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見她兩個臉蛋紅得如同熟透的蘋果,不由得一驚,心想:“她莫非發燒了?”遂道:“柳姑娘,你感覺怎樣?”柳昕兒聽她語氣裡透着關心,越發沒法回答。
夏夜見她不作聲,只好自己伸手覆了覆她的額頭,一試之下覺得沒什麼不正常,體溫並不多高,又看了看柳昕兒紅紅的臉蛋,只好道:“柳姑娘,我去叫人幫你煎點藥”,說罷起身就要走。
柳昕兒卻突然叫道:“夏公子……”
夏夜回頭,只見她已經坐了起來,便道:“姑娘有什麼事?”
柳昕兒俯下頭,輕輕地道:“公子,我怎麼會在這裡?”
夏夜剛想回答是春寒所託,卻又想:“寒師兄點了她的昏睡穴將她送來這裡,莫不是不想讓她知道?可是,寒師兄託我照顧她,這原是一番好意,又有什麼不能說的”,遂道:“我是受人之託將姑娘帶回這裡的”。柳昕兒問道:“不知是受誰之託?這又是哪裡?”
夏夜道:“這是我寄住的客棧,受何人之託並不重要,姑娘安全就好”。柳昕兒低了頭,好一會兒纔開口道:“是受春寒大哥所託對不對?原來你和春寒大哥相識”。夏夜有些驚訝,承認道:“是”,又道:“你也認識他?”
柳昕兒不說話,出神了好一會兒,才又向夏夜道:“夏公子,你幾次幫助了我,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夏夜道:“姑娘客氣了”。柳昕兒又道:“算來與公子也算是相識了,我卻還不知道公子的名字呢?”夏夜聽她說得客氣,便道:“我叫夏夜”。
柳昕兒默默在心底唸了幾遍這個名字:“夏夜,夏夜,夜……”突然間又紅了臉,輕聲道:“我可以喚公子‘哥哥’嗎?”
一聽此言,夏夜頓覺身子一僵,渾身到處都是彆扭:還沒有人叫過她哥哥呢,再說,她自己本來就是個姑娘,又如何能擔得起“哥哥”這個稱呼。但現在依她的身份,既不好拒絕又不便說破,只得乾咳了一聲,尷尬道:“姑娘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柳昕兒一喜,擡起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看着夏夜道:“真的?”
夏夜看看她,遲疑地點了點頭。柳昕兒隨即便輕輕地叫了一聲:“夜哥哥……”。
夏夜雖已有了心理準備,仍是聽得一愣,禁不住面上有些發熱,遂道:“姑娘,你先歇着吧,我去煎藥”,說罷便要奪門而出。誰知柳昕兒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道:“我還有一個請求,不知夜哥哥可否答應?”
夏夜忙調整了一下情緒,道:“姑娘請說!”
只聽柳昕兒期期艾艾地道:“夜哥哥想必也知道我的名字,不如以後叫我‘昕兒’可好?”夏夜尋思這也沒什麼不好,“昕兒”叫起來倒挺順口的,遂道:“好,我聽姑娘的便是”,話一出口,意識到錯誤,忙改口道:“好,我聽昕兒的”。
柳昕兒聽夏夜終於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中一喜,收回了拉住夏夜衣袖的手,垂頭不語。夏夜忙道:“那我先出去了”。柳昕兒目送着夏夜的背影在門口消失,那一層層少女的心事便如輕風下的漣漪般一圈圈漾開……
夏夜再走進房間的時候,後面還跟了個秦小梨。這時柳昕兒已經起了牀梳洗完畢了,淡綠的衣衫襯得她的身姿格外婀娜。她擡頭看夏夜,細心地發現雖然夏夜穿的仍然是一身黑色衣衫,但明顯是已經換過了一套了。柳昕兒清楚地記得那一會兒夏夜穿的那套衣服衣領處不像現在這套領口處有金色的鳳凰刺繡圖案,而且看夏夜的模樣也已經是梳洗過了。
秦小梨剛進房門,一眼看見柳昕兒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裡,便老大不高興,“哼” 了一聲,斜着眼看着柳昕兒道:“你醒啦?也沒死嘛,某人卻像神經病似的還守了一夜呢!”說着拿眼睛橫了夏夜一眼。
夏夜只裝沒看見,柳昕兒聽在耳中,心內卻已是大起波瀾:“夜哥哥昨天竟然守了我一夜麼?怪不得一早看他神色疲憊,精神很是不好……”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動,輕聲向着夏夜道:“夜哥哥,你……”
夏夜沒等她說完,便打斷道:“這是早點,你趁熱吃吧,藥一會兒就有人送來”。說着將手中的托盤放下,轉身便要出去,柳昕兒叫道:“夜哥哥……”還未來得及說什麼,秦小梨已大聲道:“叫得這樣親密,敢情是捨不得呢?”
柳昕兒經她這麼一說,早又紅透了臉,奈何她乃是大家閨秀的小姐,天性溫柔,雖聽得秦小梨的話分明是羞辱她,卻也不好意思開口跟她爭鋒相對,只默默低了頭不作聲。
夏夜本就不喜歡秦小梨的霸道蠻橫,這時見着她這幅神態,心中早已有氣,當下冷冷道:“怎麼叫好像跟你並沒有關係。”秦小梨聽夏夜開口,有些怯怯,但聽夏夜的話裡又明明是護着柳昕兒,不由得越發生氣,大聲道:“我就是看不慣某些人的故作嬌弱,裝模作樣”,說話間眼睛狠狠地瞪着柳昕兒。
夏夜道:“你自己要看,沒人請你來看”,語氣冰冷堅硬,聽得秦小梨心下猛然一驚,連柳昕兒都擡起頭來不住看她神色。
夏夜見二女都怔怔地望着自己,心下也知剛纔的話說得太重了些,便再不說話,轉身跨出門去。屋子裡只剩下柳昕兒和秦小梨二人,秦小梨朝着柳昕兒“哼”了一聲,也走了。
夏夜很是受不了別人刁蠻任性的脾氣,碰上秦小梨這麼個人,實在讓她有些心煩。夏天早晨的風透着清涼,輕輕拂過面上的時候,還混雜着好些青草的芳香,她沿着花園小徑緩步走去,一路穿花拂柳,頓覺心情好了不少,身體的疲憊似乎也漸漸淡去了。突然想起古人說的“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兩句話來,隱隱覺得好像自己現在也一不小心摔到個花叢裡面了,只是卻無意間被兩根花刺扎住了,沒能做到“片葉不沾身”。思及此處,不由又是好笑又添煩惱,不知該說這是豔福還是麻煩。
伸手拂過一株月月紅,夏夜突然便想起秦淵來。毫無防備的,那個白色身影就這麼闖入了她的腦海,他好看而又柔情似水的雙眸,他瀟灑挺俊的身姿,他溫馨低徊的簫聲,他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關懷……
就這麼一時間,夏夜忽然覺得她是如此渴望再見到他。上次她匆匆而別,不知他可曾擔心?他此時身在何方,在幹些什麼?
風很平靜,掩去了鋪天蓋地襲來的憂傷,
不知道是不是早已將心放在有你的地方,
只是偶然間才發覺,
思念竟是如此綿長……
蘇州的清晨也同潤州一樣,平靜而清涼,好像是刻意要觸動離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池邊的小亭裡,一位白衣公子正臨風而立,看着不遠處那青草尖上滾動的露珠,恍惚間看到的竟是心中的她淡漠的神色,動人的臉龐,還有她那雙燦若星辰的鳳目,她眼底淡淡的憂傷,她執笛輕吹的模樣……一點一滴,如此清晰,猛然間卻又全都不見了蹤影,只留纖弱的小草在晨風中搖曳。
秦淵不禁微微嘆了口氣,心道:“不知她此時在哪裡,又在做些什麼?”卻不曾想到,此時他心中的她也正在露清風輕的早晨遙遙思念着他。
秦淵心裡再次閃過她黑色的衣袂,飄飛的長髮,危急時對他的挺身相護,桃花紛飛中她絕美的風姿、遺世的神采,甚至她蒼白着臉在他面前倒下,鮮血星星點點如怒放的桃花……他猛然間只覺心痛如絞,正不能自己之時,有人在他肩膀上一拍,他忙匆匆收拾了一下情緒,轉頭看時,只見朱皓正立在他身後,一臉似笑非笑的神色,顯得格外奇怪。
秦淵被他這麼一看,只覺面上一燙,轉開了臉,沒話找話道:“大哥早啊”。
只聽朱皓笑道:“想什麼呢,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秦淵道:“沒什麼”,朱皓細細觀察他的神色,笑道:“當真?”秦淵“嗯”了一聲,仍然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朱皓道:“你我兄弟這麼多年,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你那點心思還瞞得過我麼?”邊說邊笑着湊近秦淵道:“說,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秦淵聽他說得這麼直白,不禁有些難爲情,嘴裡道:“哪有”,心裡卻不自禁地閃過夏夜的面影。
朱皓看他的神色,便知被自己說中了,遂哈哈一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們的小少爺有喜歡的人了,這是好事啊,我倒想看看能讓我的淵弟牽腸掛肚的是一位怎樣的奇女子。”
秦淵紅了臉,輕聲道:“大哥,你就別拿我取笑了”,說到這裡,忽然擡頭,盯着朱皓笑道:“大哥,你什麼時候能領個大嫂回來讓我瞧瞧啊?”朱皓聽他這麼一說,立時面色一僵,支吾道:“這個以後慢慢再說不遲”。秦淵正準備好好調侃他一番,朱皓卻雙眉一揚,道:“淵弟,陸前輩今日要帶咱們去雲霞樓,我是來叫你的,咱們這就走吧”。秦淵一聽,也不再追究朱皓是否找到了“大嫂”,應了聲“好”,兩人便一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