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廟香火很旺, 善男信女來往絡繹。
我替孩子和牧如風請了福,待睜眼時望見蘇慕一臉虔誠的模樣。皇族子弟無一不是高高在上,能看見這一面的他實屬不易。我愣神地看着, 有點好奇他許了願。
“怎麼一直盯着我?”蘇慕明明是閉着眼, 竟然也知道我在看他。
我眨了眨眼, 不應該啊, 我的眼神很炙熱嗎?
他脣邊緩緩揚起, 倏然看我道:“莫不是我太虔誠了頭上有道光圈閃着你?”
“美的你!”
我想了想,又奇道:“你到底許了什麼願?”
“無非是天下太平,母后身體康健。”他頓了下, 復又神情古怪地看向我,“還有你們母子……”
後面的話不言而喻。我面上一紅, 扭頭道:“你還真貪心。”
蘇慕領我慢慢步出觀音廟, 在廟門前, 替我披上大氅,低嘆道:“我也覺得我太貪心了。”
“但唯有天下太平安定, 我們許的願纔有可能實現。而你們和母后又是我最掛心的人,若你們過得不好,我便是在百里之外也難以寢食。”
他默了會,握着我的手,認真說:“珞珞, 跟我走吧。”
“我可以保證許家衣食無憂, 不受紛爭所擾。我原就不喜歡你在外拋頭露面, 更何況還要作男裝打扮出入煙花酒地……我把府裡的官家女子都遣走了, 如今我們兩有了孩子, 你也不必做望夫石。”
我一怔。
他仍是清清楚楚記得我上回拒絕所說的話。
偏頭看去,他的側臉籠在香爐嫋嫋飄來的煙氣中, 挺直的身軀,握住我的手,恍如夢中,披盔戴甲笑容可掬的天神,站在掛滿福條的許願樹下,親手遞與我紅繩另一頭。
若沒記錯,這是他第三回要我跟他在一起。
莫說是堂堂祈王蘇慕,就算於我面前的只是普普通通無權無勢無材的山野村夫,也難教我不感動。何況我只是一個商女,嫁了人,生過孩子,連像樣的生意都沒有。若說我之前兩次還能理直氣壯地告誡自己,他只是站在政客的角度想拉攏許家罷了,但這一回,我還能說他圖什麼?
蘇慕,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對我好,不嫌我麻煩,也不嫌棄我的家人身份低微。
心裡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對我說“答應他的、答應他的”,但我更想知道:“爲什麼?是我?”
他怔住,錯愕道:“這很重要?”
我點點頭:“要不你別說,我們這就回去吧。”
剛提起腳,蘇慕踢開我倆之間的石子,一把圈住我:“有沒有覺得我們很像?性子比別人重,對認定的事都很堅持。”
我看着他微微上揚的脣線靜靜吐露:“越是瞭解你越是覺得你本應是我身體裡的一部分。”
“那,那,那全天下這麼多人,說不定還有比我更合適你的,你現在是沒遇上,萬一你以後遇上了……”
蘇慕將我的頭深深壓在胸口,堵住我下面要說的話:“那也來不及了,你都已經捷足先登是孩子他娘了,誰能爭的過你。”
我想了想又擡頭道:“那你之前……”
他無奈一嘆,搶先道:“我沒碰過別的女人!”
“那,那……”我臉上微燙。
蘇慕撫額道:“還有什麼問題?”
“那你技術怎麼這麼好?我們明明才一次居然就……有了?”
蘇慕默了默,鬆開手,猶豫道:“我說了你別生氣。”
我再再點了點頭,心裡卻想,他要是告訴我,他事先跟別的女人練習過,我扭頭就走。
“我那日不請自來去牧府原就想硬把你帶走,所以之前翻閱春宮畫冊……做了些功課,然後趁你沒注意事先吃了藥。”
“……”他說得一本正經,我卻臉紅了。
我們從觀音廟回去,途中,蘇慕讓衛將軍請過去商量大軍何時出發去京都,我獨自一人回到營帳,在入門時卻停住了,隔壁帳子裡,嬰孩的啼哭嘶聲力竭,真擔心他下一刻要把喉嚨給喊啞了。
想到華九青都抱過這個孩子,我卻連見也沒見過一面,不再多想,轉而走了進去。
這營帳不大,是專門空出來給奶孃和孩子住的。
此時奶孃不知跑去哪了,竟獨留孩子一個人在這哭。到底是身上掉下的心頭肉,何況爲了這個孩子痛了那麼多次。聽着哭聲不覺心中憐惜之意大盛。
小牀頂上遮了塊簾子,我道是爲了保暖用的,也沒疑心,邊走邊哄道:“小東西,別哭了,娘來看你了。”
他像是能聽懂我說的,哭聲減弱。
我一喜,動手掀開簾子,卻覺得呼吸都在這瞬間停滯了。
孩子又瘦又小,臉上發青,嘴脣明顯呈紫色,雖然不哭了,但呼吸很急促。他好似很冷,儘管蓋着蘇慕的輕裘卻依然瑟瑟發抖,我急忙伸手在他額上試了試,結果嚇了我一跳,很燙,我從不知道一個人的體溫能高到這個程度。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他還這麼小,連眼睛都沒睜開,如何能受得住?
“蘇慕!”我驚慌失措地喊着,“蘇慕!”
“哎呀,夫人,這……您怎麼進來了!”奶孃哀叫道,“王爺吩咐過,不可以讓您進來的。”
我又急又氣:“你去哪裡了?孩子生病了,你怎麼可以丟下他一個人在這?”
“我沒有失職!我是去打水給孩子擦身子!這孩子……他,他一生下來就是這樣啊!”奶孃尖叫道,“求夫人不要攆我走!我家中七口人,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兒,求夫人看在都是做孃的份上發發善心吧!”
我吸了口氣,還未說話,卻見蘇慕匆匆進來,看到這裡面的情況,顯然是清楚了始末,清冷的聲音道:“你出去,這兒沒你的事了。”
帳子裡只剩我和蘇慕兩人。
我望了望呼吸困難的孩子,重又看向蘇慕,顫道:“是什麼病?”
“大夫說脈相渾濁,是心疾。”
我低頭道:“治不好了,是麼?”
“王府有的是名貴靈芝,只要照顧得好,他還是可以長命百歲的。”蘇慕輕輕走過來,抱住我,“雖然不能根治,但我們可以慢慢減少他病發的次數。”
不能根治,連蘇慕從不輕言放棄的人都這麼說。
我覺得鼻頭酸澀,眼角瞬時溼潤:“蘇慕,你罵我吧,都是因爲我,孩子纔會……”
他指頭輕輕拭去我的眼淚,喑啞道:“怪只怪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是我讓你在這個時候懷的孩子,該罵的是我。”
孩子又開始難受地啼哭。
蘇慕讓我去休息,他自己留下來照顧孩子。
“別哭,哪裡不舒服,給爹看看。”他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脣角微揚,淡淡笑道,“原來又不乖尿在褲子上了。”
我一步三回頭,看蘇慕親手給孩子換上乾淨的褲子。
記得他說過男孩太鬧,更想要一個女兒,但我瞧他對付這男嬰可以說是得心應手,只可惜孩子還沒睜眼,不能看見他眸中的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