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梨今夜不知怎的, 一直在牀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她想起她今天在他臉龐上印下的那一吻,就不自覺地自顧自癡笑起來, 直笑得暈生雙頰、渾身火熱, 羞不可抑地用大紅的錦被矇住了頭臉, 可腦海中穿梭來去的仍是他那絕美的臉, 他脣齒間散出的淡淡的酒香, 他那帶着梔子花香的有着如緞般光滑細膩的觸感的肌膚……
秦小梨的腦中越發混亂了,她煩躁地坐起,又煩躁地躺下, 再坐起,再躺下, 最終氣惱地跳下牀來, 道:“算了, 反正睡不着,不如找點別的事做。”
飛絮早已在外間睡下了, 秦小梨看了她一眼,嘀咕道:“這死丫頭,睡得跟豬一樣,每次都這樣,半天叫不醒。”
她不打算叫醒飛絮了, 自己動手點亮了一根蠟燭, 在房間裡轉來轉去, 不知該乾點什麼好, 她一向刁蠻潑辣, 活潑好動,不愛讀書寫字, 也不愛捏針弄線,只喜歡耍刀弄槍,不像她哥哥秦淵,從來都是斯文有禮,文武皆好。爲此,爹爹不知板起臉來訓過她多少回,要她多向哥哥學,可到底只有這麼一個小女兒,爹爹也並未真正責罵過她,依然寵溺嬌慣得很,視爲掌上明珠一般。秦小梨想起平時爹爹假裝生氣亦或無可奈何的樣子就覺好笑,突然想到:“爹爹今日纔回來,現在這時候他肯定還沒睡,不如我就爲爹爹親自做點宵夜送去,他老人家肯定高興。”
秦小梨喜滋滋地端了一碗銀耳蓮子羹,穿廊過窗地向書房而去,遠遠便看見窗戶裡射出的光亮,秦小梨不由加快了腳步,奇怪的是透過窗紙可以看見屋內正有兩條人影在穿梭來去,似乎正在打鬥。
秦小梨心下奇怪:“爹爹的書房裡怎麼會有別人呢,難道是兩位熊叔叔在切磋武功嗎?可就算是在切磋也不應該在書房裡呀。”平時秦海喜歡一個人有事沒事地呆在書房,不喜別人打擾,所以這書房周圍五十米以內都無守衛,只有熊英和熊虎兄弟二人平時暗中近身伺候保護着秦海。
說起這熊英、熊虎二人,原是一對雙胞胎,當年乃是天山雙子門派的掌門人,後來雙子門派爲天山崑崙派所滅,雙子門上至掌門下至徒子徒孫幾乎雞犬不留。熊氏兄弟二人遭到崑崙派掌門的全力追殺,走投無路之時適逢秦海途經此地,一個巧合救了他二人性命。他兄弟二人爲感念秦海的救命之恩,便雙雙追隨秦海來到了孤明山莊,從此爲秦海鞍前馬後地效命。
說起這熊氏兄弟的武功,當可算得一流高手,二人均使判官筆,江湖人稱“天山二熊”。秦海得此二人爲輔,當真如虎添翼,不可小覷,再加上孤明山莊莊內佈置奇特,若無引導外人斷斷不能輕易進入,是以秦海才放心不在書房的周圍多設守衛。
秦小梨好奇之心頓起,忙輕步走到近前,只聽得屋內隱隱有拳腳來去的風聲,竟是有人在打鬥。秦小梨吃了一驚,心想:“不知是不是兩位熊叔叔,爹爹不會有事兒吧?”輕輕舉手扣了扣門,沒人應,屋內的拳腳相加之聲卻更激烈了些,突聽得“砰”的一聲,似乎是雙掌相交的聲音。秦小梨又扣了扣門,還是沒人應,又聽得“叮”的一聲,好像是有暗器釘入了門後,同時屋內的燈光猛然一暗,顯然是暗器打滅了蠟燭的緣故。
秦小梨再也忍不住,把手中的蓮子羹放到地上,轉身“砰“的一腳踹開了門,還沒等她把腳邁進門看看屋裡,一股大力便如海水漲潮般洶涌而來,一下子便把她摔在了門外。
秦小梨被摔得齜牙咧嘴,忍痛爬了起來,重新走到門邊,只見屋裡兩個人鬥得正急,一個正是她的爹爹秦海,另一個卻是蒙着面巾的黑衣人。
只見那黑衣人衣袖飄飛,一雙修長的手伸在袍袖外,或擒或抓,或戳或點,立掌爲刀,削掌爲劍,天山折梅手,碧海驚濤掌,繞指柔劍,天山六陽掌……秦小梨不禁在心下驚歎: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高手啊,就在這短短的瞬間她便認識了有十幾種江湖絕頂的武功從他的手下使出來,此人武功包羅萬象,學兼諸長,所學之淵博比之她淵哥哥竟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恐怕爹爹都不是他的敵手。
秦小梨不是沒見過武功高的人,像她的父親和哥哥便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哥哥的身手甚至還要超過她的父親。只是從小她便認爲哥哥是天縱奇才,是如天神一般的人物,自然與凡人不可同日而語,哥哥的武功高絕卓絕也是理所當然,而父親則是靠多年的武學修爲積澱才得以成就若此,她自己就不行,雖有哥哥和父親的敦促指點,她仍然學不入流,因此她才更加驚歎於眼前這人的武功,看他修長瀟灑的身形,應該是很年輕的吧,真不知這一身高超的武功他從何學來。秦小梨此時的眼中只有崇拜與羨慕,她從小便愛酷習武,這時猛然碰到了一個出父親和哥哥之外的還是如此年輕的高手,頓時便又燃起了她心中的俠客夢,一時之間倒忘了去擔心她的父親。
只見那黑衣人出手如風,招招凌厲,身形飄忽不定,只攻不守,全身卻不見破綻。反觀秦海,雖在那黑衣人猛烈的攻勢下處境兇險,卻也一一化解開了那人的每一式殺招,雙目中滿是鎮定和平靜,當真不愧是一莊之主,不失江湖一代大俠的本色。秦小梨也不急着進去,站在門邊凝神看着兩人你來我往,真力所致處帶起的掌風颳得她臉生疼。
大約過了半盞茶時分,但見那黑衣人一個翻身,飄開三尺,右手一揚,三枚金針已向着秦海胸口急射而去。秦海見那三枚金針破空而來,不敢硬接,身形一晃,已側開一尺,那金針擦身而過,飛向窗邊,又打滅了一支蠟燭,書房內此時只剩下一根蠟燭了,光線更暗。
秦海方避開金針,陡覺涼風拂面,倏忽間,那黑衣人的手指已插向了他的喉嚨。眼看便要穿喉而過,危急之中秦海雙膝一屈,一仰身堪堪避過,卻突覺右肋一痛,已結結實實中了那人揮出的一掌,踉蹌着後退了三步,背已貼上了書房東北角的牆壁。
這一下變故頓時將站在門外的秦小梨震得回過神來,見父親受傷,秦小梨忙急急地跑進來,一疊聲地叫道:“爹爹……”,隨即雙臂一伸,站在一旁扶住了秦海。秦海看了她一眼,叫了聲:“梨兒”,推開她的手,低低道:“不礙事,梨兒快回房去吧”,又擡頭來看着那黑衣人,沉聲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
那黑衣人冷哼了一聲,並不答話,右手一動,又待進攻,秦海見狀,忙一把推開秦小梨,反身從壁上抽出一柄長劍,一拖一劃,劍光霍霍,便向那黑衣人迎去。
兩人鬥了不到二十招,但見那黑衣人揮出一掌盪開秦海的劍刃,右手自腰間一抽一抖,一柄不逾三尺的軟劍便已被他握在手中,但見青碧色的光芒隨着劍身的晃動緩緩流轉,搖曳出清光萬千,使書房內本來暗淡的光線頓時大亮了起來。
秦海一見那黑衣人手執此劍,本來一直很沉靜的臉色頓時變了變,沉聲道:“碧魂?原來你就是泊魂二公子夜魅,是易千山叫你來的麼?”這個黑衣人正是夏夜,而刺殺秦海則是兩個多月前師父交代給她的任務。
夏夜見問,並不答話,碧魂本來是不會輕易出鞘的,因爲那樣的話太容易暴露她的身份,奈何今晚這個秦海的武功似乎遠遠高出當日師父所向她描繪的那般,單憑空手要勝他雖然並非不能,但那樣顯然太浪費時間,再者他已取得兵刃,自己也不能太過託大,因此便在此際亮出了碧魂,劍尖一抖,軟劍便在身前緩緩地畫了半個弧形,顯得慵懶又閒適。
夏夜手臂一擡,提劍便向着秦海刺去,這一刺也是緩緩地似乎是絲毫不着力氣,正是“夜雨江南”的劍法的第一式“閒夢江南”。
秦小梨雖然認識夏夜,卻並不知道夏夜的真實身份,是以當秦海說出“泊魂二公子夜魅”這幾個字時,她並不知道說的就是夏夜,這時在旁看夏夜慢吞吞的一劍刺出,心下不禁奇怪,雖見眼前這黑衣人此刻慵懶的一劍顯得很是優雅誘惑,但劍式講究的是飄若浮雲、矯若驚龍,要既準且快,似這般慢慢地、輕輕地刺將出去,好看雖是好看了,又怎刺得中敵人?秦小梨心下很是不以爲然,心想這人的劍雖是好劍,劍招卻也太過無用。
秦海見夏夜提劍刺來,卻是目光一凜,識得厲害。這一劍雖然看似緩慢隨意,毫無用處,然而卻蘊含着極厲害的殺着——出招緩慢,已在不知不覺中將對手的所有退路都封住;劍尖指向隨意,沒有固定攻向,已是將敵身的所有要害都納入己劍所能刺到的範圍之內;再則這隨意提起的一劍,看似有招,實則無招,所謂無招勝有招,因此這實則無招的一劍便無從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