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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往人潮中走去,那裡的喧鬧是隔離我們最好的屏障。
我走得不快,身邊的天使三三兩兩的路過我身邊,然後超過我遠去。我沉下心,還能聽到哈斯麥爾的呼吸,能感受到他盯緊我的目光,還有他有些躊躇的腳步。要追上來,還是就此停步?他在掙扎,我在等待。
哈斯麥爾是聰慧的,必然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只能讓他自己選擇,是跟隨我,還是就此遠離。或許我只是有些許恐懼,怕他和塞利爾一樣,在以後被傷害時對我心存怨恨。塞利爾那冷漠的眼神已經讓我心寒,我覺得自己無法承擔另一個。曾經熱切追尋過我的人,曾經對着我露出笑靨的人,曾經無法掩飾內心感情的人,輕而易舉地用諷刺和嘲弄來對待我,我卻說不出他是多殘忍,多惡毒。他失去了記憶,就對一切嗤之以鼻,那時候,我寧可自己也失去記憶,忘記曾經。無論甜蜜還是傷痛。
手被人拉住。我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直到身後的人走到我面前,在周圍天使詫異的目光中和我相望。哈斯麥爾不管不顧的拉起我的雙手,目光垂在我的手心。他的手有些潮溼,而且還在顫抖。我知道他竭力掩飾着自己的心情,視線裡卻只有我的存在。
“你答應我的要求,只是爲了到此爲止嗎?”
“你覺得我如此卑劣,不配留在你身邊嗎?”
“又或者,你覺得我以後會後悔?你爲什麼要說剛纔的話?”
“我覺得,你是爲我着想的……告訴我,是不是那?我沒有理解錯吧。”
他連續的發問,甚至不給我回答的時間和機會。我擺不出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就這樣仰望他,等他不說話了,抽回自己的手。
“哈斯麥爾,你還沒有考慮明白。你喜歡的究竟是然德基爾,還是我?”
“你並不喜歡我原本的身份,所以我覺得,你會後悔……”就如同曾經的塞利爾。塞利爾曾經喜歡我,卻在失去記憶後對現在的拜丘完全沒興趣。“你們或許是同一類人,只喜歡可以掌控的、單純如紙的孩子……”我別開頭,看向周圍。那一張張並不算陌生卻也並不熟悉的臉,仿若夢境。
“我的確是爲了你着想,但更是爲了我自己。你留在我身邊,只會越來越發現,我並不如你所想。之後你會失望,會厭倦,會悔恨,會憎惡。倘若如此,我寧可你留住現在的心情,會憧憬,會期盼,會渴望,會愛戀。”
哈斯麥爾的臉色開始是氣惱的紅,卻隨着我的話越來越發白。我心底的柔軟又被觸及,笑容帶上了真誠。
“和我牽扯上,絕對不是好事情。你看周圍的天使,他們現在看我的目光,多鄙夷和厭惡,因爲我只是普通天使,卻和作爲天使長的你拉扯不清。如果我恢復身份,那鄙夷的眼光就會落在你身上,他們會覺得你的一切都是因我而得。”
“……就算是現在,我也覺得我本來就是沾了你的光輝。”他不自覺的看向別處,慢慢開口。
“以後你會用能力證明你不是。所以現在,必須放開我的手。”我斂起笑容,說道:“讚美天使和戰鬥天使本就是天生的對手,既然你早已選了這條道路,那就堅定不移的走下去。雖然我不會幫助你什麼,但至少我會看着你成長。”
“老師就是老師。”他看着我,彆扭得真如一個孩子:“口才真好。不過我不會放棄的,我會站到能和你並肩的位置上,讓所有天使都無法說你或者我的不好。你可以等着我,等到那個時候嗎?”
“好。”我答應他,並在心裡想,時間或許會證明,我終將是對的。
梅里美進火星天牢獄多久,我也就琢磨了多久要不要去找他。我正在書房裡研究恆星天的建設圖紙,腦袋卻一直沒有想那裡,而是想着火星天的牢獄。那裡是梅里美暫時被關押的地方,也是塞利爾的地界。
斯坦利敲門走進來,快速的說道:“哈斯麥爾殿下要見您。正在正廳等候。”
斯坦利和丹希爾剛來我身邊時,總是想盡辦法在我身邊出現,總是爭相的送茶點送消息。可是最近卻又正好相反,一天一天的不出現,送個信兒也是語速飛快。
我沒有回答,斯坦利就不敢出去。我故意不出聲,只是低頭看地圖,然後就聽着斯坦利的呼吸一點點變沉重。我斜眼能瞄到他焦急的雙腿顫抖的樣子,可是明明沒有什麼事吧?整個屋子的氛圍沉重得讓斯坦利都快透不過氣來的時候,我才擡頭:“你說什麼?”
他如釋重負:“哈斯麥爾殿下想要見您,在正廳等候。”
“斯坦利。”
“是,殿下。”
“你怕我嗎?”我盯着他的眼睛問他。
斯坦利的臉瞬間就紅了,還向後退了幾步,馬上就要落荒而逃一般。
我走到他跟前。他不過是初生不久的孩子,比哈斯麥爾還要年輕。雖然身形已經成年,跟在貝利亞身邊也足以讓他的見識有所增長,可一旦被逼迫,還是會露出孩子一般的表情。癡癡的望着我,不知我靠近是爲了懲罰他還是做什麼的表情實在很可愛,於是我故意板起臉。“你怕我嗎?斯坦利。”
“不,不怕……”他終究在對視中敗下陣來,迅速移開了眼。
“那你這幅樣子是怎麼回事?”
“真的……沒什麼……”他扭捏的回答。我伸手去拉他,卻被他飛速的躲閃開,就好像我是要傷害他一般。
我暗歎一口氣,斯坦利有點倔強,這事我還是問丹希爾吧。“算了。更衣吧。”
斯坦利拿來替換的長袍,一邊幫我係腰帶一邊開口:“殿下要出門?”
他難得提出個疑問,於是我輕聲嗯了一下,等着他的下文。可直到他幫我裝飾靴子時,都沒有說下一句話。
“怎麼了?我出門很奇怪嗎?”
斯坦利搖頭,可他的眉毛都掉下來了,怎麼看都不像是高興。
收起疑問,我往大廳走去。
哈斯麥爾對基璐伯的寬廣大廳有着明顯的恍惚感,這裡和我的月華殿一樣,都是用純白的螢石或者月光石鋪成,完全開放的窗和門讓整個基璐伯到處都是明媚的光輝。耶路撒冷也是依照我的喜好,所以和基璐伯十分相似。只是那裡的裝飾都是戰鬥天使的喜好,和我這裡的寧靜氛圍完全不同。
那天和哈斯麥爾說完話,他忽然沉穩了下來,不再着急追着我,不再用熱情似火的目光注視着我,可我明白,他從未放棄。只是感情已經變成了溪流,已經越發想證明自己的持之以恆。
他經常來找我,用標準的覲見禮儀,對着並不熟悉的這張拜丘的臉,露出恭敬謙和的笑,他在逐漸接受這個事實。我不再是然德基爾的事實。我知道他開始成長,以別人看不見的速度逐漸成長爲可以做天使長的優秀天使。只是不知爲什麼,他依然不喜歡和路西斐爾更多親近。
我問過他這個問題。畢竟在去地獄之前,戰鬥天使一員的他和其他天使一樣,把路西斐爾當做另一個神來敬仰。他只是微笑着沉思了一會,說:“光耀晨星殿下依然是我的目標,只是這目標還離我太遠。”
越是接近,越能明白這其中的差距。
只有無知的孩子,纔會在不知前方如何的時候,就野心勃勃的想要超越那個頂峰。哈斯麥爾開始看到這其中的距離,所以越發謙卑。
後來我又笑着問他,爲什麼會願意繼續接近我?
哈斯麥爾卻不再回答我,但我知,他心中已有答案。
“我以爲你今天不來了,正打算回水晶天。”我迎向他,丹希爾馬上鞠躬退開。哈斯麥爾身前放着用迷迭香和蝴蝶草沖泡的花草茶,可是看樣子他沒喝。“不合你的口味嗎?”
哈斯麥爾說:“只是不喜歡你身邊的人而已。”
我知道他不會喜歡丹希爾,於是說:“既然來了,和我一起去找貝利亞吧。力天使那裡好像有最新的戰報,你可以去聽聽,而我去找我的副官候補。”
丹希爾和斯坦利只能在木星天隨侍,卻不可能跟隨我進入水晶天。拉貴爾實在寬容,要是加百列還在我身邊,斷不會允許兩個連天使學校都沒有進過的普通天使留在我身邊。當初薩麥爾作爲座天使想要隨侍我身邊都被他大大的鄙視了一番,何況這兩個連座天使都不是。拉貴爾最近不常在我身邊,也是因爲我一直留在木星天。
“力天使的戰報?”哈斯麥爾的表情立刻嚴峻起來。
我說:“你沒收到消息?”
哈斯麥爾說:“我來這裡之前還在耶路撒冷。”
被下面的人小看了。我看了他一眼,不再提這件事。如果這個都沒辦法處理,他也沒辦法當上真正的能天使長。
雖然會議上沒說,但是巴比勒還是跟着梅里美一起進了火星天牢獄。領袖不見了,能天使自然是混亂一團。剛晉升沒多久的哈斯麥爾真是處境艱難。我有時知道一些事情,卻猶豫着到底是幫他好,還是袖手旁觀好。看着他一點點解決那些,纔會放鬆下來。
“貝利亞殿下在哪?恆星天嗎?”他跟隨我坐上馬車。
我說:“除非熾天使能如繁星那麼多,不然他絕對不會回恆星天的。”
“難道還是水星天的那個……”哈斯麥爾顯然想到了之前的事。
我說:“貝利亞給那個地方起名叫‘醉生夢死’。”
“這名字太邪惡。”
我點頭,看向窗外。
的確邪惡,但卻是他的寫照一般。
不是在睜眼時沉醉,就是在夢境中死去。
還不是夜晚,所以這裡還沒有太多天使。我讓馬車降落在稍遠的地方,然後披着寬大的斗篷和哈斯麥爾往“醉生夢死”走去。
就如西瑪說得,我很少單獨出行,僅有的一次好像也是上次去薩麥爾的書店,不過一會功夫。加百列在的時候,我每次出門都是前後幾十人的架勢。如今遮着自己的臉,在不多的天使中緩步前行的感覺很是不錯。
哈斯麥爾對周圍的目光無動於衷,只是不時的看向我。
“從你那裡,能看到我的臉嗎?”我問他。
他搖了搖頭,說:“遮住了,不過還好,不然肯定會有很多天使圍過來。”
“我總覺得好像是在做賊……”我指了指自己的斗篷,說:“你太光明正大了,你也應該找個斗篷。”
他笑了,伸手拉住我剛露出的手指,說:“都蒙上要怎麼看路?”
說完就牽着我往前走。溫熱的手,有些猶豫卻堅決的握着我的。我默認了他的“引路”,就像個眼盲的動物,被他拉扯着前行。
其實我不需要看,也知道的。
凡我視線所及,感受亦所及。
熾天使沒有確定的身體,可以任意幻化自己的身形容貌,所以不會消亡不會死去。受傷了可以快速的恢復,就算砍斷四肢大概也能長出來,只是時間長短不同而已。雖然我閉上我的眼,但我的周身卻已經化作我的眼。這些,他體會不到,我也假裝不記得。
“要吃棉花糖嗎?”他忽然問我。
“不了。我拿着棉花糖會被貝利亞笑死的。”
哈斯麥爾繼續走,快到醉生夢死的時候,他忽然停下,卻沒有說話。
西瑪果然在這裡,只是這次我遮着臉,他一直用狐疑的目光打量我。
“貝利亞殿下在嗎?”哈斯麥爾開口問他。
西瑪看了看哈斯麥爾,然後視線向下,看到我們握在一起的手,有了點了然。“殿下正忙着,您可以先喝點什麼等他,我想他一段時間內不會出現。”
“有單獨的房間嗎?”
西瑪露出曖昧的笑意,點了點頭:“當然。我帶您去。”
這次去的,不是上次那個蒼藍玫瑰裝飾到處是鏡子的房間,而是另一個用大量粉白色薔薇裝飾的,帶着頹靡氣息的房間。
西瑪探出頭來,說:“飲料馬上就到,您慢慢享受。”
說完,就關門消失了。
我摘下斗篷,打量着四周。看來他經常做這樣的事,引着別人進房間,然後去找被神禁止的酒水,來給他們真正的醉生夢死。
連牆紙都是粉色的,柔軟的牀榻,裡間是可以沐浴的地方。這樣的房間,估計在這個店裡還不知有多少個。貝利亞的“小愛好”真是不得了。
哈斯麥爾輕咳一聲,我看向他。他很不自在,說:“好像被西瑪誤會了。”
我笑着說:“誰讓你說要單獨的房間。”
哈斯麥爾說:“我是不想別人看到你的樣子才這麼說的。”
我說:“這我當然知道。爲了我,讓能天使長候補的品格都被人懷疑,我真是有罪了。”
哈斯麥爾臉上泛出一絲苦笑:“如果這是真的,我寧願犯更大的罪。”
房間的空氣讓我無法呼吸一般,我打開門,往外走去。
“你去哪?”他問我。
我說:“難道真等着西瑪把酒拿來?咱們自己去找貝利亞吧。”
我想,他肯定在上次的那個房間。被蒼藍玫瑰淹沒的房間。
順着那條路往下走,開始能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聲音,有說話聲,還有別的。我停在房間門口,敲了敲房門。
“貝利亞。”我說:“能把我的副官還我了嗎?”
裡面無聲,但我能感覺的他張了結界隔絕聲音,於是站在原地等待。
不一會,貝利亞披着件襯衫就開了門,看到我臉上有軟軟的笑意,慵懶魅惑。剛從牀上走下來的他總是帶着滿足的笑,但眼神卻始終空洞的可怕。轉瞬,他看到了哈斯麥爾,卻沒有過多反應,反而攬過我的肩,把我往裡面拉去。
我被他扯進去,果然四處狼藉,拉貴爾羞的快把臉燒着了。
“我還沒洗澡就被你打擾了,你來陪我吧。”貝利亞不再看拉貴爾,卻笑嘻嘻的跟我說到。
我還沒來得及反對,就被他拉進浴室。
“等一下。”哈斯麥爾來解救我了:“貝利亞殿下,我們來是有其他事要找您。您可以收拾好再出來見我們。”
貝利亞斜眼看他:“幫個忙,把拉貴爾送去給西瑪。他知道怎麼辦。”
“等等,我不是說……”
貝利亞繼續說:“至於我和拜丘如何,不需要你來干涉,能天使長候補。”
浴室的門關了,貝利亞甚至設了結界阻擋。
他把襯衫一脫,走進水裡,兩手伏在池邊,衝我招手:“一起吧。”
我搖頭。
貝利亞的髮梢溼了,黏在他的脖子上,一條條的玫瑰色閃閃發亮。“真喜歡上那個孩子了?”
我還是搖頭:“你好像特別不喜歡他。爲什麼?”
貝利亞挑眉,海藍色眼帶着□後特有的氤氳,說:“爲什麼啊……因爲你可能會看重他超過我。”
我無語,這什麼理由啊。就聽貝利亞緩緩的說道:“是嫉妒嗎?還是什麼……反正我不喜歡你看他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對很多人都無可奈何吧?”我說。
貝利亞說:“如果你無可奈何的人也是我無可奈何的,那當然沒什麼。如果不是,那我就會欺負他。”
“就像今天這樣?貝利亞,你以爲還年輕着那?”
他勾起嘴脣,說:“用更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