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聲音已有些嘶啞:“爲什麼?爲什麼不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真的是你的父親……”
說着跨上兩步,想去拉夏夜的手臂,但看了看夏夜那淡漠如冰雪的神色, 伸到中途的手又縮了回來, 神情悲慼地道:“孩子, 我真的是你的父親, 你的這支玉笛, 名叫淚痕是不是?這是我當年送給你母親的定情之物。”
“這支玉笛天下僅此一管,我是絕對不會認錯的。當年,有一位高人遊歷南疆, 尋到了一塊傳說中的珍貴的合歡玉。因喜愛音律,這位高人便將此玉請高手匠人打造, 製成了一蕭一笛, 蕭名‘赤吟’, 笛名‘淚痕’。”
“傳說這對蕭笛乃是有情通性之物,能系千里之緣、三生之情, 我的一位老朋友由於機緣巧合得到了這對蕭笛,因我也喜好音律,纔將其中一笛轉贈於我。”
“當年我和你母親一見鍾情,你母頗有才華,尤善音律, 我一喜之下便將此笛送與你母親。”
“誰知我與你母親彼此都是情深緣淺, 忽然有一日, 你母親突然失蹤了。我便尋不着, 傷心欲絕, 以爲她出了什麼意外,否則她不會離我而去。”
“這麼多年來, 我一直在找她,這麼多年,也讓我漸漸相信,她或許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但我就是不甘心,依然不斷地找她”。
“上天垂憐,孩子,老天爺讓我見到了你。你母親,她……她可還好麼?”
夏夜聽他絮絮道來,早已有了五分相信,但知道這對蕭笛的典故未必便能說明事實,她一向謹慎,雖心中早已是雲泣霧悲,波濤洶涌,卻還是抑制住了情緒,儘量讓自己平靜。剛要開口,卻聽到一聲急呼:“莊主……”,一條黑影轉瞬而至,立在兩人面前,卻是雲洛。
自從秦海等人進谷以後,雲洛便一直不見蹤影,此時急掠而來,看到了秦海面前的夏夜,微微怔了怔,欲言又止。
秦海問道:“什麼事?這麼急?”
雲洛移開視線,叫了聲“莊主”。
秦海移開兩步,雲洛方纔附耳言了幾句。
秦海一聽,神色大變,轉身欲走,又回頭看了夏夜一眼,道:“二公子,此間諸事與二公子無關,還望二公子不要插手,速速離去是好。”
夏夜沒有說話,秦海盯了她半晌,拂袖便要離去,秦淵、朱皓二人遠遠看見雲洛到來,不知出了何事,也急步過來。
秦海一擺手,道:“你們先在這裡,待我出谷看看”,便和雲洛展開輕功掠了出去。
熊英、熊虎兄弟自從進了那山體裂縫直到現在也沒有出來,此地便只餘夏夜、秦淵、柴旭、柴旭四人,一時默然無言。
柴旭輕輕笑了笑,道:“不如我們也出去看看吧”,不等衆人回答,便率先舉步往東北方向的出口走去,餘下三人一遲疑,也便一同跟着往外而去。
這時才發現,原來他們方纔置身的那個山谷竟然在山頂,是山頂峰巒圍聚下的一個山谷,而此山高峻險陡,聳入雲霄,山頂距山腳竟是如此遙遠。
四人均非尋常之輩,眼力耳力都遠高於常人,這時一出山谷,便隱約聽見山腳下人聲鼎沸,奇怪的是身處山谷之時竟清淨異常,絲毫不聞外界喧雜之聲,越往下走,聲音越大,漸漸看清山腳下不知什麼時候早已聚滿了人,竟有幾百之數。
遠遠地聽見秦海中氣甚沛的聲音:“秦某絕非奸詐小人,寶藏所在,已自尋到,就在此山山頂,各位這就隨我上山如何?”
語聲清晰渾厚,蓋過衆人喧囂吵嚷之聲清晰傳來,但聽得話音一落,人羣便已沸騰——
“秦大俠所言,我們自是絕對相信。”
“秦大俠的公證仁義人所共知,秦大俠說什麼當然就是什麼。”
“咱們大夥這就隨秦大俠上山去吧。”
……
一時之間,響應熱烈,便見衆人排着長長的隊伍緩緩向山上行來。
柴旭笑道:“我們不要在這兒擋了別人的路,還是先自回谷去吧”,說話間閃身幾個起落,已不見了蹤影。
秦淵、夏夜、朱皓三人對望了一眼,也展開輕功退回谷中。
好一會兒功夫,谷口人聲鼎沸,顯是衆人已到了,只聽得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道:“爹爹,這山可真陡啊,爬了這麼半天,累死我了”,隨着話聲,谷口一人已經邁入,正是秦海。他身旁還有一個紅衣女子,杏眼桃腮,嬌喘微微,卻不是秦小梨是誰?
此刻她正在秦海身旁喋喋不休,不經意一擡眼,看見了正在離谷口不遠的地方盈盈笑立的秦淵,頓時一個雀躍,歡呼了一聲“哥哥”,便一下子奔了過去,撲入秦淵的懷中,一疊聲地喊“哥哥”。
秦淵寵溺地拍了拍她,笑道:“小梨,快起來,叫人看見了笑話。”
秦小梨又往秦淵懷裡拱了拱,嘴裡嘟囔道:“不嘛,不嘛”。
秦淵笑道:“快起來,別鬧,你看那是誰?”
秦小梨似乎是萬分不情願地擡起頭來,卻一剎那間就呆住了,此際秦淵的身後不遠處正站着一人,黑衣飛揚,神情淡漠,俊美無儔,氣質高華,那張如白玉般完美無瑕的面龐正是自己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的那張臉呵。
“夏夜……”,她失聲低喚了一聲,既而跳起來衝過去一把拉住夏夜的胳膊:“夏夜,你真的是夏夜,哈哈,你沒死,你原來沒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夏夜被她使勁晃着胳膊,手臂都被她捏痛了,卻也不好甩開她,看着她如此真心的高興,心裡也有些微的感動,於是輕輕動了動脣角,喚道:“小梨……”
秦小梨聽他語聲溫柔,又見他好好地在自己面前,頓時便勾起了少女的無數心事,微微紅了臉,低聲道:“那日你墜下懸崖,我還以爲……還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呢,你不知道我那時有多傷心。後來哥哥說你一定不會死,我才又抱了希望,今日果然又見到了你,我真是開心死了……”,話說到這裡,聲音已是越來越低,臉上也如三月的桃花般,豔紅一片。
夏夜低頭看了看她,見她神態忸怩,便微微笑了笑道:“小梨姑娘,謝謝你的關心。”
秦小梨聲如蚊蚋:“這有什麼好謝的,你是爲了我才受傷的。”
夏夜聽了,也不言語,卻感覺有一道溫柔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擡頭一看,可不是麼,不遠處一位綠衣女子正看向自己這邊,夏夜一擡頭,她便將目光轉向了別處。但見她眉目如畫、綠衣青翠,卻是柳昕兒。
原來剛纔她是隨着秦海、秦小梨一起進來的。
此時柳昕兒站在兩位師兄的旁邊,看着那個黑衣黑髮、身材修長的少年,那日聽秦小梨說他已死,她真是傷心欲絕,恨不得也死了的好,此時見他好端端的立在自己眼前,依舊美得如夢如幻,她真的是好高興,看到他那樣言笑晏晏地與秦小梨說話,俊眉飛揚,鳳目含笑,柳昕兒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妒忌,只在心裡暗暗安慰自己說:“只要他開心就好。”
夏夜見柳昕兒轉過了臉,當下也就移開視線,看向谷口的人流。
此時大部分人都已經進谷,本來還算大的山谷一下子便多了幾百號人,空間頓時顯得狹窄起來。
秦海見衆人已基本都入谷,這才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各位江湖上的朋友遠道而來,秦某真是不勝榮幸。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就敞開了話說。不久前,秦某偶然有幸尋到江湖中衆朋友都在尋找的落雪千山圖。此圖關係重大,秦某不敢據爲己有,因此冒昧通知各位朋友來此,給諸位添了麻煩,還望包涵則個”,說着連連作揖。
衆人都齊聲道:“秦莊主也太客氣了,全託秦莊主的福,我們纔有幸一睹寶圖,應當多謝秦莊主纔是。”
秦海急忙擺手,連稱不敢,又續道:“秦某不才,按照寶圖的指示找到此處,如果沒錯,此山當就是藏寶之處了”。
他說到此處,衆人但見那個巨大的山體裂縫突然連着鑽出兩個人來,臉上都不自覺地流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這出來的兩人正是進去了許久的熊英熊虎兄弟。
只見熊英一出來,便附在秦海耳邊說了句什麼話。
秦海一笑,向着衆人道:“我比諸位先來一步,已仔細檢查過此間地勢機關,唯此一處而已。此機關極爲隱蔽,竟藏匿在水中,幸得犬子無意間發現。如此看來,此處裂縫最可能是藏寶之所在,爲防意外,我已令人進去探查過,確是頗有跡象,我提議大家一起進去,不知衆位意下如何?”
衆人都道:“但憑秦大俠吩咐。”
於是秦海領着衆人走到那斷裂的山體前,但見那峭壁高有幾十丈,從中裂開,由頂至下,現出一條巨大的裂縫,宛若經過地動山搖般,猙獰可怖,讓人陡然生畏。
裂縫雖長,寬度卻小,最寬處也只容一人通過而已。
衆人面對這自然的鬼斧神工,頓時都有些畏懼起來,但一想到滿眼金光閃閃的金銀珠寶,便一時間什麼都不怕了,只想趕快進去獨佔寶物。
但沒有人是傻子,正所謂“槍打出頭鳥”,當此之際,人人都心懷鬼胎,意味深長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卻沒有一個人先動,這便是人性的弱點之所在了。
爲了共同利益,不相識的人可以結爲一夥,稱兄道弟,一有了單獨利益,便都想獨自佔有,哪怕是是金山銀山,也不願分給別人一星半點,這便是貪慾。正因爲這種貪慾,人與人之間纔可共患難而不可同甘甜。
此時在清涼山的這片山谷裡,正是這種情況,大家蜂擁一團站到這條巨大的山體裂縫前,一時之間幾百人的山谷竟變得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屏聲凝氣,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約莫過了半盞茶時分,人羣中突然起了一聲大吼:“老子我先進去……”,吼聲未落,便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在衆人頭頂飛起。
隨着那刀光,一條大漢“噌”的一下便從人羣中躍起,向着那進口飛了過去。
他這一動,頓時便有一條金剛鞭“呼”的甩出,卷向那大漢的手腕,同時一個聲音說道:“老兄莫要心急!”
那大漢見金剛鞭來勢奇快,直纏向他手腕,也不敢大意,迴轉身來,右手一拖一拽,已避開那鞭,同時刀鋒一轉,“呼”地一下便朝那使鞭人的右肩砍將下去。二人一來一往,早已鬥在了一起,又有一人慾搶向那進口,餘人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判官筆、流星錘等傢伙一齊往那人身上招呼。
如此,剛剛還寂靜無聲的山谷突然間便是刀光閃閃,劍芒霍霍,呵斥聲、打鬥聲攪在一塊,亂的不行,不時有慘叫聲、呼痛聲、咒罵聲響起,敢情是被傷着了。
這次飛魚幫的人和千落盟的人全來了,也有外邊的人聞風而來的,但畢竟是少數。
秦海讓人通知的只有飛魚幫和千落盟的衆人,當時給了飛魚幫和千落盟地圖路線,並讓他們保守秘密,不可叫外人知道,但這兩大幫人一路行來,雖然都是分散着走,並不張揚,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是會有一些消息落入一些不相干的人耳中。
不過,話又說回來,人人都有私心,得到了這個重大密密,巴不得自己獨吞了寶藏纔好,又哪裡會亂嚼舌根再去告訴別人?抱着這種心理,這消息傳播得並不廣泛。因此,今天在這谷中,除了飛魚幫和千落盟衆人,外人也就有限。
但你看這時的谷中,彷彿人人都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似的,你砍我一刀,我還你一劍,刀刀狠辣,劍劍奪命,彷彿完全忘記了就在剛纔他們還共處一盟、共事一幫。朋友轉眼間便成了仇人。
人人都彷彿成了發瘋的猛虎。不過一會兒功夫,山谷中已是血腥瀰漫,哀嚎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