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我祖父與楚文公原是舊相識,早年一起被徵兵還分配在同一個軍營,聽說舊時曾好到穿同一條褲子的份上,後來祖父棄軍從商,叫楚文公一番好罵,兩家便極少往來。
陳伯與我祖父便是那時候建立的良好友誼。他二人年齡相差幾十,但並不妨礙成爲知己。祖父的臨終遺言就是讓陳伯做府裡的管家。
因而許多事,父親也要聽取陳伯的建議。
比如,從即日起至楚荀成婚,他姨母當今的皇后娘娘,因不放心我,召我每日入宮與之談心。雖然皇后娘娘說的這般冠冕堂皇,我又如何不知她是擔心我會不服,當衆鬧事,破壞楚荀的婚事罷。
縱我心底百般不服,卻還是得說,皇后娘娘英明。
我許珞珞秉承着要麼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慘無人寰的信念,剛見到皇榜時,確實起了一個小心思,那就是衝到文公府把楚荀一棍子暈了打包帶走。
但這不嚴謹,我隨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別的不說,到現在文公府還未對我解禁。以至於我平日若沒事去城東瞎轉悠,文公府門前就會多一圈守衛。只能說,楚文公對這個嫡孫委實寶貝得緊吶。
用過早點,父親單獨讓我留下。我明白他是終於作出決定了。許紜很是機靈,一看氣氛不對,急匆匆扒了兩口薏米粥,便隨衆人散去。
父親把皇后懿旨拿來我瞧,長嘆道:“爲父思來想去,這事還是由你自己做主吧。”
我瞟了眼上面的字,娟麗秀氣,顯然是皇后親筆:“若我不進宮,豈不是惹皇后娘娘不快?”
父親望了望我,神情真切:“你懂事了許多,但我也不希望你因此委屈自己。你是我的女兒,我有義務讓你活得不委屈。”
我默默咬着下脣。父親許久不曾對我說過這樣護短的話了。
“爹。”我下定決心道,“女兒願意進宮。”
我的言行即代表了我們許家的立場。我若公然抗旨,讓有心人在聖上面前故意煽點,說許家佔着財大氣粗不將皇上放在眼裡,那我豈不是不孝之女家族罪人。
雖我不想流芳百世但也不願名聲遺臭萬年。
何況李畫羽與大皇子還有那些曖昧事兒,就算我不出手,難道就一定不會出事?屆時,皇宮大內少說也有千百人能爲我做證,就不用做大皇子那等魯莽之徒的替罪羔羊。
“不可以——”門口被踢開,許紜和陳伯闖了進來。
“陳伯?啊紜?”我愣愣地看他們沾着一鼻子灰,顯然是偷聽牆角弄的。
陳伯用身子擋在我面前對父親道:“老爺,不能因此送小姐進宮。如今不過是成個婚罷了就這樣勞師動衆,往後李畫羽若懷了孩子,是不是也要着人天天防着小姐?”
“就是!啊爹,千萬不要讓姐姐進宮!”嗯……其實許紜還是很在乎我這個啊姐的。
父親蹙眉不語但臉上神情顯然很是不悅。
我急忙打圓場:“正是這樣,進宮期間我會以行動讓皇后打消顧慮,讓他們真正對許家放心。”
父親沉聲問:“你有把握能做到?”
我看了看陳伯和許紜,堅定地點點頭。正如陳伯所言,如今已由不得我選擇了,我進宮便等於向楚家李家示弱,成個婚就要搬出皇后來壓我,若以後兩家再有些個什麼,到時我許家將被置於何處?
所以我要學着反擊,首先要讓對方放鬆警惕。
於是,我說:“爹,讓城中最有名的媒人替我相幾個公子哥。”
要做就要做到最像。
京城中沒有隔夜的消息,若我主動去跟世家公子相親會面,相信當天就能傳入楚家李家的耳朵裡。就算他們將信將疑,那我也達到目的了。
想不到父親和陳伯都點頭了,許紜還是一臉爲難。我不由心中一動,走上去勸慰他:“姑娘家總要嫁人的,不過別擔心,在沒有找到滿意的之前,姐姐我是不會輕易嫁人的。”
許紜起先不願說,後來宮裡來了人,父親出去應付,他這才滿面愁容道:“不,啊姐。我是在想你若是隨意找個我倒不怕,如果你受欺負了,我頭一個衝上去對付他。”
聽到此,我微微覺得有絲感動。
“但萬一皇帝眼神不好把你給瞧上了,那家業豈不是得由我來繼承?”他仰頭望天,絕望道,“我還不想放棄現在優哉遊哉的生活。”
“……你放心吧,皇上五十載春秋,閱女無數,眼光好得很!”我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這才和候在外間的於公公一道離去。
這是我第一次入宮,皇宮氣勢恢宏,威嚴雄偉,我記着父親的囑咐,一路都小心低着頭,不敢東張西望,徑直跟着於公公來到東明殿。經由小太監通報後,我這纔來到皇后跟前。
父親說,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只要我不犯大錯,她是不會與我這等平民計較的。
正是這句話,支撐着我躬身站在這裡。
若能忽略身上那麼多道灼熱的視線,我是不介意再多待一會的,因爲東明殿的薰香很好聞,似乎能讓人上癮。然而,皇后身邊的宮女也都一直將我打量着,好像在說,瞧,她就是覬覦楚公子的那個商人之女。
這讓人很不爽。
幸而片刻後,黃色帷幕後傳來皇后略微倦怠的聲音:“給許姑娘搬條椅子來。”
她似乎無意刁難,我連忙俯身道:“謝皇后娘娘。”
“辛苦許姑娘特意過來陪本宮談心,只是宮裡能陪本宮談心的人越來越少了。太子有了府邸以後,進宮次數一年不如一年。”她一邊說着,一邊示意宮人給我沏茶,“原想着子燁回來可以陪我聊聊外面的事,可眼看這孩子也即將成婚了。”
我甚明白。皇后僅有太子一個孩子,而太子去後宮的次數還不及楚荀。因而皇后待楚荀親厚,對他的婚事分外注重,我很是理解,但沒料到她會以這麼直接的方式跟我侃侃而談。
在我面前的好像不是身份居高的皇后娘娘,而只是抒發與愛子關係漸遠的愁苦母親。
我不由動容道:“娘娘小心貴體。太子殿下身負皇上厚望,要處理的事情也自然比別的皇子要多。”
雖隔着簾帳,我仍是感覺到皇后抿脣微笑:“你確實是個不錯的姑娘,模樣也耐看,不怪祈王要本宮賣一個人情給他。”她停了會又問我,“太子在外闖禍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放過去祈王總替他開脫,這次卻讓他給你父親賠禮,他有照做嗎?”
心尖劃過一道莫名的心情,我訝異出聲:“祈王?難道這事不是楚荀告訴您的?”
“子燁當日是跟文公大人一起進的宮,倒沒來得及跟本宮說體己話。”換句話說,有楚文公在場,楚荀不方便跟皇后談論此事。
我故作平靜地低下頭去,心裡卻百感交集。想不到太子親自來知味樓原是蘇慕讓他來的,難怪太子一開口就問我與祈王是什麼關係。當時只以爲太子誤聽謠言,沒想到裡頭還有這茬。
想到此,我眼前彷彿閃過一片豔麗的胭脂杏,朦朧淡遠,望而心動。
我污衊他是斷袖,壞他名聲,這個仇他祈王爺如何能忍?
可爲何他近來一直向我示好,甚至幾番有心幫我於危難,免我難堪。難道他果然如傳聞所言,是見一個喜歡一個,貪圖新鮮,有心將我收入祈王府?
我隱約覺得此事難解,而我一遇着難解的事便推後不理。於是,我正襟危坐,轉而繼續與皇后小談。
皇后娘娘不僅溫柔賢德而且謙和有禮,甚至就如何控制後宮嬪妃月例只漲不跌的趨勢與我做一些討論。直至日暮時分,我欲打道回府,皇后仍意猶未盡,她對我的一些方法很有興趣,打算從下個月開始在後宮試行,並要我明日與她一道向太后請示。
我苦笑着應下了。
因這意味着我明日需一早進宮,同她向太后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