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戰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喝個屁喝,沒心情,走了收隊!”
帶頭的四個暴民被帶走,剩餘的民衆沒了主心骨,頓時一鬨而散。
趙烺三人剛纔沒有下重手,只是讓他們一時失去戰鬥力而已。
地上哀嚎民衆嚷嚷了幾句,也撐着身子離開了此地。
四周散落的火把被依次熄滅,街邊只剩下了幾盞新式的路燈還在亮着。
李德貴冷眼看着手中錢袋,啐了口吐沫,道:“不就是一個臭警察嗎,在老子這擺什麼譜!”
這時糧鋪內有夥計探頭探腦地走了出來,湊到李德貴身邊,道:“聽街坊們說,這人可不是普通的警察,他是從省署下來的!”
“省署的不在上面好好的享受生活,跑我們這幹啥!”
李德貴眯眼思索了會兒,道:“給我丈人那邊捎個信,去查查這個秦戰到底是個什麼來路!對了,我屋子裡有棵百年老參,也一併孝敬過去!”
“好嘞!”
夥計應了一聲便離開了此地,李德貴沒好氣地盤腿坐在了收銀臺後,拿着算盤開始估算着今半天的損失。
“這幫暴民這麼囂張,看樣子糧價應該再漲上半釐!”
李德貴算盤打的噼啪響,如此想到。
李德貴年輕時家境並不大好,勉強混個溫飽而已。
只不過他那時生的俊朗,又懂得許多雅詩詞曲,頗受當時的一些大家小姐賞識。
一次出外遊玩時他認識了現在的妻子姜氏,姜家乃廣州名門大家,老爺姜清居時任前清兩廣巡道使。
到了民國,姜清居心思活絡,不惜耗費巨資上下打點,終被北洋**任命爲兩廣總督辦,一時之間風光無兩。
大樹底下好乘涼,李德貴做了姜家的上門女婿,雖然爲姜家所不齒,但他卻也在姜氏的資助下開起了糧行,活的也倒是滋潤。
時間長了,李德貴貪婪自私的本性暴露無異。
對於姜家他敢怒不敢言,但對於窮苦老百姓他可沒有那麼客氣。
那些民衆求糧的時候越是哀求,李德貴就越是有着一種別樣的快感。
“哄擡物價?”
李德貴不齒地看着十八甫警署的方向,道:“這世道誰人不想往自己腰包裡多塞點硬通貨過日子,哪還有這等傻子!”
李德貴所說的傻子,自然指的是秦戰了。
秦戰如今已帶着疲憊不堪的一干警衆回到了十八甫警署。
“好了,照片貼好了,名字我也幫你寫上了,這張警員證就此生效了!”
秦戰揉了揉太陽穴,將手中證件遞給了其面前一個青年。
青年正是趙烺,他上下翻了下那證件,聞着那上面淡淡的墨香,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這麼簡單就成了一名警察。
心中歡喜,臉上自然就表露了出來。
秦戰見狀鬆了口氣,暗道:“有追求就好,不然要是無慾無求的,讓我去哪找這麼剛猛的幫手!”
獲得了趙烺的幫助,那可不單單是他一個。
李廣跟秀秀二人,其實力也是讓秦戰側目不已。
剛纔的那場暴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秦戰知道問題的根源在於惡意哄擡的糧價,只是這其中牽扯甚廣,有許多勢力都摻和其中。
他雖然在警署系統中頗有威望,但對於這些東西也只能是敲打一番,根本無法對這種惡行做出什麼改變。
出警是不爲了落下話柄,不用武器鎮壓是顧及那些老百姓。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將作亂的首惡擒獲,但秦戰自認警署無人有這個本事,可以在上百人中將首惡認出,並一舉擒下。
而偏偏看着不可能的事情,趙烺三人完美做到了。
秦戰知道,自己是撿到寶了。
跟趙烺三人交好關係,秦戰認爲是他來到十八甫後做的最明智的一個決定。
趙烺將證件上下看了一番,遂收起了心思,想及剛纔的衝糧事件,問道:“剛纔的事情一看就是因爲那糧鋪老闆肆意哄擡糧價的緣故,署長你爲何不把他也抓起來一併查辦了,豈不是將這事情的根源給徹底解決了。”
“難啊,難!”
秦戰搖了搖頭,道:“我來十八甫本是因爲這邊警署遭遇大變,只是在這暫行其事罷了。再者那糧鋪老闆李德貴背後有人,輕易動不得啊!”
“牽一髮而動全身,是不是這個道理?”
“哈哈,小兄弟果然聰慧,秦某沒有看錯人!”
對於秦戰的誇讚趙烺也沒有心情去迎合,心裡一陣深深的無力感不知爲何莫名涌上心頭。
他嘆了口氣,道:“馬小朵之事那就由我去查辦了,如果沒有別的什麼事情,秦署長我先走了!”
“小兄弟慢走,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開口!”
“好說!”
趙烺拱手告辭,帶着李廣跟秀秀離開了這裡。
“烺哥,我們接下來去哪?”
“先去女子學校問問情況吧!”
趙烺的聲音有些無精打采。
“這麼晚了,怕是有些不方便吧?”
剛纔出門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了,如今一番忙活之下至少一個時辰過去了。
趙烺看了看時間,果然已經快夜裡十一點了。
這個時候去女子學院,想想的確是有所不便。
“那要不我們先回去吧,明早起早過去!”
趙烺心裡有些發堵,說話也沒什麼精神。
李廣看在眼裡,遲疑了半天,還是問道:“那糧鋪之事我們就這樣不管了嗎?”
“唉,我也想管啊!”
趙烺嘆了口氣,道:“糧鋪之事只是一個縮影,殊不知有多少行業都把控在那些地主豪紳身上,而他們之後,則是盤根錯節的權利擁有者。
若是事在京城,我們還可以藉助二叔的力量影響一二,多的不說,至少可以買得一些價低的糧食開倉放糧。
只是身在廣州,連番遭遇惡險,我們不得不小心行事啊!”
“趙烺哥哥,你別老是嘆氣,會變老的!”
趙烺話音剛落,秀秀就接了過來。
她拉着趙烺的手臂晃盪了幾下,道:“哥哥剛纔說了那麼多秀秀也沒怎麼聽明白,只是想想那些糧鋪外爲了生存下去的人卻一直感覺心裡發酸。
哥哥剛纔說到開倉放糧,我們明面上不好插手,那就等天黑了再出手,讓那些捱餓的人有口飯吃!”
“開倉放糧!”
趙烺不斷嘀咕着這四個字,心中突有豪氣翻涌,狠狠揮了揮手,道:“幹了!”
……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時至深夜,街邊的路燈依次熄滅,如今已到了凌晨一點鐘。
近日的北風從未曾停歇,使得廣州城裡的居民感受到了從未想到過的寒夜。
剛纔的衝糧事件就像是一場鬧劇,不論是參與者亦或者是周圍伺機者,見着沒了油水便各自回家睡覺。
大街上此時只剩下了一個孤零零的打更人提着油燈哆嗦着身子,伴着拉長的音調漸漸遠去。
趙烺三人縮在街角等那打更人走出老遠,才走了出來。
“對面就是李德貴的糧鋪,這個時候就算裡面有守店的,也應該入睡了,我們就這個時候過去!”
趙烺一聲輕呼,三人便悄悄摸了上去。
“呼嚕…呼嚕……”
一道道震天的打呼聲在店裡響起,離得老遠趙烺都能聽的清楚。
貼着牆根又仔細傾聽了番,“一,二……正好三個!”。
趙烺看了看李廣二人,道:“從呼吸上判斷,店內有三人值守,我們一人解決一個,有問題沒?”
“沒!”
李廣二人應了一聲,趙烺三人便沿着這店鋪四周找尋了起來。
只是一番查看之下,店鋪外面卻並沒有一扇開着的窗戶,看來這家糧鋪的防盜措施做的還是極好的。
“不用顧忌那麼多了,直接撞門!”
想及此前李德貴那一副不顧他人死活的嘴臉,趙烺當時就來了脾氣,說道。
“正合我意!”
李廣瞅準大門,向後退了兩步,一個加速向那大門衝去。
“咻!”
李廣右腿速度極快,仿若一道巨錘一般狠狠踹向大門。
“轟隆……嘭咚!”
接連兩聲巨響,實木所做的店鋪大門竟然被李廣一腳踹開,落在地上濺起了一地灰塵。
“誰,誰!”
這麼大的響動,當然是把店裡幾人給驚醒了。
他們生生怒吼間,各自提着長刀就從裡間衝了出來,
只是他們才衝出房門,燈還未點亮,就見三道黑影帶着風聲狀若猛虎衝向他們,而後脖子一痛便就此昏倒在地。
……
清晨,晴,無風。
“哇哇哇……”
這是十八甫貧民窟一戶極爲普通的人家,一家六口蝸居在一個十平不到的茅草屋裡。
家中二老年事已高,男人是個車伕,女人做些零活,其下有兩個孩子,一個三歲,一個五歲。
此時哭聲就是從這兩個孩子嘴裡發出,不爲別的,只因他們已經有三天沒有吃過一顆米粒了,天天吃的都是從野外挖的野菜。
而今日,甚至連野菜也都沒有了,家中只剩下了些苦澀至極的菜根。
“當家的,得想想辦法啊,我們兩口子還能再撐上兩天,可是老人家跟孩子們如果再沒有吃食,那指不定今天就要被活活餓死了!”
說話的是一個面色枯黃的中年婦人,她看着一邊垂頭喪氣的一個瘦俏的中年男子,聲音微弱的說道。
“唉!”
中年男子深深嘆了口氣,整張臉都快皺成了麻花。
他從邊上水缸裡舀了幾碗清水咕咚咕咚灌到了肚裡,狠狠地說道:“糧食漲價漲的厲害,我做工三天連一兩米都買不到,而你做針線零工的那點錢更少,你讓我怎麼辦!”
“那……那也不能活生生的餓死啊!”
中年美婦幾近哭腔,努力的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就此崩潰。
“得了,別哭了,我去將那黃包車賣了!”
“使不得啊,那是你吃飯的傢伙,你賣了以後怎麼辦?”
“今天就要全部餓死了,還考慮什麼以後!”
中年男子揉了揉乾癟的臉龐,一把推開了茅草屋門。
只是男子腳纔剛踏出房門,整個人就愣在原地一動也沒動呆在了那裡。
冬日清晨的眼光並不刺眼,暖洋洋的斜斜灑在人身上。
中年男子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門口鼓囊囊的一個糧袋。
中年男子識字不多,但“糧”這個字他還是認識的。
再者,袋子上還印有天下糧倉的圖標,這個東西中年男子的印象還是極爲深刻的。
“這裡面……難道真的是糧食?”
沐浴在此時陽光中,潔白的糧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使得中年男子差點都被晃花了眼。
他不敢置信地蹲下身子,將那糧袋上的繩結解開,半人高的糧袋裡果然是一顆顆散發着誘人香味的大米,滿滿的裝了一大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