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日曆翻過了幾頁,也不知今天爲何年何月何日何許星期。餘白大多數時候就躺在VIP病房的寬敞大牀上,她覺得自己身體上並沒有什麼明顯的不適。醫生和小護士的例行檢查是每日不變的主題,餘白覺得自己宛若宮鬥劇中受寵卻不幸福的娘娘。
她趕忙在心裡呸了一聲,瞧這個比方打的,不貼切!太不貼切了!如果我是皇帝的寵妃,那麼每天獻殷勤探望我,給我買各種東西,變着法兒哄我開心的方澤言,豈不是皇帝了?他去處理公司的事情,就等於皇帝上朝處理政務?
呵!這個比喻不好!九五至尊的皇帝?太便宜方澤言那個大壞蛋了!
方澤言似乎準備出去一趟,他派了個小姑娘來陪護餘白,說是陪着說說話,可以避免餘白感到寂寞和無聊。餘白聽罷皺了皺眉,黯然神傷:“內心深處的寂寞,是無法通過表面的喧囂和熱鬧治癒的。一切不過是徒勞罷了。”
方澤言見餘白不作聲,自知擾了她的清淨,但又實在不放心留她獨自一人在病房裡。他打趣道,“別皺眉頭了,經常皺眉的話,眉間是很容易長皺紋的。漂亮的女孩子長了皺紋,可就美中不足了哈。”
他又扭頭轉向身旁站立着的小姑娘,卻是收斂了半分笑意,“若曦,你陪着餘白說說話,別讓她一個人悶着。下午推她去外面走走。記得督促她吃藥,一種一天三次,每次一粒;另一種是沖劑,一天兩次,熱水沖泡,苦的話小盒子裡面有糖。哦對,還有按時量體溫!餘白屬於不好好吃藥的類型,你一定要監督她,不配合的話就call我。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少爺!啊不對!澤言!”若曦似乎因爲叫錯稱呼而哭喪着臉,卻沒有得到意想之中的責怪。
“好了。我走了!你們好好的哈。”方澤言留下一個華麗的背影。
若曦似乎鬆了一口氣,吐了吐舌頭,“呸呸呸!我怎麼又叫錯了!還好少爺沒有生氣!”
病牀上的少女耳尖,聽到若曦又不假思索喊出“少爺”的稱呼,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若曦終於反映過來,不好意思的撓頭自嘲道,“瞧我,怎麼這麼笨哩!您千萬別嫌棄我!”
“若曦,怎麼會呢?別這麼說自己,我覺得你很可愛啊!”若曦第一次聽到病牀上傳來聲音,驚訝的啊了一聲。
她挪步至牀邊,看到病牀上的少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她的聲音很溫柔。見到少女的面容後,她頓時有些自慚形穢,不知如何在自己有限的詞庫裡尋覓合適的詞彙來形容這一種美。
若曦想起《紅樓夢》中的詞句——一個是閬苑仙葩。她暗自八卦:原來少爺喜歡的是林黛玉那般嬌滴滴的美啊!?我讀紅樓的時候,卻怎麼也喜歡不起來林黛玉呢,世人都說薛寶釵太過精通於人情世故,但我卻認爲薛寶釵更配賈寶玉。咳咳咳!我個小學渣是不是又偏離中心思想了?中心思想是什麼來着?時代背景之下四大家族不可避免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病牀之上,少女臉色白皙,大約是生病的緣故,臉上沒有什麼血色,顯得有些憔悴。一彎眉毛很濃,彷彿天上新月的形狀。淺淺的笑容散去之後,神色中透露出非凡的冷靜與自制。
“你的名字是若曦?杜若的若,晨曦的曦嗎?”
“‘月明全見蘆花白,風起遙聞杜若香。君行采采莫相忘’……我記得杜若,開的是白色的花吧。晨曦,象徵着溫暖和希望……真是個好名字!”
若曦回過神來,發覺餘白憂鬱的眼睛正望向自己,她猛然意識到自己打量的目光有些失禮,“是的!就是筆畫多了點,每次等我寫好名字,別人都做到第三題了。所以說嘛,總是在考試中失去優勢,所以考試老考不好,名字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爸媽還不相信……”
餘白似是感受到若曦的侷促不安,旋即露出隨和的笑,“不用那麼拘束嘛,你受託於方澤言,我也不是你的上司。難爲你陪着我這個病怏怏的人呢。”
若曦發覺餘白迷人的小酒窩,爲她的美貌深深折服,不由浮想聯翩開始輕哼,興致所至,聲音漸漸放大,“小酒窩,長睫毛,迷人的無可救藥……想念你的微笑……”
“你也喜歡林俊杰的歌嗎?”
“啊!對不起!我這個人總是一言不合就尬歌尬舞!啊,不對!什麼一言不合!我們纔沒有一言不合……對,忘了問,你希望我怎麼稱呼你呢?現在的少爺小姐都不喜歡這麼老套的稱呼。我們家少爺最討厭別人對他畢恭畢敬,讓我們都叫他的大名,可是夫人,就是澤言兄的老母親又不讓。奇了怪了,換作是我,巴不得天天有人追着我喊小姐!可惜,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丫鬟的身子……我家可窮了,唉……”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爲下賤。你說的是紅樓的晴雯嗎?”
若曦咦了一聲,心下詫異自己只是隨口胡言亂語,餘白怎知自己方纔把她比作紅樓的林妹妹。她連忙岔開話題,“對啊!我很喜歡林俊杰的歌,喜歡他很久了。他的嗓音真的很特別,江南、一千年以後都是我的心頭最愛。”
“可以放一首一千年以後給我聽嗎?我想聽它。你叫我餘白就好,小白也可以,不過也許我不會再聽到有人這麼叫我了。就算有人,也不再是那種感覺了。”
“好的”,若曦依言打開了網易雲音樂,旋律響起,她開始跟着曲調輕哼。猛然擡頭,她看到斜靠在牀頭的少女在悄悄拭去滑落的眼淚,“樂天派”的她感到迷惘和無措,她不知道如何勸慰,甚至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勸慰萍水相逢的少女。若曦難得這麼手足無措,她開始盼望這首歌早點放完,就像過去盼望職校晚課的下課鈴聲。
別等到一千年以後,所有人都遺忘了我,那時紅色黃昏的沙漠,能有誰解開纏繞千年的寂寞,HO~~纏繞千年的寂寞……
尾音拖得很長,若曦無情的掐斷了它。餘白瞥了她一眼,卻意外的沒有質問和橫加阻攔,“不好意思,可以遞給我一張紙巾嗎?在那個櫃子上,我夠不到呢。”
“我去拿!對了,我去燒一壺熱水!”
房間內只剩下餘白一個人,她望着落荒而逃的若曦,笑了笑,卻趕不走縈繞耳邊的熟悉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