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大學的四、五、六食堂從低到高分佈在一幢樓上,湊巧的是,這三所食堂飯菜的好吃程度從低到高依次遞增,價格也同樣如此,這成爲東林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清晨的五食堂,第n縷晨光灑到餐桌的一角,易塵的臉上晃動着一枚時隱時現的小光斑。身着白色襯衫的他動作嫺熟地剝開一個雞蛋,斯文地細嚼慢嚥。
阿波跟着剝開一隻雞蛋,然後把它一口放進嘴裡。阿波用水汪汪的大眼看着對面的易塵,暗暗稱奇怎麼有這麼精緻生活的男孩子,也慨嘆着粗獷豪放、毫不做作的自己沒有女孩子追求的原因。
阿波終於嚥下了雞蛋,嬉皮笑臉地着問道,“阿塵,下週五就是創新創業大賽的校賽初選了?兄弟,緊張嗎?”
“不緊張啊!初選還不是穩的?我們至少能打到省賽。況且不是有你嗎?你不是我的黃金好搭檔嗎?那我還怕什麼?”易塵撇撇嘴。
黃金好搭檔?腦白金的萬年廣告閃現在阿波眼前,他可是看着這個廣告長大的,“噢,我不上場啊,不是你和小白上臺展示嘛。我都和她說好了!”阿波調皮地笑。
“什麼鬼?到底神馬情況!你們兩個私下交易,然後我在展示的前幾天依舊對這件事一無所知,你們怕不是在搞笑?吊兒郎當的,還能不能好好比賽了。”易塵嚥下最後一口雞蛋,狠狠夾起餐盤裡的油條。油條從中間被夾斷,跌落在餐盤裡。
“阿塵,你怎麼回事?這事吧,你必須得好好感謝我!我爲了你,可是心甘情願地把絕佳的露臉的機會拱手讓人了!不然我在臺上口若懸河、風度翩翩的樣子,一定能吸引一撥小迷妹!到時候我就不是萬年solo了。”阿波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後悔模樣,逼真的樣子非常可信。
易塵還是有些生氣,“你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下!展示有時候比成果更爲關鍵,我們要仔細配合和商量的。”
阿波拍了拍易塵的肩膀,略帶愧疚,“喔,我以爲小白會和你說的!不過小白的宣傳部最近好忙的樣子,你看學生會天天在食堂門口擺放展臺,五花八門的,永遇樂相聲表演、十週年拉丁紀念表演、國風音樂社合唱大賽……排隊領票的可是排起了長龍。這些活動,可不都要學生會的宣傳部去宣傳,小白也不知道接的什麼苦差事?宣傳部大概是學生會裡最苦的部門了,說白了就是打雜的,總是被使喚來使喚去的。但是我之前和小白商量的時候,她欣然接受了啊!該不會是忘記了答辯這碼事吧?”
“小白怎麼可能會忘!你有沒有搞錯,她答應別人的事情從來都能夠做到!”易塵不自覺地大聲維護道。他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點開餘白的頭像:
那個,馬上要校賽了,阿波說我們兩個將代表團隊上臺展示。你今天的課程結束後商量一下後天校賽的答辯稿,行嗎?
好的,我晚上需要去大活前面的藝術展監工一下,然後大概八點去你家好嗎?
好!
時針拖着緩慢的步伐邁向數字八。
易塵在書桌前飛速打字,他又一次看了看牆上的鐘,終於啪地一下合上電腦走出了家門。他在夜色中步履匆匆,樹葉斑駁,一陣風拂過,光斑在地上詭異地晃動着。大活前面的藝術展的戰線拉得很長,彷彿一條逶迤的遊蛇。易塵上前一步,“請問,你們餘部長在哪裡?”
“你看這張地圖啊,她應該在E這個展點。”易塵接過同學遞來的藝術展地圖,眯起眼端詳,然後朝着E走去,剎那間,他看到一抹白影猝然倒地!
他飛奔過去,同時心裡祈禱着不是她,不是……可是,現實又一次令他失望了,他抱起那很輕很輕的身軀,邁動瘦弱的腿向校醫院奔去。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跑得如此之快。
我們真的是輪流體驗相同的事情啊!高中的那次,你自殺未果,我心臟病突發。那天……我倒在大活前面,你送我去校醫院的時候,內心該是同樣的焦急吧。之後你就陪着我一起病了。
易塵強忍着胸口的不適,望着悠悠醒轉的餘白,“你是想逃避什麼,所以才如此不要命地學習和工作嗎?你不知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嗎?”餘白慢慢睜開眼睛,立即撞見易塵質問的眼神。
“易塵,對不起。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最近有太多任務要完成。”她輕輕說,虛弱的語氣降低了吐出字句的可信度。
“餘白,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無法正視我們的感情和身份,所以試圖用終日的忙碌來麻痹自己,來逃避現實,對嗎?”
“我再說一遍,不是你想的那樣。易塵,你總是這麼自以爲是!我之前已經和你說的很明白了。”餘白提高了聲音,“護士姐姐,我不想看見這個人,請您讓他出去!”
易塵不顧小護士的勸阻,他的鞋子彷彿被地磚黏住,佇立不動,“你對我講真話!我說過,小白,你在我面前不用僞裝!”
餘白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她開始咆哮,“你說過?你說過……有用嗎?請注意我們的身份,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我們的故事該落幕了,無論是華麗或者悲傷。時間會模糊一切,我們的生活都會大步向前,我們有一天都會習慣沒有對方的生活。”
“身份?你介意的僅僅是身份嗎?那麼,如果我告訴你,你不是……呢?”易塵漲紅了臉,差點兒衝口而出。
“你想說什麼?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是你說,‘執着’並不是一個褒義詞。命運本該如此!說什麼人定勝天,我以前苦苦堅守的人生信條,我過去學習的強大動力,我現在不信了!”
餘白話中充滿無限的悲傷和憤懣,“易塵,阿波說你總是呆呆地盯着手機屏幕,你……是在等我的回覆吧?他還說你總是自言自語,也許你是沉浸在我們的過去裡,不願逃離那片樂園。只有學習能給你帶來短暫的興奮……好吧,我承認,我們都一樣,我們都是現代版《悲慘世界》的主角,躲不開命運之手的折磨作弄。”
“命運?我從來不相信什麼既定的命運!當我被診斷出心臟病的時候,爸爸媽媽帶我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所有的專家、醫生都說我活不過三年,可我現在不還是好好的?”易塵眼中佈滿血絲,如一頭猛獅般大聲咆哮。
“易塵,別這樣,帶我回家……好嗎?我其實……好怕在醫院一個人。我真的好累……不想再做無謂的爭吵。”餘白沉吟片刻,輕輕打破了洶涌咆哮後的片刻寧靜。
“好,我們回家!”易塵攔腰抱起她,額頭沁出幾滴不易察覺的汗水,他邁開大步朝家裡走去。
他步子很輕,時不時瞥一眼懷中淺睡的女孩,“我應該告訴你嗎?還是順其自然……”他陷入了高考做單選題時的糾結,儘管已經篤定地排除了兩個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