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外又進來一人,是飛雪,一見夏夜,便喜道:“夏公子,你醒了?”夏夜微一點頭算作迴應。飛雪笑着坐到了牀邊,道:“夏公子,你不知道,你這一睡整整睡了兩天兩夜,我們都着急的很呢。尤其是秦公子,他片刻不離地在這兒守了你兩天兩夜,秦公子對你這麼好,真是讓人羨慕……”飛雪說着說着就覺得有了酸酸的感覺,偷眼向秦淵瞄了一眼,便住口不再往下說。
夏夜聽了這話,心中一時複雜莫名,擡頭去看秦淵,他卻避開了她的目光,徑自去看窗外。夏夜便回過頭來,儘量溫和地向着飛雪道:“讓姑娘費心了”,她這句話乃是回答飛雪的那句“我們都着急得很”的。飛雪聽她語聲溫柔,一時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紅了臉,低了頭,道:“公子客氣了,只要公子沒事就好”。擡眼看了看站在窗前的秦淵,又道:“公子剛剛醒來,不要累着了,還是好好休息着,我這就去準備點吃的給公子送來”。夏夜道:“有勞姑娘了”。飛雪不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夏夜看秦淵還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想起飛雪剛說的話,心中不覺又是一陣涌動,雙肘在牀上一用力便想下牀來走到他的身邊去,誰知一動之下胸口間痛如刀絞。夏夜不禁倒抽了口涼氣,卻也沒有再次躺回去,只咬緊了牙緩緩支起身子。
秦淵聽得動靜,轉頭去看,正看見夏夜在艱難地坐起,連忙搶上扶住,勸道:“你傷得這麼重,還是躺下歇息吧”。夏夜聽他這麼說,也就不再堅持,任由他扶着躺下。秦淵見夏夜滿頭的冷汗,又加愈發蒼白的面頰,心中一痛,忙自懷中掏出手帕,要幫她擦拭乾淨。夏夜不說話也不動,由着他一下一下地擦着,只默默地看着他的臉。
秦淵眼神飄了幾飄,終於不再躲閃,也向她看去。四目相對,頓覺滿室溫馨繾綣,眸光交接處,纏綿旖旎難捨難分,箇中滋味當真難以言說,只覺奇妙無窮。
秦淵一時忘了擦拭,帕子還停留在夏夜的額角,怔忡中手指一鬆,帕子滑落,迅速的從夏夜的眼前滑落,微涼絲滑的觸感和短暫的黑暗讓夏夜頓時回過神來,正要伸手去撿掉在牀沿的帕子,秦淵卻先她一拍撿起。她擡起頭,秦淵卻已轉過了身,她見他不再說話,便也閉上了雙目不準備再開口。誰知眼剛閉上,又聽得秦淵低低的聲音道:“你何以如此捨命救我?”
夏夜復又睜開眼睛,卻沒有說話,她實在不知道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秦淵半晌沒有聽到回答,想起方纔的眼神交接,他竟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絲快速閃過的熾熱和溫柔……可是這怎麼可能,一定是他自己產生幻覺了,一定是,卻又不死心,試探着問出這一句,希望她能給出些他想要的答案。這時聽不到她的回答,轉過身來,又追問了一句:“爲什麼?”
夏夜看了看他,似是不願糾纏於這個問題,只道:“恰好遇上了!”語氣淡淡的,聽不出絲毫波瀾。
秦淵看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長地道:“真的是這樣麼?”夏夜不答,那神情卻分明在說“是”。
秦淵忽然輕笑了一聲,笑中含義不明,道:“夏兄當真仗義,在下這廂謝過夏兄救命之恩了”。夏夜聞言,道:“客氣了”,語氣極是冷淡,與剛纔大不相同。
秦淵不知該如何接下話去,夏夜也沉默着。正在氣氛尷尬之際,房門開了,飛雪託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笑着對夏夜道:“夏公子,這是剛熬好的小米人蔘粥,公子重傷未愈,這山參正是滋補身體的好材料,公子快趁熱喝了吧!”說着便將托盤放在桌上,端起碗,走到牀前坐下,便要伺候夏夜喝粥。
夏夜向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從來沒有讓人伺候的習慣,前些日子昏迷不醒也還罷了,這時候既已清醒又如何能繼續讓人喂着喝藥喝粥?見飛雪走到牀前,忙道:“我自己來”,說着便要一下子坐起來去接湯碗,誰知這一動,胸肺間頓時猶如萬針刺入般痛不可忍,伸出去的手也一下子垂了下來,臉色煞白,額上冷汗涔涔。
秦淵見此情狀,忙一步上前伸手從後扶住夏夜,在她背後墊了兩個靠枕,夏夜半仰在枕頭上,一時疼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咬牙忍着。稍稍好些,飛雪便舀起一勺湯,吹了吹,正準備往夏夜的口裡送,一隻手卻伸過來接過了湯碗。
秦淵道:“飛雪姑娘,你忙了這許久,也該累了,這裡有我就好,姑娘快去歇歇吧”。飛雪默默看了秦淵一眼,見他的眼睛只看着夏夜,並沒有看她,便將湯勺也遞給了她,悄悄地退下。
秦淵坐回牀沿,細心地吹好粥,一勺一勺舀起送到夏夜嘴邊。夏夜感覺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便也不擡頭,只管吃粥,省得又碰上他的目光,只看着那湯勺在眼前一來一往。他那修長如玉般的手指捏着那潔白陶瓷製成的湯柄,就這麼往復來往,看在夏夜眼裡,竟覺得如此舒心。
這日已是傍晚時分,天快黑了,店裡人不多。飛雪一個人坐在裡間的桌子旁,手託着腮,默默的發呆。尚原豐見女兒一個人坐在那裡很久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便悄悄地走過去,坐在她的對面,一聲不響。飛雪起先一點反應都沒有,眼睛直直地不知在看何處,過了好一會兒,才猛然發現面前多了一張臉,驚得“噌”的一下子站了起來,仔細一看原來是父親,便嘆了口氣,又頹然坐下,懶懶地叫了聲:“爹”。
尚原豐道:“雪兒,在想什麼呢?”飛雪道:“爹,夏公子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吧?”尚原豐道:“你這麼關心那個姓夏的公子?”飛雪臉上一紅,低了頭,嗔道:“爹,你又來取笑女兒……”尚原豐笑道:“我可沒有取笑你,既然你關心的不是夏公子,那又是誰呢?”飛雪臉更紅了,忸怩道:“爹,你還說……”尚原豐哈哈一笑,道:“好,不說,不說,秦公子和夏公子在咱這兒住了也有將近十來天了,現下那夏公子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估計他們也快要走了。”飛雪一聽,頓時神色一黯,尚原豐忙道:“你不想他們走?”飛雪轉過了頭,小聲道:“我哪有……”尚原豐道:“雪兒,我是你爹爹,將你一手養大,你那點心思我還看不出來?”飛雪低了頭不吭聲。
尚原豐放低聲音道:“你喜歡少莊主,是不是?”飛雪把頭低得更低了,還是不吭聲。尚原豐嘆了口氣,道:“你喜歡少莊主,那也難怪,少莊主品貌雙全、龍章鳳姿,原是再好不過的,只是他身份尊貴,且有重任在身,不知能不能瞧得上你。這樣吧,我這就去跟少莊主說明白了,問問他的意思”,說着便要出門去找秦淵。
飛雪連忙一把拉住了他,嗔怪道:“爹,你總是這樣”。尚原豐不解道:“我怎麼了?你不是喜歡少莊主麼,我這就去告訴他”。飛雪羞不可抑,只輕聲道:“爹爹別去……”,尚原豐奇道:“爲什麼?怎麼……”話沒說完,飛雪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裡已亮起了晶瑩的淚光。尚原豐一看,忙煩躁地擺手道:“好,好,我不去就是,真不知道你到底想的是什麼!”說罷大踏步離去。飛雪看着爹爹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外,心中一酸,淚珠便順着臉頰滾落下來,忙伸袖子擦了去,腦中又浮現起這十多天來秦淵和夏夜日日相處的情狀——
挨着客店南面房間的乃是由幾處閣樓組成的一個花園式院子,和客店只隔一道小門。那院中多種花木,靠東的一面還有一片荷塘,一座飛檐四角亭凌立於荷塘中央,四周由白色紗幔罩着,風一起,紗幔便隨風飄舞,頗具詩情畫意。這裡本是飛雪和他爹爹以及孃親住的地方,只因白天客店生意忙,飛雪便出來幫幫忙。本來店裡有下人,可她卻覺得內閣氣悶,總是來外間,平時只她母親一人住在內裡,還有兩個丫頭照料着。
秦淵見那院子寬敞舒適,風景秀麗,知道夏夜平素喜歡些花花草草,若是日日見到這樣花團錦簇的景緻,心中舒暢,傷勢定然會好得快些,便向尚原豐提出能否入閣小住。尚原豐自然毫無異議,只說道:“如此一來,幫公子送茶送水可能不如現在方便,距離遠些嘛”。飛雪忙道:“爹,這個不打緊,二位公子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叫我,我來送就好。”秦淵微笑道:“飛雪姑娘,真是多謝你了”。飛雪見他瞧着自己,有些發窘地道:“應該的,公子無須客氣。”尚原豐看了飛雪一眼,道:“那就這麼定了,我這就遣人打掃兩處房間”。秦淵和夏夜便住進了那閣樓。
飛雪每日幫他們送茶送飯,總見到他二人形影不離,或者說是秦淵一直跟隨在夏夜身邊,不肯離開半步。開始的兩日,夏夜還不能下牀,秦淵便喂藥喂粥,體貼處當真是細緻入微,夏夜雖大部分時候仍是神情淡淡,卻偶爾眼底也會閃過一些外人看不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