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上留言只能一人前去解救念之, 蘇慕唸完信半刻不願多等就駕馬而去。但我如何放心得下,便也一道跟去。然,到了信上所留的位置, 目之所及黃沙漫漫, 根本不見一個人影, 更別說念之。
我問:“蘇慕, 位置沒錯嗎?”
“應當就是這裡。”他蹙緊眉頭, 在馬背上細細掃了一遍眼前的景象,終是嘆了一氣,“念之必定很害怕, 他長那麼大,從沒離開我身邊這麼久。”
我安慰他:“別擔心。對方是誰尚且不知, 但應不會對一個孩子下狠手。再說, 依他的聰慧也不會吃虧。”
蘇慕眉間神色依舊沒有好轉:“你不知道。就算往日他逃出王府找牧如風, 我也有暗中派人跟着,他就是心裡也清楚, 纔敢在外頭胡鬧。”
他說的不錯,我想到第一次跟念之碰着時,他那種張揚跋扈的公子範,簡直就是幼時的蘇慕,得理不饒人, 咄咄相逼。
“珞珞, 你看那裡!”
我朝蘇慕所指方向看過去, 我們之前到過的常州方向, 竟然燃起熊熊大火, 滾滾黑煙奔騰上涌。
“常州着火了?怎麼會這樣?難道這又是楚荀設下的陷阱,引我們到此, 大周大軍卻趁機進犯常州?”我不解道,“可若是這樣,爲什麼肯讓我們回來。”
蘇慕緊緊盯着那處濃煙,忖道:“應不是他。大火雖然在常州附近但絕不會是常州城內。”
“你怎麼敢肯定?”
“我相信魏矜的能力,決不至於這段時間內叫大周攻入城內。”蘇慕看向我道,“我出來前,讓人快馬加鞭把魏矜叫來常州。”
雖然我也不曉得蘇慕爲何突然對魏矜一介文人的能力這麼看重,但時刻緊急,我也不再多問。比起這些,念之的生死更讓我難安,我放下車簾,轉頭對蘇慕道:“那我們繼續找念之罷!”
“嗯,念之要找,但不是我們。是我。”
我納悶道:“你說什麼?”
蘇慕慢條斯理地把馬繮遞給我:“珞珞,你一個人回常州,我在那佈置了層層關卡,又有魏矜在,應是很安全。路上小心些。”他甚至沒有擡眼看過我,又繼續道:“信上說一個人就只得一個人。念之是我的孩子,由我去罷。”
這話說的我很不樂意:“念之還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難道不是我的孩子?”
“珞珞!”蘇慕臉色隨即沉下來,“我不想再說一遍。”
我被他斥得一愣。蘇慕很久沒再這麼嚴肅對過我。
蘇慕見我垂着頭不再說話,語氣也和緩下來,他立在馬旁,伸手摸了摸我下巴:“時間急迫,念之宿疾尚未根治,我們再多耽擱一刻,念之就多一分危險,你莫再跟我爭了。若爲我和念之好,就趕緊進常州城,別讓我分心。”
約莫是申時一刻。
我輕輕靠着馬脖頸,回頭看着蘇慕一人朝與我相背離的方向,喁喁獨行,步履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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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揚起黃沙,蒼茫粗獷,迷了我的雙眼。
我想我身爲孩子的母親,卻從沒盡過哪怕一次爲人母的義務。念之的成長都是蘇慕一個人在打理,就是這個時候,我想彌補也沒有機會。因爲身在險境的蘇念之就算重獲自由,他也一定更希望能第一時刻見着的是蘇慕而非我。
念之因我當日一個念頭便自小疾病纏身,我實在不能想象他們這七年是如何過來的。從前我可以避而不談,但此時此刻,念之和蘇慕都陷入險境,我腦海中不斷幻想着蘇慕花各種辦法哄念之喝苦口良藥的畫面,而我這七年,真的相當後悔沒能跟他們一起度過。
我最後一次回頭,蘇慕的身影已經完全隱在黃沙後。
不知道爲什麼,我一個不敢騎馬的人,拼盡全身力氣,將繮繩拉直,馬匹前蹄高擡,我不留神從上面摔下來,幸好底下是柔軟的黃沙,我揉了揉摔疼的部位,繼而原路跑回去。
我想蘇慕也是嘴硬倔強的人。
他想對我好,卻非得拉下臉來跟我說,想來念之也是因爲這個理,雖然黏他,卻也懼怕他、不敢不聽他的話。
我既然已經看透了他,自然不會再怕他對我兇。
但我信心滿滿地追出好幾里路,卻發現,蘇慕他已然沒有蹤影。風吹黃沙,將他的腳印覆蓋。
根本無跡可尋。
我狠狠地跺了跺腳,真想蹲在地上大哭一場,亦或是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省得給自己糟心。
耳邊被一股熱氣吹得發癢。我頭一偏,瞥見蘇慕的馬伸長脖子朝我吐氣。我撫摸着他的鬃毛:“知道你主人在哪嗎?”
它用臉拱了拱我的腰。我灰心地躲開道:“別鬧。”
誰知它又重複了這個動作。
我垂眼向下看去。黃沙裡赫然有一根紅線,上頭打的結有些眼熟。拾開來看,竟然是我大婚夜原本打算繡給牧如風的腰墜子。這東西后來被蘇慕順手拿走,還大大方方地別在自己腰上,也不見他有任何取下來的時候。
看來蘇慕確實經過此處,若非經過一番動作,也不會將隨身佩戴的墜子給落在此處。
或者他留在此處就是想到我會反過頭來,給我做了個記號?
我迅速翻身上馬,穿過黃沙地,一路奔至楚荀所領的大周兵營。躲在一處樹茂的溪水後頭。果真見蘇慕隨一隊人馬堪堪走到營地。
難道蘇念之還是被楚荀的人抓着了?
我正欲起身,卻見軍營裡頭走出個身材曼妙的女子,身着豔紅的綢衣,遠遠跟蘇慕對了幾句。
想來他二人是舊相識,且談不大攏,因爲蘇慕神情嚴厲,一手握拳放在身後。
爾後那女子忽然仰頭大笑,連我這頭也聽得清清楚楚。但我卻有些懷疑,那女子真的是華九青嗎?她何時來的軍營,不好好呆在王府,卻出現在千里迢迢的大周營。
我腦中忽然又想到蘇慕沉着地說起魏矜。
與華九青有關係的可不就是魏矜麼?雖我也不曉得魏矜能在其中起到什麼作用,但我想蘇慕應該早就知道了什麼。
我略略有些安心。若蘇慕連這一層都能想到,此行他必是極有把握的。
待我再再探頭出去時,華九青已經氣得離開了。我以爲這回合是蘇慕佔了上風,正鬆一口氣,卻忽然眼尖瞥見另一頭的箭塔頂層,一大周將士手抱蘇念之傾出半個身子,念之嚇得嚎啕大哭。
而蘇慕顯然也是始料不及,我難得見他神情慌亂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