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白怔怔地望着拷問自己心靈的易塵,她剎那間褪去猶豫的神色,她撲上前去,緊緊抱住面色蒼白的易塵。小貓抱枕登時被甩了出去,委屈地落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
“易塵,你要做什麼!?爲什麼要說這麼悲傷的話?爲什麼要提‘死’這個字眼?爲什麼悲傷都被收攏在你清澈的眼睛裡呢?”餘白連連發問,卻不知此時她眼中的悽然也被對方一覽無餘。
“易塵,你還好嗎?能不能答應我,別再聽悲傷的歌了,我知道自己也許沒有資格這樣要求你。但是,如果我的悲傷令你悲傷,我的寂寞令你寂寞……我願意爲了你,努力去擺脫它們的控制!你在我心裡,一直是那個眼睛裡閃爍着星光,永遠都在笑着的易塵啊!是傾聽我的煩惱,驅逐我心上陰霾的小太陽啊!你現在這樣不但是在懲罰自己,也是在懲罰我啊!求你放過自己,也放過我好嗎?”
餘白開始用她纖細的手死命捶打自己的胸口,似是痛苦不堪。易塵知道她咳嗽的時候習慣喜歡用手輕捶胸口,而不是讓人輕拍她的後背,彷彿那樣可以讓她好受一些。易塵趕緊扔下吉他,於是被拋下的吉他陪伴着不遠處同樣躺在地毯上的小貓抱枕。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餘白,你瘋了嗎?你這是做什麼?”
她強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決堤而下,“易塵,你說,身體上的疼痛……如果真的能,減輕心上的痛苦,該有多好!抑或倘若人沒有心,是不是就永遠不會受傷了……”
易塵聞言跟着流下眼淚,他心疼地緊緊抱住餘白,試圖傳遞給她溫暖和力量,“小白,你冷靜點好嗎?你說什麼,我,我都答應你。我會努力抹去我的憂傷,找回那個樂觀的易塵,尋覓我遺失的快樂。我們都會好好的……”
餘白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開始擦拭眼淚,空調風扇的震動夾雜着抽泣聲,茶几上的小白音箱裡飄出一首《Let It Be》,易塵帶着哭腔跟着旋律哼唱着:
所有傷心的人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都將會有一個答案,順其自然。即使他們被迫分離,他們仍有機會相見。都將會有一個答案,順其自然。隨他去,順其自然;隨他去,順其自然。都將會有一個答案,順其自然……
餘白在搖滾歌聲中悄然睡去,她彷彿看到了樂隊主唱深藍色瞳孔中蘊含的希望的光芒。易塵溫柔地把她抱進了房間,替她掖好被子。他的眼神故意躲避着她的睡顏,“順其自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輕輕關上了房門,彎腰撿起了地毯上的吉他和小貓抱枕。
他走進隔壁的房間,命令自己:易塵,換個頻道,不要這種傷感的基調了。
他徒勞地沒有成功,開始自言自語道:其實我以前很少說話的,只是和爸媽交流比較多,尤其不喜歡和別人搭訕。自從遇見了小白,話就多了起來呢。不知道爲什麼,最近我總是有種日子過一天少一天的感覺。我彷彿覺得自己看書、寫代碼、上課都是在浪費有限的生命,但也對此無能爲力。
醫生說,我並不能活的很久,雖然我已經足夠讓他們震驚了。以前我一直覺得很不公平,爲什麼上天要這麼殘忍地對我?上帝給我關上了一扇門,就會在另一個地方爲我打開一扇窗。我就在黑漆漆的小木屋中傻傻等待,我曾以爲他爲我打開的那扇窗戶是小白的出現。可是,上帝爲什麼又把窗戶關……上了。到底是……爲什麼!
爸爸媽媽一直叮囑我多休息,他們天真地以爲我晚上十點多就睡覺。有時候,我8點多和他們視頻通話的時候,他們就舒舒服服躺在牀上了。要是九點多和他們視頻,就是一副彷彿下一秒就要睡着了的狀態,滿滿的“你再不說正事我就快睡着了”的意思。可是我卻經常超過12點才睡,有時候凌晨還未入眠,第二天清晨六點多又自然醒了,熬到七點終於忍不住掙扎着爬起來。我的身體真的受得了嗎?
可是我睡不着,躺在牀上盯着天花板胡思亂想的感受太痛苦了,與其輾轉反側,還不如起來看看書呢。我睡得越來越晚了,感覺自己越來越虛弱了。我這副身子,大概就是不能像正常的90後一樣經常熬夜的。可是,我是否恐懼和害怕死亡呢?我所求的,終究不過是奢望罷了。爲什麼限制了我生命的期限,還殘忍地奪取了我短暫年華中最珍愛的東西呢?
易塵打開一個裝滿化驗單的文件夾,翻開其中的病歷本,確認了一下上次去東關醫院檢查的日子。嗯,時間過的真快,等忙完比賽,看來我得去一趟醫院了。他打開手機備忘錄,添加了“去醫院”的事件提醒,他無力地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
如果我每天不用吃藥該多好,如果我不是個病人該多好!我爸爸也沒有心臟病啊!易塵愣了一下,嘆了口氣,“餘暉,他應該也沒有心臟病吧,至少沒有聽小白提起過。所以爲什麼心臟病這個惡魔要來糾纏我呢,爲什麼堅強的我對付不了它呢?簡直沒天理。”
我,真的厭倦了去醫院排隊抽血,那些小護士的技術都不怎麼樣,扎個針搞得我疼上幾天。現在的我看到隊伍前面哭的很慘的小朋友都一臉冷漠,以前我覺得感冒生病需要抽血的小朋友們好可憐,可是大概是習慣了吧,或者可以說是麻木。我易塵,已經是最慘之一了,早早地被下了死亡判決書的人,明天就可能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裡的人,又有什麼同情別人的資本呢?
或許我還是應該慶幸的,畢竟醫院的重症病房裡躺着更多慘兮兮的人,畢竟我現在還好好的活着。雖然身體上的體驗感有些差,抵抗力差到一不小心就會感冒,每天要看天氣預報及時增減衣物,像瘦弱的小女生一樣。累了一天就覺得渾身沒力氣,還有……時不時發作的心口疼。但是至少我現在看起來還ok。還有,每次抽個血都能吃一頓大餐呢,這是我對自己的補償……這樣想來也沒有那麼慘啦。
易塵的目光突然聚焦在左側上了鎖的抽屜上,他的呼吸開始變得不均勻。他趕緊服了一片藥,平躺在牀上,牀頭櫃上的‘小白’智能音箱無聲地陪伴着他。
“小白,請關閉4號燈!小白你說,順其自然,真的可以嗎?”黑暗中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