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塵!塵塵!”垂着頭的餘白恍然之中聽到熟悉的聲音,蹭的一下站立起來,動了動嘴脣,“白依阿姨……”
頭髮凌亂的白依沒有應聲,只是用餘光掃了餘白一眼,她徑直衝到病牀前。“塵塵!塵塵!”旁邊病牀的人聽到她尖銳的聲音皺了皺眉頭,紛紛側目,與她近在咫尺的病牀上的易塵卻沒有應答。
“餘白,你告訴我,你到底又對塵塵做了什麼?你告訴我啊!”白依突然發瘋似的衝到餘白麪前,扯着嗓子大聲質問。
“他只是在學校裡看到我和別的男生在一起,然後就暈過去了……”餘白輕微聲音的分貝和白依簡直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餘白!我們塵塵又一次被你害成這樣。我上次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白依話音剛落,便不由分說地果斷揚起手。
餘白只是靜靜地閉上眼睛,眼角流下不易察覺的清淚。人羣中開始傳出竊竊私語,終於有人開始爆發:
“怎麼在醫院打孩子呀!這麼沒素質!”
“做家長的現在才趕過來,太不負責任了。人家小姑娘可是在旁邊苦苦守了一天一夜,愣是沒閤眼……”
“嘿,這個女人是誰呀?大喊大叫像個潑婦一樣。現在還動起手了?”
小護士挺身而出,她瘦弱的身軀攔在餘白和白依中間,“這位女士,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這位小姑娘自從來到我們醫院,就一直靜靜地守着病人,不像您這般姍姍來遲的家長。她不吃飯也不喝水,您看看她孱弱無力的樣子,您到底有什麼資格譴責她?況且,這裡是醫院,公衆場合!您看看牆上貼着的標語,請不要大聲喧嚷,以免影響其他病人。”
餘白迷惘地睜開空洞無神的雙眼,默默用手推開了擋在她身前的小護士。伴隨清脆的一聲,餘白的身子一歪,她在衆人或訝然或同情的目光中重重跌倒在地上。醫院內突然鴉雀無聲,目光聚焦在面無血色的少女臉上。
正當此時,房門被推開,滿眼倦色的餘暉掃了一眼,便立刻發現了癱倒在地的餘白。“白白,你怎麼了?你還好嗎?我就去地下停車場停了個車啊!白依!發生什麼了?!”
急救室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餘暉來回踱步。原本因疲勞駕駛有些暈眩的他現在明顯感到頭部的不適。白依並沒有跟來,但餘暉隱隱猜測到了些什麼。窗外的樹葉在風中翻飛落地,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真是兩個小冤家啊!”
“快輸營養液!”朱醫生厲聲命令道。“小芬,你怎麼現在才送她過來!”醫生用責備的目光看着小護士。
“她一直陪着398的那位病人,和她說話也不答應……我遞給她水杯,還不小心燙傷了她的手。”小護士心疼地說道,“朱醫生,病人血管太細了,插不進去!”
“我來!”醫生用他粗壯的手用力拍打餘白的手臂,終於插入了針管,他鬆了一口氣。
餘白突然打了個冷顫,“我好冷……冷。”護士見狀連忙慌慌張張地跑開,“我去拿牀被子。”一牀重重的被子壓下,餘白卻沒有停止口中的呢喃,“我好冷,冷啊!”一旁的護士難過地搖了搖頭。
餘白醒來的時候,望見了一旁憔悴的餘暉,她張嘴問道,“爸爸!我暈倒了嗎?”
“白白,你也知道你這樣不吃不喝,身體是會受不了的啊?”餘白的目光中充滿責備,摻雜着更多的是心疼和憐愛。
“爸爸,他……怎麼樣了?”餘白欲言又止,終於開口道。
目光交接,餘暉心照不宣,“你放心,我剛剛從那邊過來。他醒了有一會兒了。就是可能昏迷有點久了,有些迷迷糊糊的。他故意把白依支走,讓我陪着他說說話。然後……然後他咬牙切齒地說他恨我,恨我破壞了他的家庭,毀了他的人生,說他永遠無法原諒我。”
餘暉用手指着自己的頭頂,“他甚至發瘋似的揪住我的頭髮,也不知道剛剛醒過來哪裡來的力氣,你看,我這一塊原本就禿了,還雪上加霜地被他揪下了一小撮。之後嘛,我怕他太激動了,所以就趕緊離開了。”餘暉苦笑着說。
“爸爸,易塵說的話……你不要太在意了。他平時不是這樣子的,一定是因爲看到……我……受到了刺激,纔會表現得這樣的。”餘白心虛地剎住話,忽略了關於方澤言的那一部分,她理所當然的把易塵的憤怒歸咎於自己和方澤言。
餘暉語音剛落,餘白便急急忙忙接話道,“爸爸,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我想回東林了,最近欠了好多課和作業。部裡的事情也等着我處理呢。”餘白心虛地瞟了餘暉一眼,敏銳地發現了他眼中的質疑,“好吧。我說真話。他醒了,可我不想見到他。”
“白白,聽話啊!醫生說你還很虛弱,需要住院觀察。”餘暉的語氣帶有命令的口吻。
餘白笑容盪漾,“醫生哪裡說過了?哪個醫生?反正我是沒聽到。這句話一定是你說的,對不對?”餘白開始撒嬌,她搖晃着餘暉的胳膊,“爸爸,你看,我都沒事了,你就趕快送我回東林吧?”狡猾的她知道餘暉無法抵禦她的撒嬌。
“好好好,那你必須答應我回宿舍以後乖乖在牀上躺着,不許看書!”餘暉想起幼小的餘白髮燒到了醫院掛水,一隻手上打着點滴,另一隻手還捧着一本書認真閱讀的情景。他奪過她手裡的書的時候,小個子的她着急地去夠,他不得已只能把書塞回她手裡。
“那我去辦理出院手續,再到地下停車場把我的車開上來,你把病號服換掉,我再來扶你過去。你慢慢的啊!當心!有事叫護士姐姐幫你!”
“好的,爸爸!”餘白笑着目送餘暉離開,心卻怦怦直跳。她收起笑容。
房門再次被撞開。
“爸爸,你怎麼回來……?”餘白突然噤聲,視線之中出現了一身藍白條病號服、慵懶地倚着門框的少年,她擺出一張苦瓜臉,同時在內心苦笑道,真的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最怕什麼,什麼就來。
“你來做什麼?”餘白質問的聲音彷彿夏天的冰窖般寒得徹骨。
少年伸了個懶腰,笑得妖嬈,“我來看看你啊!怎麼?我一生病,你也跟着病了嗎?”
“我只是太累了,不小心睡過去了而已。與你無關。”餘白不容置疑的解釋彷彿她此時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你……別妄想否認了,病房裡的護士姐姐都和我說了。謝謝你一直陪着我!只是餘白,你一點都沒變啊!你還是那麼喜歡……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嗎?所以,你來這裡就是爲了奚落我的嗎?”餘白一臉落寞。
“不,我是來道歉的。實在抱歉,我爲我媽媽不當的行爲和言語向你道歉。她……不是有意的,她可能只是太擔心我了,慌亂之下才會……請你原諒!如果不是她的一巴掌,你可能也不會昏倒吧。”易塵的心疼情緒躍然紙上。
餘白似是發現了易塵的關切,她的口氣再次強硬起來,“呃,沒關係的。我能夠理解阿姨,你不必爲此自責。如果沒有其他事,請你出去,我想休息了!”
少年像是沒有聽到似的,他邁着虛浮的步子慢慢靠近病牀,突然一屁股坐到了牀上,他的手爬上餘白的頭,輕輕地撫摸着餘白柔滑的頭髮,動作深情而曖昧。他開始斷斷續續地吟誦,“指間清風斬青絲,相會何期只夢中……好一首《蝶戀花》!好一個東坡居士!可是……真的能斬得斷嗎?”
他猛地一抽手,從餘白頭上扯下幾縷青絲,轉身決絕地離去。餘白望着他悽絕的背影,突然回過神,“易塵!你瘋了嗎!”
“是的,我是瘋了。”易塵輕輕關上病房的門,自言自語道。他警覺地環顧四周,一路小跑至檢驗科,“您好!請幫我把這兩份頭髮裝入標本袋。”他在護士訝異的眼神裡,心事重重地接過了兩隻標本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