨香猶存,伊人何往?
自從那日秦淵在崖下尋找夏夜未果後,因斷定崖下是河流,不相信夏夜已死,便下定決心無論天涯海角、碧落黃泉一定要再次找到夏夜。經過一番仔細分析,發現這條河流乃是長江在潤州地區的支流之一,沿正南方向而流。秦淵便一路順流而下,沿岸尋找。山路崎嶇陡峭,極是難走,他一路風餐露宿、翻山越嶺,吃盡了苦頭,幸而他武功高強,這才安然無恙地尋到這裡。
這已是他一路尋來的第十日了,疲憊自是不必說,只是越往前走,失望便越多,十日來不停地尋找未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他真的很害怕,害怕他如果從此再也找不到她,他又該怎麼辦?他該如何去面對沒有她的寂寂流年?她受了那麼重的傷,從那麼高的懸崖摔下,如何能安然無事?是他癡心妄想,總希望有奇蹟發生,不管怎樣,他不相信她會就此從他的視線中徹底消失,不相信……
外面的雨聲一陣緊似一陣,雨下得更大了,秦淵將那張書箋重新摺好放回貼身的衣袋中,這是她臨走時寫給他的,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東西,是讓他相信她曾經確實陪在他身邊的痕跡。雙手疊在腦後,躺在硬硬的木牀上,腦中一幕幕閃過的都是她的影子,她臨水而眺,她執笛輕吹,她嘴角揚起的微笑……
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眠,這淅淅瀝瀝的雨聲,又柔軟了多少少年人的心?長夜風兼雨,窗外颯颯離聲,燭殘燈暗頻倚枕,起坐不能平。
正輾轉之際,秦淵隱隱約約間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來,若隱若現,聽不真切。
秦淵初時以爲是在夢中,但即便是在夢中,他也會盡一切努力讓這夢真實地呈現在眼前。聲音依然穿透重重的雨簾斷斷續續地傳來,秦淵一躍而起,掠出屋外,連綿的雨絲伴着涼風吹到身上、臉上,彷彿是蔓延的無邊無際的愁緒。
秦淵凝神一聽,頓時心下狂喜,又立刻夾雜了緊張與不安,以爲自己聽錯了,原來那聲音正是他所熟悉的笛音《醉清風》,是夏夜和他都喜歡的,他曾聽她吹過。
他辨明聲音的方向,身形一動,向着聲音的來處掠去。掠出十幾丈,那清脆而又略帶憂傷的笛聲已經清晰的如在耳邊了。
秦淵感覺到了腰間的玉簫已在輕輕震動,似乎是想急切地應合那笛聲,這也難怪,“赤吟”和“淚凝”原本就是有情義有靈性的一對蕭笛,彼此能相互感應的。秦淵突然之間就激動莫名,淡定如他,一顆心也早已在胸腔中“怦怦”而跳:“是她,是她,真的是她……”白衣翩翩的少年身形如風地穿過雨簾,掠過樹端,彷彿黑夜下的寒塘突然被驚起的白鶴,就這麼在雨夜中飛奔而去,衣袂蹁躚,風姿翩然。
秦淵一路急奔,不顧風雨,只想離那笛聲近一點,再近一點,似乎是近在咫尺的距離,一瞬間卻彷彿變得如天涯海角般那樣遙遠。
也不知奔行了多少時候,秦淵突然間停了下來,身體彷彿已不屬於自己,想邁開一步都那麼難,只有心,跳得更加快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都掩蓋不了它跳動的聲音。他腦中陡然間就變得一片空白,只癡癡地看着前方——
前方,那片碧綠的竹林上,一位黑衣人正踏着竹枝,執笛輕吹,修長秀美的身體正隨着竹葉的一起一伏而微微搖動,夜風揚起她如墨般漆黑的長髮,揚起她如蝶般上下翻滾的衣袂,多情的雨中,她便如一位誤入塵世的神人,隨時都會御風而去。腰間的玉簫震顫不已,彷彿也在爲再次的相逢而欣喜。
秦淵將玉簫握在手中,卻並不吹奏,他複雜的目光一瞬也沒離開過那個黑衣的身影,他害怕他一眨眼她便會消失不見,他不確定此情此景是夢幻還是真實。
一曲奏畢,那黑衣的身影從竹枝上一掠而下,在離他一丈外站定,沒有回頭,只淡淡道:“你來了……”聲音依舊帶着她慣有的距離。
半晌,身後沒有聽到聲音,夏夜正要回頭,卻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一個溫暖清香的懷抱,一雙有力的手臂已從後面將她牢牢地抱住,脖頸耳後的溫熱氣息隨之而來。
夏夜一驚,正要掙開,那雙手臂卻似早已有了防備,更緊地抱住了她。清新如荷的氣息充溢在鼻端,她知道是他,她早就知道是他來了。
他溫暖火熱的身體緊挨着她,彷彿無邊黑暗冷雨中的一簇火焰,給她帶來光芒和溫暖,她竟捨不得再次推開他,任由他這麼抱着,聽着他在耳邊呢喃:“夜,是你,真的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
如琴鳴泉激般美好動聽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邊,呼吸之間的溫熱讓她一時之間心搖神曳。
他在她耳邊呢喃,嗓音溫潤而柔軟,每一個字裡都有無限的深情款款,繾綣萬千。
如冰山寒梅般冷漠清傲的女子,久已塵封的心竟然就在這一瞬間被緩緩打開,被他的溫柔、他的深情打開……
雨依然在下,淋在臉上,灑在身上,有風不停的吹來,卻也沒有了方纔獨立冷雨中的冰涼。
他沒再說話,只是低下頭,將臉龐埋在她的頸間。
他柔柔的髮帶着雨水拂在她的臉上,癢癢的,卻很舒服。
感受着他懷中臂間的溫暖,她一時心中思緒萬千:他是否知道,她也如他這般牽掛思念着他?雨夜吹笛,他可知她是在將對他的相思排遣?他可知她心底最深的期盼便是能與他策馬揚鞭、紅塵作伴?
也許真的有前世今生,不然爲何他和她從第一次見面,彼此便將對方藏入最深的心田?
那一縷情愫,那一份情思,似乎從來都只爲等待彼此的出現。
一旦相遇,便從此海枯石爛,矢志不渝。
不涉及其餘,愛上彼此,守護一生,是心底最真實的聲音,是你我早已註定的宿命。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而我,願意前世回眸千千萬萬次,也要換取今生與你天涯海角一同度過。
上天讓我今世遇見你,我又怎會輕易錯過?
塵世的紅塵紫陌一如往常。
或許某個有風有雨的清晨,我和你曾在這路上並肩而行。
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
我在今生找到了你,便從此再不會放手。
你我早已是戀人,偶然分離,便註定會有宿命中的再次相遇。
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會離開。
碧落黃泉,輪迴裡我們再續並肩而行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