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中學爲了增強學生體質訓練,新增了夜跑的活動。這讓一批跑兩步就喘氣的同學們叫苦連天。夜跑結束的時候,餘白會在操場的看臺上看星星,哪怕只是短短的五分鐘。她從易塵的講述中瞭解了金星逆行的原因,木星有多少顆衛星,這些課本上沒有的知識令她着迷。
白天的學習依舊緊鑼密鼓的進行着,他們開始更多的學術交流和討論。餘白髮現自己找到了知己,當她訴說着可能的解題思維時,總髮現易塵想到的新思路如出一轍或者他能夠很快理解。
放學後,易塵和餘白肩並肩坐在惠文中學的操場上,手中各自拿着一塊畫板,他們專注地畫着些什麼,動作出人意料的一致。
“沒想到這裡的風景還不錯呢?”餘白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你在畫眼前的風景嗎?”
“這個嘛……我在畫你呀……”餘白的臉上不由泛起朵朵紅暈。
“好巧,我也在畫你。真是默契哈”,易塵溫柔的笑彷彿能融化一切堅冰。不一會兒後,作畫效率頗高的他們相視一笑後交換了畫板,開始互相欣賞對方筆下的自己。餘白有些嬌羞打量,易塵卻大大方方露出滿意的神色。
“餘白,你有什麼鮮爲人知的小名嗎?”易塵突然充滿好奇。
“爸爸媽媽都叫我‘白白’,你願意的話,也可以這麼叫我……”餘白的聲音愈來愈小。
易塵捕捉到她細若蚊蠅的聲音,“白白?你別說,有種很白癡的感覺。要不然我還是稱呼你‘小白’吧?”
“噫,我怎麼覺着聽起來更像白癡了……”餘白乾瞪了易塵一眼,表示無聲的抗議。
“那你的社交賬號都是什麼暱稱啊?”
“我平時都在忙學習,很少上的啦!有一個好像叫‘愚公移山到頭來也是白費功夫’”
易塵在心裡默唸這暱稱,“足夠長,也流露出了命名者的悲傷與無奈,大抵是嗟嘆之語吧。我的賬號叫‘看淡塵世其實很容易’,可以考慮加個好友嗎?那個愚公啥啥……”
餘白大笑,卻又在笑聲中感慨:她原以爲幸福不會眷顧她,可現在,她卻感受到了幸福真實的存在。原來,偌大的世界,真的會有那個懂你的人。
深夜,皎潔的月光傾瀉而入,映照出屋內餘暉伏案的身影。
“爸爸,請問你有空嗎?呃,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說呢。”書房的門久違地被敲響,餘白探出頭來,餘暉在書房辦公的時候很少會受到打擾,他感到有些訝異。
“是白白啊!進來吧!”餘暉放下手中的筆,目睹一襲白裙的女兒輕盈地走到辦公桌前,然後從身後抽出一張照片,放在他面前。
餘暉只瞥了一眼餘白,便捕捉到女兒眼中抑制不住的期待的光芒。餘暉的心砰砰直跳,女兒好久沒用這種親切的眼神看自己了。他覺得他的白白變了,她的眼神中時常會閃過一種令人心疼的寂寞和疏離,但你出聲喚她的時候,她又會很認真地聽你說話,溫柔而禮貌地應答,嘴邊掛着一抹淺淺的耐人尋味的微笑。
“爸爸,我還是先來坦白吧。我不想有一天被……你或者媽媽撞破,這樣不好。我想,你們有知道的權利。”
暗黃的燈光下,餘暉直勾勾盯着照片中的男孩,白T恤,棒球帽,笑容燦爛如同璀璨的星光,眼神中卻帶着幾分藏不住的桀驁和鋒芒。
只是……這五官……他摩挲着下巴的鬍渣,徑自愣神。
餘白小心翼翼窺視着爸爸漸趨嚴肅的表情,心下不免忐忑,她的小手在胸前不停打轉,猶豫片刻後帶着調侃的語調,“爸爸,易塵不光長得帥,眼睛還和你很像哦!這個我的小發現噢。不過易塵的眼睛裡面有星星,至於你嘛,我是沒發現有啦!”
餘暉知道女兒在打趣自己,狡黠地笑,“這樣子喔,是不是不敢和媽媽說,先想在我這裡得到支持?對哦,你剛剛說他叫什麼名字?”
“易塵,容易的易,塵土的塵。”
“好的,我知道了。照片就先放我這裡,你放心,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了,我會找機會和你媽媽說的。”
“謝謝爸爸!爸爸晚安!早點休息!”餘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臉興奮地走出了爸爸的書房。
門被輕輕關上的那一刻,餘暉幾乎同時抓起桌上的手機,他有意壓低聲音,“喂,是吳秘書嗎?記好了,幫我秘密調查一下白白學校的一個男生,叫易塵,容易的易,塵土的塵。越快越好!”
電話那邊傳來吳秘書剋制不住的竊笑,他慢條斯理地說道,“董事長,聽您這緊張的聲音,我猜那個叫做易塵的一定是餘白的男朋友吧?感謝董事長信任,交給我這麼重要的任務,我保證完成!辦得好記得給我記上一功哈!”
餘暉心中煩躁,沒好氣地說,“我有張照片發你微信了,等你消息。”
熟悉的昏暗燈光下,餘暉推了推眼鏡,瞪大眼睛極力辨認。
大概是像素不太高的緣故,男孩的五官有些模糊,但餘暉還是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之感。照片之下壓着幾份尚未處理的文件,餘暉卻整晚久久地盯着照片反覆詰問自己——他到底是誰?
第二天早晨的餘暉科技。CEO餘暉一臉疲憊地走進辦公室,“吳秘書,你去幫我準備一下今天會議的講稿吧。”吳秘書懷疑自己沒睡好覺,耳朵聽錯了指示,凡事親力親爲、勤勤懇懇的工作狂居然自己沒有準備嗎?
餘暉極力壓住自己的怒火,“愣着幹嘛,還不快去!對了,還有昨晚上交代你那事,一併辦好了。”
吳秘書本來還想調侃一句“不至於吧,爲了女兒可能的戀愛對象緊張得連覺也沒睡好”,但他看到餘暉嚴厲的眼神立馬嚇得把話嚥了回去,換成了“我給您弄杯咖啡過來”。
吳秘書儘管嘴上很皮,辦事效率還是極高的。下午時分,吳秘書將一疊厚厚的資料放在餘暉的辦公桌上,並擺出一副邀功的姿態。
“白依!?”真的是她嗎?原來易塵他是白依的兒子!出生日期……1995年11月22日,11月底,也許是個寒風凜冽、漫天飄雪的日子。
雍城!生於雍城嗎……
多年以後,“雍城”二字依舊讓餘暉觸目驚心。餘暉的腦海裡閃過雍城古色古香的街道,著名的遊客如織的八里橋,還有他度過青蔥歲月的常勝大學。
我曾理所當然的以爲,我們遠離故土一起去到雍城的常勝大學,會好好的在雍城——那座美好的城市一起待到天荒地老。這些年我不斷的出差,踏足過不少城市,最愛的唯獨是雍城啊!你離開我的時候,我獨自離開了雍城這片傷心之地,回到我們共同的故鄉。可是後來才恍然發現,雍城的一切還是令我留戀啊!
我上一次去雍城,應該也是十幾年前了吧,我記得似乎是1995年?
餘暉腦子放空了片刻,迫使自己重新拾起那段久遠而支離破碎的回憶:那一天,我突然收到你的消息,你求我去一趟雍城。我猶豫了,你已嫁,我已娶,我們不該再有任何瓜葛。但我最終還是去了。
那天,驕傲的你跪在地上求我,求我借你兩萬塊錢用來保釋易非。我決絕地咬牙切齒,“我恨易非搶走了你,所以我不會救他”。最後你被迫接受了我的要求,我把冰冷的錢放在了牀頭櫃上。我臨走的時候看到你眼角的兩行清淚,頓時覺得自己十惡不赦,落荒而逃。我大概是個自私的魔鬼吧!
這些年我一直以爲你還在雍城,滿心愧疚不敢去找你。沒想到你居然回來了,我們各自的孩子還成爲了同桌,或許這也是一種未盡的緣分吧。
餘暉疲倦的眼睛漸漸迷離了,他猛然發覺吳秘書還在等他的指令,連忙清咳兩聲,試圖掩飾聲音中的顫抖,“辛苦你了,出去吧!”
資料中還附了一些照片,和餘暉手中持有的那張照片一樣,男孩始終擺出一臉笑容燦爛。只是憑餘暉的判斷和直覺,那笑容似乎不太真誠。
“爸爸,易塵不光長得帥,眼睛還和你很像哦!不過他的眼睛裡面有星星,你嘛,我是沒發現有啦!”
餘暉似在自言自語,“白白,你知道嗎,世界上竟有如此巧事。曾經也有人說,爸爸眼睛裡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