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小觀音將話說完。廳內同時響起三男一女的怒喝聲:“住口!”陳燁、錢有祿和劉全寶以及柳眉倒豎的花嬋玉都暴怒的瞪着小觀音。
小觀音驚得後退了一步,吃驚的瞧着他們。錢有祿瞧了一眼一臉怒意的陳燁,臉色陰沉的冷笑道:“小觀音你若再敢胡言亂語,仔細爺讓你再回去重操舊業!”
小觀音臉色一變,急忙賠笑,衝陳燁蹲身施禮道:“奴家口無遮攔,胡說八道,冒犯了陳公子,請陳公子不要見怪。”
陳燁吐了一口悶氣,低沉道:“通達兄,咱們走吧。”
“賢弟先請少安毋躁。”錢有祿陰冷的看着小觀音:“我問你當真沒有其他姑娘了嗎?”
小觀音苦笑道:“錢爺,奴家開院子爲得就是掙你們這些大爺的銀子。放着您和陳公子這樣的貴客的銀子不掙,奴家難道瘋了不成,您知道,胭脂樓的當家小小姑娘已被您包進了您的半論堂半月有餘,剩下的姑娘都在這了,奴家實在是沒有其他姑娘了。”
錢有祿冷笑一聲:“好硬的嘴,小觀音你別讓爺問住,我問你,你買來的犯官之女現在何處?”
陳燁暗淡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激動的望向小觀音。
小觀音臉色一變。吃驚的看着錢有祿:“錢、錢爺是如何知曉的?”
錢有祿冷笑道:“我不僅知曉你花了四百兩銀子,還知曉那犯官之女姓甚名誰,她姓柳,叫柳蘭兒。說,人現在何處?”
小觀音臉色又是一變,美目驚疑的瞧着錢有祿和陳燁:“奴家明白了,你、你們不是來嫖院的,你們是爲這個柳蘭兒而來的。”
“請沈嬤嬤成全。”陳燁激動的雙手託着錢票,躬身道。
小觀音瞧着陳燁手裡託着的厚厚錢票,猶豫了片刻,苦笑道:“奴家早就該想到,柳蘭兒是官洲犯官柳湘泉的獨生女兒,而陳公子也是從官洲府來的,陳公子,柳蘭兒雖是被奴家買來,可他的父親還沒最後定罪,按朝廷律法,她不能接客,你若是對她怎樣,奴家可吃罪不起。”
陳燁躬身道:“沈嬤嬤放心,柳小姐與陳燁是故交,陳燁絕不會對柳小姐無禮的。”
小觀音又猶豫了片刻,慢慢伸手將那沓錢票握在手裡:“只能陳公子一人前去,若公子不應允,奴家就算被錢爺和公子怪罪,也絕不敢帶你們這麼多人前去。”
“沈嬤嬤儘管放心,陳燁全都應允。”陳燁激動地說道。
“東家!”花嬋玉和劉全寶等人臉色一變。劉全寶出聲喊道。
錢有祿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擺了一下手:“我陪賢弟過去,在門口守候,小觀音,這個條件不會讓你太爲難吧。”
小觀音面有難色看着錢有祿,片刻,點頭道:“奴家懇請錢爺能言而有信。陳公子,請!”轉身之際,美目飛快的從茶壺頭三蛤蟆臉上掃過,引着陳燁走向廳堂對面的廳門。
錢有祿笑道:“嬋玉小姐請放心,有祿跟隨,不會有事的。”
花嬋玉幽幽的瞧着陳燁的背影,低聲道:“有勞通達兄了。”
錢有祿深深瞧了一眼花嬋玉,大聲笑道:“好生服侍好爺的朋友,若有絲毫怠慢,爺可是要翻臉的!”
茶壺頭三蛤蟆忙躬身賠笑:“錢爺您老人家放心,小的們一定像孝敬祖宗般服侍好您的朋友。”錢有祿又衝劉全寶等人笑着點點頭,快步追向陳燁和小觀音。
茶壺頭三蛤蟆滿臉堆笑引着花嬋玉等人在廳堂右側的花梨木圓桌坐下,揚聲道:“六子,上茶!姑娘們都散了吧,今兒不用接客。都回去歇着吧。”
百十位粉頭臉露羨慕嫉妒之色竊竊私語着三五成羣散開,有上樓的,有走向對面廳門的。
三蛤蟆諂媚的又衝花嬋玉等人躬身一笑,退了回來,衝端茶過來的六子微努了一下嘴,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邁步出了正廳,站在院內謹慎的回頭瞧了一眼,悄悄快步出了耳門。
小觀音引着陳燁和錢有祿出了廳堂,踏着青石板道走過空曠的院落,院落的四周栽種着數棵枝葉繁茂的槐樹。
陳燁透過隨些許拂過的暖風搖曳的枝葉打量着東西兩側懸掛着座座粉色宮燈的樓閣,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脂粉氣息,給人一種發膩的感覺。
小觀音引着兩人穿過院落的通道,腳下的小徑開始有些打滑,一股潮溼的腥氣拂面而來,耳旁傳來幾聲蛙鳴。
小觀音沒有回頭:“陳公子青磚上生着苔蘚,小心莫滑倒了。”
“多謝。”陳燁應道,跟着小觀音繞過一片鬱鬱蔥蔥的翠竹上了一座青石小橋,橋下隱隱傳來拍打水花的聲音。
陳燁左右瞧着快要長到與小橋等齊,不住搖曳發出颯颯聲響的茂密蘆葦,儘管心裡迫不及待想要早些見到柳蘭兒,還是忍不住低聲嘆道:“好意境,好所在!”
錢有祿微笑道:“賢弟,這娼寮妓院若是不弄出幾分品味出來,又豈能勾引的那些滿嘴道德文章的虛僞之人如蠅吸血聚到這裡,大把的撒銀子。”
前面引路的小觀音抿嘴一笑:“錢爺這話,奴家怎麼聽出了幾分憤世嫉俗的味道。其實在這俗世中,無論你是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誰又能擋得住這般誘惑。”
錢有祿嘿嘿一笑:“這話倒也不錯,老夫子不是也有云。食色,性也。小觀音,你倒是將人性揣摩得很透,無怪短短几年,胭脂樓就已成爲京城四大藏污納垢之所!”
小觀音撲哧一笑:“錢爺這話奴家不敢苟同,你花銀子,姑娘們賠上身子,你情我願,怎麼就成了藏污納垢骯髒之事了?就說這男女之事,也是看人下菜碟,帝王做了,叫游龍戲鳳,王侯將相達官貴人稱作遊幸,文人騷客嘛,則又稱作風流。只有這販夫走卒做了這事,叫齷齪下流禽獸不如!”錢有祿放聲大笑起來,陳燁則搖頭苦笑起來。
三人過了青石小橋又沿着青磚小徑走了片刻,前面花草擁簇聳立着一座門廊下懸掛着四盞粉色宮燈,造型典雅的二層紅木結構的小樓,一縷淒涼高亢的清音從樓內漂浮而出。
小觀音輕聲道:“柳小姐就在樓內。”
錢有祿停住腳步,笑道:“賢弟自去就是,愚兄在此等候。”
陳燁歉意的瞧向錢有祿,錢有祿笑道:“夜晚遊園。也是一件雅事,你我兄弟就不必客氣了,快去見柳小姐吧。”
陳燁點點頭跟隨小觀音從花圃叢內的小徑穿過,小觀音推開閣門,引着陳燁進入閣內,沿着左側的紅木樓梯邁步上了二樓。陳燁和小觀音剛上了二樓,琴音突然噶然止住。
關閉的雕花房門內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妹妹,有鳳來儀這支曲子本是意調高雅,音律輕快之曲,可妹妹怎麼在彈奏時忽起高亢角音,曲調由喜轉悲。音律中充滿了悲憤之意?”話音剛落,房門內傳來了悲慼的哭聲。
陳燁身子一震,是柳蘭兒的哭聲。“我不想彈這什麼勞什子的琴曲,我要離開這,我要去找孃親!”
“妹子,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已由不得你我了,昨日的一切都已是過眼雲煙了。你就認命吧。你雖與我二人同年,但我依舊喊你一聲妹子,妹子,你已不再是大小姐了,你認命吧!”房內又響起另一個悅耳動聽的嬌音。
“我不認命,這不公平,我又沒做錯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好姐姐們,我求求你們,放我走吧!”柳蘭兒悽婉的哭求道。
“這根本不可能!妹子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要不然你會有吃不盡的苦頭,還是聽姐姐的勸,好好學習琴棋書畫,等你紅了,你就不必這麼受罪了。”第二個勸說的女子聲音又響起。
“不,我寧死也不會接客的!”柳蘭兒尖叫起來。
陳燁嘴角輕顫,點漆如墨的眸子內閃動着暴怒之色瞪向小觀音。
小觀音苦笑低聲道:“陳公子放心,奴家沒動她一根指頭,還有奴家讓她學習音律,也是想捧紅她,只要她紅了,接客與否那就全在她自己了。奴家這、這都是好意。”小觀音心虛的擡起白嫩無骨的小手輕按着高聳胸脯內的錢票。
陳燁輕吁了一口氣,低聲道:“我與蘭兒小姐會面,不希望有人打擾,請沈嬤嬤成全。”
小觀音面有難色的望向緊閉的雕花房門,眼神的餘光突然瞟到陳燁臉上再次浮起的暴怒,驚得一激靈,急忙點點頭,尷尬的低笑道:“奴家明白,公子請、請自便!”
小觀音慌不迭的轉身下樓而去。到了樓下,如釋重負的輕吁了一口氣,扭頭望着樓梯,豐腴的俏臉露出玩味詭異的笑意。
一層樓梯口左側偏閣的門無聲的開啓一道縫隙,一道黑影閃身而出,站在了小觀音身後,突然一把摟住豐滿的腰肢,一雙手攀上高峰,大力的捏了一把。
驚得小觀音臉色煞白,剛要失聲驚叫,耳旁傳來喘着粗氣的輕笑聲:“看來這一次賺了不少嘛,摸起來硬邦邦的,沒了一絲彈性!”
小觀音身子一軟,硬生生扭過身子,虛脫般的長吐了一口大氣,美目又怒又喜的白了男子一眼,無力的指了指偏閣的門。一身緊身黑衣打扮的男子無聲淫邪的一笑,攔腰抱起小觀音進入偏閣內……
錢有祿揹負着手,望着花圃內一大簇鮮紅如血碗口大小的芍藥花,眼神若有所思,無聲的沉思着。耳旁傳來輕微的悉唆聲,擡頭望去,小觀音從花圃內走了過來,蹲身施了一禮,恭謹的站在錢有祿面前。
錢有祿瞧着氣息有些微亂的小觀音,眼神在不再鼓脹難看的高挺之處掃了一眼,淡淡道:“杏泉那小子不會是剛來過吧?”
小觀音俏臉一紅,低聲道:“是。”錢有祿悠悠一笑:“你也算是風月場中的老手,怎麼偏偏會對杏泉那毛頭小子這麼癡情,厚厚兩沓錢票足有十餘萬兩,你就這麼輕易給了那小子,你就不怕他騙色騙財?”
小觀音輕咬着紅潤的朱脣,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他就是騙了奴家,奴家也心甘情願。錢爺放心,奴家給他銀子,不是想用銀子拴住他,奴家殘花敗柳,早就不敢存能和他有什麼名分的念頭,只要他心裡有奴家,奴家就心滿意足了,至於他拿銀子做什麼,是不是在外面,奴家不想知道。”
錢有祿深深地瞧着小觀音,半晌,淡淡道:“你放心,等這件大事過去,我會交代那小子給你個名分,讓你這輩子有個依靠。”
小觀音嬌軀一顫,撲通跪倒,哽咽道:“多謝錢爺,將來能不做沒有名分的孤魂野鬼,奴婢就心滿意足了。”
錢有祿悠悠一笑,嘆了口氣:“希望江林那小子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起來吧,我會替你看着點的。”
小觀音站起身來,擡手擦去臉頰的淚水,感激涕零的看着錢有祿。
錢有祿低沉的問道:“不會出什麼紕漏吧?”小觀音忙躬身道:“錢爺放心,奴婢保證將這把火不顯山露水的再燒回去。”
錢有祿嘴角綻起一抹陰險的笑意,稍顯即逝,低沉道:“你這就去前面盯着,吳廣利要是帶人來了,直接引他到這來。”
小觀音點點頭,快步沿着青磚小徑向青石小橋走去,片刻,小觀音豐滿玲瓏的身姿消失在夜幕內。
錢有祿收回目光,淡淡笑道:“你小子還不滾出來!”
花圃內傳出一聲輕笑,一身黑衣勁裝的江林閃身躥出花圃,嬉皮笑臉的站在錢有祿面前。
錢有祿臉上浮動着淡淡的笑意:“不說這青樓妓院,就是可着京城好人家未出閣的俊俏女人不有的是嗎,你招惹誰不成,爲什麼偏偏招惹這隻胭脂虎,當心她將你連皮帶骨全吞了。”
江林晃了晃手裡的黑布小包裹,嘿嘿笑道:“大哥剛纔和含煙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謝謝大哥。”
錢有祿撲哧一笑,瞪着江林:“你真的不計較,還有她可是比你大不少。”
江林收去嬉皮笑臉,點點頭:“我要是真計較就不招惹她了。”突然撲哧一笑:“比我大才好呢,知道疼人,大哥你不知道,她對我可是百依百順,由着我的性子,壓在她身上就像騰雲駕霧一般……”
錢有祿苦着臉低嚷道:“停停停,別污了我的耳朵。”江林吃吃笑了起來。
錢有祿瞧着江林,臉上露出真誠的笑意,道:“這世上好女人難得,兄弟,好好待她,給她個名分吧。”
江林點點頭,咧嘴笑道:“這世上還是大哥最疼我!”
錢有祿微挑眉頭,問道:“杏泉你說吳老三這頭老狐狸會不會上鉤?”
江林笑道:“會!”
“哦?”
江林冷笑道:“小弟之所以這麼有把握,是因爲吳老三在這件事上既多疑又貪婪,他的弟弟吳廣利原本在廣安門一帶轉悠,幹些打樁,乾醡酒的下作勾當,敲詐民財。就因爲吳老三對他主子馮保從滕祥嘴裡探來的……”
江林停住話,警惕謹慎的回身瞧了一眼花圃外佇立的紅木樓閣,又四下瞧了瞧,低聲接着道:“王爺這次回京是爲了要救柳湘泉妻女的消息,心存疑惑,因此他纔將吳廣利打發過來,主要就是盯着胭脂樓,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此。如今王爺真的來了,消息傳回去,吳老三一定會坐不住,親自過來瞧瞧真僞。”
錢有祿默默點點頭,沒有說話,靜待着江林接着說下去。
江林冷笑道:“小弟說吳老三貪婪,是因爲吳老三覬覦錦衣衛都指揮從他搭上馮保這艘大船起,就不是什麼秘密了。陸老大心知肚明,之所以沒敢對他怎樣,忌諱的也是馮保。大哥,你想想,馮保已不留退路的倒向了裕王,吳老三的富貴全繫於馮保身上,他要是親眼瞧到了王爺,他會怎麼做?”
錢有祿眼中露出讚賞之色,輕聲道:“他會鋌而走險。”
江林嘿嘿笑道:“裕王,馮保心裡都打着如意算盤,想將這足以燒塌大半個大明朝的火種扔給娘娘,可如今被大哥這妙手一撥,又扔還給了這讓權欲迷昏了頭的傢伙,他若當真不顧一切鋌而走險,綿延烈火可就讓他點燃了,到那時馮保、裕王都會被這把沖天大火……”
“慎言!”錢有祿出聲打斷了江林得意忘形的話,瞪了他一眼。
江林尷尬的咧嘴嘿嘿笑了起來。錢有祿看着他,微笑道:“有長進了,不錯,去準備吧!”江林笑着點點頭:“只要吳老三露面,陸老大和黃公公就會馬上趕過來。”
“記住不要把自己露出來。”
“大哥,放心!”話音剛落,江林就如一隻離弦的勁箭擦着地面射向青石小橋,身形閃動,消失在夜幕內。
錢有祿雙目閃動着寒光望着夜幕內隱約顯露的青石小橋,輕吁了一口氣,俊秀的臉上露出激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