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有祿臉色陰冷下來,低聲道:“你懼怕江林,就不怕我嗎?”
“卑職不敢。”那名錦衣衛臉色一變,目光閃爍四下瞧了瞧,低聲道:“回錢總管,卑職臨來時,八爺正、正摟着孟恩遠的九房小妾快活呢,兄弟們也正在挖坑埋屍體。”
錢有祿身子一震,雙目射出驚怒之色:“埋屍體,這麼說江林將孟恩遠宰了?”
那名錦衣衛畏懼的躲避開錢有祿亮的驚人的雙目,點點頭:“不只是孟恩遠,出賣孟恩遠的賬房孟史還有六和錢莊的一干夥計賬房都、都……”
“都怎麼樣?”錢有祿咬牙問道,俊秀的臉全是猙獰。
錦衣衛激靈打了個冷戰:“回錢總管,八爺說,這些雜碎要是不滅口早晚都是禍害,因此就、就。”
錢有祿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掃向同來的十幾名錦衣衛,嘿嘿低笑了一聲:“江八爺讓你們出苦力,自己倒是好快活。”
那名錦衣衛瞧着錢有祿的笑臉,如釋重負的嘿嘿低笑道:“回錢總管,八爺有好事從來不會扔下兄弟們吃獨食,孟恩遠的其他妻妾,兄弟們,嘿嘿嘿。”
笑聲噶然止住了,錦衣衛淫笑的臉陷入僵滯,驚恐的看着錢有祿身後。錢有祿身子一震,臉色也是一變,慢慢扭頭看去。
陳燁揹負着手不知何時站在了兩人身後,臉上浮動着淡淡的笑意,瞧着錢有祿蒼白無血的臉,沒有說話,而是慢悠悠走向不遠處封着封條的紅木大箱。
錢有祿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喉結使勁抖動了一下,嗓子眼如針扎一般刺疼,猶豫着邁步走向陳燁。
陳燁微躬身瞧着擺放整齊的四口大小不一的紅木箱子,饒有興趣的看着箱子上的封條,喃喃道:“寫宮字想必是宮中內宦的存銀,錦字一定是錦衣衛鎮撫司、提刑司的存銀了。”
錢有祿撲通跪伏在地,但卻什麼都沒說。霎時間,大坪上守衛的護衛、趙龍等師兄弟和同來的錦衣衛都吃驚的望了過來。
李準急忙將箋紙放在桌上,快步走了過來,驚疑的瞧着錢有祿,陪笑道:“主子怎麼出來了,奴才還以爲主子已經安寢了。”
那名臉色煞白的錦衣衛,身子已如打擺子一般,清晰地聽到自己上下牙齒相撞的聲音,呆怔了片刻,也急忙飛奔過來,跪伏在了錢有祿後面。李準又是一愣,眼睛微眯盯着那名劇烈哆嗦的錦衣衛。
陳燁慢慢轉過身,淡淡的瞧了一眼錢有祿:“錢有祿,這一次本王真成了殺人搶劫的盜賊了。”
“這全是外臣昏聵失察,外臣願受任何懲處,以贖玷污王爺名聲之大罪於萬一。”錢有祿跪伏在地,哽咽道。
陳燁笑了一下:“玷污本王的名聲?本王的名聲原本就不怎麼樣,玷污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對你很失望,這人嘛,看錯一次,倒也可以原諒,若是連續看錯,就是愚蠢了。”
錢有祿身子一顫,眼中露出驚怖之色:“王爺,外臣願受任何懲處,求王爺開恩饒過江林。”
陳燁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靜靜的瞧着錢有祿,半晌,嘆了口氣:“你起來吧。”
“謝王爺。”錢有祿站起身來,擦去臉上的淚水。
陳燁看了一眼依舊跪伏的那名錦衣衛,眼中露出厭惡之色:“你也起來吧。”
“謝王爺。”那名錦衣衛虛脫一般站起身來,擡手擦去臉上如雨般的冷汗。
“你去告訴江林,本王要見他。”
“奴才遵旨。”那名錦衣衛慌不迭如逃命一般飛奔出了大坪。
李準臉色微變:“主子……”陳燁止住李準沒說出口的話,望向錢有祿:“你念及當年相依爲命之情,以命相救,不知他會不會珍惜你這條命?”錢有祿一愣,驚疑不解的瞧着陳燁。
陳燁沉聲道:“鄭三刀,廖僕。”話音剛落,廖僕如獵豹捕食一般從齊家殿洞開的殿門急射而來,翻身跪倒:“廖僕叩見王爺。”
陳燁瞧了一眼廖僕,擡眼瞧着從齊家殿出來,慢吞吞走下臺階的鄭三刀。
足有半刻鐘,鄭三刀才滿臉哀怨慢吞吞的走了過來,躬身施了一禮,皺着眉,吧嗒了一下嘴,似乎嘴裡含着苦膽一般:“王爺,您不必說了,俺雖是個粗人,但也有臉皮,俺不用你攆,俺現在就跟你辭別。”
陳燁一愣,歪着頭上下打量着鄭三刀:“你要走?”
鄭三刀擡眼瞧了一眼陳燁,又垂下頭,使勁點了點頭。
陳燁望向廖僕:“你也要走嗎?”
廖僕心虛的瞟了一眼鄭三刀:“回王爺,廖僕忠心耿耿,哪都不去,一輩子跟隨王爺。”
鄭三刀猛地扭頭,惡狠狠的瞪着廖僕,眼神要是能殺人,廖僕已經被他剮了。
陳燁沉聲道:“廖僕,你現在去六和錢莊後門守着,若是江林帶着手下回來,你只一路暗中跟隨就是。若是他並沒奉命直接回王府,而是轉而去其他什麼地方,格殺勿論!”
“是!”廖僕站起身,有些羞愧的瞧了一眼鄭三刀,又如獵豹一般躥了出去,倏忽間已到了齊家殿門前,身形一閃,射入殿內。
錢有祿臉色大變,驚叫道:“王爺!”
陳燁沉聲道:“本王給了他選擇,他的生死就看他自己如何選了。”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錢有祿,轉身走向臺階。
李準望着錢有祿,目光閃爍了一下,突然擡手拍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咱家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因爲這種煎熬咱家也曾有過。”
錢有祿身子一震,呆呆的望着李準的背影。李準來到長條桌前,陰沉着臉道:“幹什麼,都傻了嗎?”一干聽事都驚得回過神,霎時間清脆如狂風驟雨般的撥動算盤珠的聲音又在大坪上急促響起。
鄭三刀極度尷尬的站在那裡,大坪上無論是聽事,還是趙龍等兄弟以及錦衣衛都在忙碌着,竟沒一人瞧自己一眼,羞恨得真想拔出長刀剮了這幫子勢利小人王八蛋。
一撥愣腦袋,真想賭氣就這樣頭不回地走了,可是心裡實在是捨不得,欲哭無淚的撇了一下嘴,喃喃道:“俺要是走了,上哪掙一年三千六百兩銀子去?俺還是忍了吧。”
鄭三刀眼神發虛的望向克己殿,猶豫了片刻,噔噔噔飛奔上臺階,來到殿門前,悄悄探頭向正廳望了一眼,瞧到陳燁坐在楠木圈椅上,捧着書,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咳咳咳咳。”
陳燁擡頭:“誰在外面?”鄭三刀囁嚅着走了進來。陳燁瞧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看書。
半晌,陳燁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盞,一雙手捧着茶盞送到面前,陳燁瞧着茶盞慢慢擡頭看着滿臉諂媚笑容的鄭三刀,淡淡一笑,放下書,接過茶盞:“你怎麼還沒走?”鄭三刀尷尬的嘿嘿笑着。
陳燁輕抿了一口茶水,擡了下眉梢:“我知道了,還沒將你的月銀結清是吧。”放下茶盞,要站起身來:“我叫李準給你結清銀子。”
鄭三刀慌忙擺手:“主人你、你誤會了,俺不是來要銀子的。”
陳燁一愣,慢慢坐下:“不要銀子,那多謝了。不送。”
鄭三刀被噎得真翻白眼,嚥了一口唾沫,乾笑道:“主人讓俺去哪啊?”
陳燁瞧了他一眼,微笑道:“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安家,你今後可是飛鳥入林,虎歸深山了。要是實在沒地方去,你還可以重回小梁山幹老本行,那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很值得幹我預祝你大展宏圖,對了,小梁山歸五臺縣管轄,我會讓當地的官府對你網開一面的。”
鄭三刀撲通跪倒在地,哭喪着臉道:“俺不想當強盜,俺想跟着你。”
陳燁皺眉道:“這話就奇怪了,你不是自己想走嗎?”
“俺改主意了,俺不走了。”鄭三刀諂媚的笑道。
陳燁臉色陰沉下來:“鄭三刀。”
鄭三刀心裡一驚,忙道:“在。”
“你當本王這裡是客棧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你想留下,本王還不想要呢!”
鄭三刀臉色一變,咧嘴道:“主人,是俺一時糊塗,你可不能這麼絕情啊!”
陳燁氣樂了:“感情這裡外都是你的理,我倒全是不是了,你他孃的馬上給我滾,再敢耍無賴,我打斷你的腿!”
“俺不走,俺忠心耿耿跟着你,出生入死護着你,你不能這麼絕情!”鄭三刀梗着脖子,嚷道。
“我一腳踢死你!”陳燁擡起腳,鄭三刀心驚的向後一躲,又緊接着將頭伸了過去:“你踢死俺吧。”
陳燁笑着放下腿,嘆道:“鄭三刀,你他孃的是我看到最不要臉的混蛋老子服你了你給我滾起來吧!”
鄭三刀一愣,回過神來,興奮的站在身,嘿嘿傻笑着。
陳燁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是最後一次,你要是再敢拿走威脅我,你就是跪死,我都不會再收留你!”
“俺也不想,這不都是讓你逼得嗎?你喜新厭舊!”鄭三刀嘟囔道。
陳燁撲哧一笑:“不會說話就他孃的閉嘴你又不是個娘們,哪來的喜新厭舊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不就是在怨我沒給你封個官,讓你威風威風嗎?”
鄭三刀不滿的看着陳燁:“原來你知道啊!”
陳燁慢慢收住笑容,瞧着鄭三刀:“我沒有那麼做,是因爲我從知曉自己的身份後就反覆想過,你不能就這麼跟着我,我應該放手讓你飛得更高。”
鄭三刀臉色一變,氣急敗壞道:“說了這麼半天,你還是要趕俺走啊!”
陳燁搖搖頭:“我不是要趕你走,而是要讓你做更重要的事。”
鄭三刀愣住了,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着陳燁:“俺沒聽明白,你不是想趕俺走?”
陳燁笑了一下:“我還要再想想,到了該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不過,三刀,江林可是十三太保排行老八的高手,萬一他,你就不擔心廖僕嗎?”
“壞了俺怎麼將這茬給忘了,主人,俺現在就去接應廖僕!”話音還沒落下,鄭三刀已如離弦的箭射出殿外,瘋了一般衝出大坪飛奔進齊家殿。
大坪上,忙着清點銀兩的趙龍等兄弟都驚愕的瞧着殿門大開的齊家殿。李準回頭瞧了一眼克己殿,嘴角露出一抹開心的笑意,眼神瞧向神情緊張的錢有祿:“路是江林自己選,會是什麼結果,你憂心也無濟於事,就聽天意吧。”
錢有祿扭頭看着李準,眼中閃過異色:“李總管爲什麼突然對有祿這麼關心?”
李準淡淡一笑,眼睛掃視着算賬的一干聽事,輕聲道:“看你對江林擔憂緊張的神情,咱家有些明白主子爲什麼會重用你。”
“爲什麼?”錢有祿緊張的問道。
“還是主子看人準啊,你對江林還念着當初你倆相依爲命時結下的感情,就說明你是個有良心的人,這人要是有良心,就不會做辜恩負義對不起主子的事,咱家現在覺着你這個人倒還是可以交一交的。”
錢有祿深深地看着背對着自己的李準,感慨的慢慢綻顏笑了一下,低沉道:“有祿受寵若驚。”
李準也笑了一下,淡淡道:“走着看吧。”
一具白花花,依舊曼妙綿軟的屍體被扔進大坑內。江林擡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將汗水甩進了坑內,臉上露出滿足疲倦的陰笑,微眯着眼,瞧着砸在孟恩遠和孟史身上的九房小妾的屍首,嘆息道:“可惜了不過爺也讓你們一家團聚了,至於這女人歸誰,你們在地下自己爭去吧。”
一旁往坑內撮着土的一名錦衣衛,饞涎欲滴的瞧着坑內九房小妾的屍體,笑道:“八爺,這可是個難得一見的尤物,就這麼死了,您可真捨得!”
江林輕輕拍了拍手,收回目光,陰冷的一笑:“說實話,爺也很捨不得,可這女人是個麻煩,留不得,只能辣手摧花了!”目光冷冷地掃視了一圈周圍舉着火把的手下和幾名往坑內撮土的手下:“你們可都聽好了,不想殃及全族,就將今晚的事全都掰開了揉碎了嚥進肚子裡,到死都不能說一個字。”
“屬下明白!”一干手下低聲道。
江林滿意的點點頭,咧嘴笑道:“等餘下的銀庫搬空,咱們的差事就算結束了,爺的大哥可是說了,讓爺帶着這幫子死鬼去江南,兄弟們,公差遊玩,都隨爺到江南領略一下南唱過大年的滋味!”一干錦衣衛全都淫邪的咧嘴笑了起來。
“八爺,不好了,八爺,出事了!”那名奉陳燁之命回來召江林回王府的錦衣衛滿頭大汗推開花園虛掩的拱門,邊低聲嚷着,邊沿着花樹間蜿蜒的青磚小路飛奔了過來。
江林眯着眼驚疑的打量着那名來到近前的錦衣衛:“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出什麼事了?”
那名錦衣衛喘着粗氣道:“八爺出、出事了,王爺、王爺全知道了。”
江林臉色一變,一個箭步來到錦衣衛面前,揪住他的衣襟:“王爺知道什麼了?快說!”
“這、這裡的一切,王爺全都知曉了。”錦衣衛驚慌的說道。
江林身子一顫,站在坑邊的錦衣衛和撮土的錦衣衛臉色都是一變,驚懼的瞪向那名傳話的錦衣衛。
“全知曉了?”江林的臉色鐵青,猙獰着,目露兇光瞪着那名錦衣衛。
錦衣衛感覺一陣強烈的窒息,雙手無力的按着江林揪住衣襟頂在咽喉的手,費力的說道:“不、不是小的,是、是趙龍出賣了爺!”
“賤民竟敢出賣爺!”江林暴怒的咆哮道,猛地一把推開那名錦衣衛。
那名錦衣衛踉蹌後退了四五步才止住身形,雙手捂着脖頸,單腿跪在了地上,劇烈的咳嗽起來。
“八爺,怎麼辦?”一干錦衣衛煞白着臉問道。
“別慌!”江林低吼了一聲,眼神劇烈的閃爍瞪着那名錦衣衛,咬牙問道:“王爺知曉後,說了什麼?”
“王、咳咳、王爺只讓、咳咳、讓小的召您回府。”
江林臉色一變,咬牙接着問道:“爺的大哥對你說了什麼?”
“回八爺,錢總管什麼都沒對小的說,但、但錢總管跪在王爺面前,替你求情來着。”那名錦衣衛驚慌的說道,氣息變得順暢多了。
江林身子搖晃了一下,暴怒的吼道:“求情管個屁用錢有祿爲什麼不讓你捎話回來。”
“回八爺,錢總管在王爺面前,沒法讓小的帶話給您。”江林猙獰掃視着一干錦衣衛,錦衣衛們都驚懼地低下頭,目光都開始閃爍起來。
半晌,江林臉上的怒色消失了,綻顏一笑:“爺明白了,沒讓你捎話,就是說,爺的大哥認爲雖然咱們殺了這幫子雜碎,王爺很生氣,但也就是叫咱們回去訓斥幾句而已,兄弟們,不必擔心。”一干錦衣衛聞言都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互相瞧了一眼,都敏銳的感覺到了對方眼中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