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白頓覺心煩,她緩緩閉上眼睛,對自己命令道,“給我打開!”她終於小心翼翼取出信封裡面的幾張信紙。這一次,易塵一貫飄逸的字跡卻透着一筆一畫的端正與認真:
小白,有個秘密一直沒告訴你,其實,和你一樣,我的樂觀和灑脫也是“裝”出來的。是的,我們都十分善於僞裝。我們兩個說不定一起主演電影,我當男主角,你當女主角,我們就可以一起捧回奧斯卡小金人呢!
在認識你的很久以前,我就生病了,而且病的很重。我總是突然感覺心臟不適,然後就被送進醫院,再出院,再住院……這彷彿就是和伐木造林一樣的惡性循環。
印象之中,我總是虛弱地躺在病牀,百無聊賴,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出神,預感到自己明天就會死掉。我覺得別的孩子是父母的天使,只有我是父母的拖累,於我而言,唯有死纔是最好的歸宿。爸媽工作辛苦,賺錢不多,我的病看不好,卻非常燒錢。爸爸爲了我的醫藥費早出晚歸,做好幾份兼職。
我只是……還沒想好死的方法,割腕自殺很疼吧,跳河會嚐盡窒息的痛苦,跳樓又太狼狽不堪。我一直想着得給自己一份體面。乾乾淨淨的我,要揮一揮衣袖,瀟灑的告別。
我原以爲步入高中也不能給我的生活帶來嶄新的開始,而我卻遇到你——我的新同桌,你時常顯露的微笑很有魅力,至少,對我具有強大的吸引力。那是和我一樣落寞而哀傷的微笑。我在想,我們是不是一類人……
我很快發現,原來你和我一樣在演戲。我當時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原來我還有着“志同道合”之人。別問我是怎麼敏銳地察覺到你的僞裝的,可能因爲我們是同一類人吧,一顆敏感而脆弱的心是與生俱來。
我起初想看透你,好奇你憂鬱與哀愁的原因,畢竟那時的我以爲你不會比我更慘了。我想看看我們誰是更好的演員。
你總是對周圍的同學熱情友愛,但你卻沒有交心的朋友;你的眼神偶爾會流露出對友情的渴望,但你表面上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你總是微笑着答應老師的要求,但你的眼神卻暴露了淡淡的不願。你明明不快樂卻偏偏裝作很快樂,你明明在掙扎浮沉卻臉上掛着哀傷的微笑。
我們都知道,微笑也是可以分類的。別人的微笑是發自內心的快樂,我們的假笑是憂傷的微笑,無落寞的微笑,無奈的微笑。
我又何嘗不是?我不願意讓爸爸媽媽擔心我的身體,所以我裝作樂觀陽光、豁達開朗的模樣。我飽受身體折磨的時候,總是笑着硬撐,因爲我不想回到那間冰冷的病房。
我不知道自己痛苦的活着有什麼意義,找到你之前,只有獲取新知識能帶給我片刻的樂趣。我們帶着同樣的僞裝,卻像帶着異種電荷的粒子一般相互吸引。漸漸的,我發覺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汩汩涌出新的支流。
散夥飯那天,我饒有興味地坐着看倔強的你落落大方地笑着接受一杯又一杯的敬酒,卻還是發現了你眼角的失落與無奈。於是,我雖然嘴皮子很賤,卻仍舊忍不住在結賬時替你解圍。我很慶幸那天的挺身而出,不然就不會收到你的那幅畫,明白你的心意。
陸陸續續說了這麼多。接着,告訴你幾個小秘密吧。其實,我那天(你輕生的那一天)在小吳哥哥的車上,聽到了暱稱爲‘愚公移山到頭來也是白費功夫’的聽衆點播的一首‘一千年以後’。其實,我請你陪我過生日的那天,我們約好八點四十分見面。可我實在太激動了,激動到很早就醒了,我告訴你‘我等了十五分鐘’,我卻苦苦等了兩個多小時呢……讀到這裡,有沒有感動呢。
我們同樣那麼驕傲,同樣的不相信別人,卻把一顆孤寂的心交給了彼此,解開了纏繞千年的寂寞。
你曾說是我拯救了你,但你不知道的是,其實你也同時拯救了我!離開了你的我,纔是這世上的一縷孤魂,一粒塵埃。
爸爸給我取名叫‘易塵’的時候,也許寓意是“看淡塵世其實很容易”,教我要瀟灑地在人世間走一回。
過去的我總想着追求一段平淡的人生。就像人們說的那樣,品一口香茗,讀一卷詩書,得一人在旁,便足矣。人生何必轟轟烈烈,在世上留下抹不去的印記?不帶走一片雲彩,不留下一絲痕跡,不是更爲灑脫嗎?但是,遺憾總是會有的,你的出現,讓我覺得自己產生了許多遺憾。因爲有慾望,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卻來不及做的事情,纔會產生遺憾吧。
“淨土”是個讓我怦然心動的詞語。然而世界之大,何處爲淨土?沒有俗世紛擾,沒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安寧的世界,到底在哪裡呢?
過去的我似乎在偏激地尋尋覓覓一方淨土,直到遇見你,我便不再彷徨失措,因爲有你在的地方,就是一塵不染的純白世界。
無奈“易塵”二字最後印證了“化作一杯塵土其實也很容易”。我不甘心就此離你而去,但我會在廢墟之中等待你走來。如果你想我了,就放放我們最喜歡的那首歌吧。倘若世上沒有了我,也請你守着我們的愛,好好的堅強的活下去,答應我好嗎?
片刻的靜默後,“好,我答應你。雖然不能親口對你訴說,但我答應你了。你知道的,答應你的事情我都會努力做到的。”餘白輕輕地說。
易塵回來的時候,餘白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你回來了啊!”她的聲音輕微的像是在說夢話。
“我去洗個澡。”
易塵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餘白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又有些醒了。易塵正用毛巾用力擦着溼漉漉的頭髮,餘白晃晃頭,坐起來搶過毛巾幫他擦拭,卻驀然嗅到一股酒氣。
“你喝酒了啊?”
“嗯……”易塵尷尬地笑,還是洗不掉嗎?
“差不多幹了呢,很晚了,快睡吧。”易塵吻了吻餘白的額頭,吩咐小白音箱關掉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