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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謙被那一聲“帥爸爸”刺得全身僵了一下,薄脣抿成直線,隨即收回在笑笑身上的視線,下顎收緊,連多看他們一眼都不願意。
許清掀了掀眼皮暼向顧依岸,在看到她臉上掩蓋不掉的悲傷痛苦時,剛剛因爲沐子謙那句看似寵溺的話產生的怨懟悉數消散,心裡那份快意再也無法隱藏。
“我跟子謙下午還有事,改天你們去安博市我們一定好好招待。”
這自然是客套話,並不留任何聯繫方式,如何招待。
顏川溪彎腰將地上的人抱起,似笑非笑:“那就先謝了。我們待會也有事,先走一步。”他牽起顧依岸的手,繞過兩人急步離開。
走過兩個街口,顧依岸再也支撐不下去,被握住的手掙了掙:“顏川,我想坐一會。”
如果早知道會遇到他們,她今天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帶笑笑出來,回國後這幾天,她除了去咖啡店根本不敢出門,明明知道沐子謙在一百公里以外的另一個城市,直覺卻告誡自己如果不幸遇到,那麼最後殘存的那一點堅強便會徹底粉碎。
顏川溪並沒有鬆開她的手,而是拉着她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將笑笑抱在腿上,捏了捏小丫頭的鼻子:“笑笑給小姑姑唱首歌,好不好?”
“帥爸爸,依岸怎麼了,眼眶怎麼紅紅的?是眼睛進沙子了嗎,媽媽每次這個樣子都是我給吹一吹就好了。”小小的身子稍微向前傾,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住顧依岸的臉,輕柔的熱氣夾雜着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呵在顧依岸眼睛上,竟讓她的淚終於滑下來,滾燙。
她怕嚇到笑笑,在眼淚涌出的那一刻將她從顏川溪腿上攬過箍在懷裡:“小姑姑沒事,小姑姑沒事……”胸腔裡傳來的鈍痛已經讓她想不出別的話,機械地重複着最簡單的句子。
顏川溪看到她如今這副樣子才知道她爲何執意去荷蘭三年,傷害如果忘不掉,只能眼不見爲淨。他慢慢伸出雙臂將一大一小擁入懷中,眼底升起一絲冷鷙狠厲,四年前他不去計較,只是因爲當時懷裡這個人再也經不起揭開傷疤的痛,而現在,他有足夠的力量守護她,那個女人只要敢動她一分,他便有辦法讓她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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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川溪下午將笑笑送回家,再開車折回的時候顧依岸已經不知跑去了哪裡。他打她電話,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告訴他那丫頭現在在塵埃跟人拼酒。
他當時一聽立馬就炸了,對着那男人吼,她如果有什麼事,他保證會在當夜就把酒吧掀翻。
他將油門踩到底,不知道闖了多少個紅燈,四十分鐘的車程只用了十分鐘就趕了過去。
他找到顧依岸的時候,她已經喝得面色緋紅,身邊圍着幾個不知死活的男人企圖趁人醉了佔盡便宜。
顏川溪大步走過去,幾下格開離他最近的男人,在她身邊坐下,奪過她手中的酒。
男人剛要發作待看清來人不由正色:“顏少。”
“滾。”顏川溪一邊按住顧依岸要拿酒的手,一邊掃了幾個男人一眼。
幾個人雖覺失了面子,但也不想平白無故就惹上顏家,牙都要被咬碎,卻還是恭恭敬敬地離開。
“顏川,你是來陪我喝酒嗎,我跟你說,你喝不過我的,我唔——”
剩餘的話一瞬被封緘,顏川溪單手鎖住在他面前微不足道的掙扎,另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在她的粉脣上警告似的啃咬,他不敢想,如果他打不通她電話,又或者再晚來幾分鐘,四年前的一切是不是又要重演。
一吻結束,顏川溪用了些力道掐起她的下巴讓她望向自己:“現在,清醒了嗎?”
記憶中顏川溪對她一向是溫柔的,不管是動作還是言語,他雖不算是個儒雅的人,但從不會對她發脾氣甚至說一句重話,像現在這樣冷言冷語動作毫不憐香惜玉的樣子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依岸垂下眼不看他,顏川溪怎會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緒,不過他今天一定要讓她長點記性,讓她徹底斷了買醉的念頭。
他沉聲命令:“看着我。”被他手上的力道逼迫再次擡起眼,在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飾的薄怒時,顧依岸嘴巴張了張最後死咬着下脣不語。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今天不過來,待會會發生什麼?”顏川溪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他伸手解開顧依岸胸前的一顆襯衣釦子:“還是說,你本來就是想要那種事情發生?如果你想,直接找我就可以,何必來這種地方?再次遇到那個人對你觸動就那麼大,大到讓你把四年前那晚發生的事情徹底抹掉只記得你對他那卑微可笑的愛?”
察覺到顧依岸的身體開始顫抖瑟縮,溫度一點點流失,他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言不由衷,手上的力道也漸漸放鬆。
他每說一個字,就會想起那件事發生後一年裡她過的是什麼樣子的生活,失眠、厭食、抑鬱,好端端的一個人突然瘦成八十斤不到。尤其是前半年,她要一邊完成大四學業一邊接受心理治療,那時候沐子謙跟許清還會時不時出現在她面前甜蜜一番順便提醒她那段痛苦的過去。好不容易這麼多年過去,她的臉上總算可以出現零星的笑容,他卻又開始將她已經結了痂的傷口刺出血來。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顧依岸輕易的推開他的手,臉上重又掛上慘淡的笑容:“顏川,如果不是那天的事被你撞到,又或者那天最壞的事真的發生了,你還會像現在一樣坐在我身邊嗎?”
顧依岸望着他臉上的表情,等來的卻是一片長久的靜默,末了她無所謂地笑笑:“你看,連你也一樣,所以他當時會那麼做也是無可厚非。”
所以她不怪他,怪只怪自己居然相信這個世上會有真愛存在,雖然那天根本就是一個精心設計好的誤會。
那天上午許清約她見面,其實在那之前她們也已經見過幾次面,顧依岸至今仍想不明白那天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才讓她做出那麼孤注一擲的事情。
許清開門見山地說自己仍愛着沐子謙,她希望顧依岸能夠把人還給她。
顧依岸心裡好笑,這又不是借錢,有借有還,再者說就算她放棄沐子謙,他就會敞開懷抱接受許清嗎,畢竟當初是許清執意撇下沐子謙一個人去了法國留學。
顧依岸緩緩攪着咖啡,不疾不徐:“如果我不還,你打算怎麼辦?”
許清早就料到她的反應,從包裡拿出一本相冊,裡面裝滿了他們高中時代拍過的照片。其中有一張,顧依岸第一眼見到時,心裡不是不刺痛的。
畫面裡兩個人都沒有看鏡頭,沐子謙雙臂從背後緊緊擁着懷裡的女生,與側頭看他的人四目相對,黑眸裡是快要溢出的寵溺,嘴角微彎似在說着什麼動人的情話,而許清就在他懷中巧笑嫣然,儼然一副小女人的嬌羞。
可是誰能沒有過去,就連她自己也有,可是沐子謙還是在之後毫無芥蒂地接受了一切。
“一些過去的照片,能代表什麼,誰在熱戀的時候不是這樣甜蜜到旁人看了都不免覺得悸動。”
許清冷笑:“你未免對自己太過自信。”
“他有在下雨天牽着你奔跑對外人的眼光不管不顧?
在下雪的時候吻過你?
還是剛剛做完闌尾手術還跑遍大半個城市爲你挑生日禮物?”
“這些他都爲我做過,你以爲這麼些年他爲什麼遲遲不交女朋友,還不是因爲他對過去忘不掉。”
“對了,還有一件事想必你很想知道,我們分手那天他說——”許清故意頓了頓,“‘兩清,不可能。’現在,你還覺得自己有勝算嗎,顧依岸。”
如果是現在,她一定會無所謂的站起來:“既然這樣,祝你們白頭偕老。”可是那時候,她心裡還那麼愛他,一直愛到自己最後成爲那個最大的笑話。她聽到自己說:“我只相信他,如果他親口對我說他不要我了,我一定離開他。”
只是沒想到,他說的那樣快。
就在那個晚上,她被一條短信騙到酒吧,又莫名其妙喝了被人下了藥的酒。
偌大的房間裡,刺眼的燈光下面,她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羽絨服、線衣、牛仔褲一件件被人撕扯下來,卻一點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眼淚像帶了刺,簌簌流下的時候,她感覺眼眶裡就要溢出血來。
想動動不了,想喊喊不出,隨着一顆心漸漸下沉到一片幽暗裡,她只能閉上眼睛承受。
好在,顏川溪出現了,好在,她沒有被那個噁心的男人得到。
他將顧依岸身上的人一拳打倒在地,一邊替她將衣服穿好,一邊讓跟來的人將那個男人帶出去,井然有序,有條不紊。如果顧依岸足夠清醒,她就能看到此刻他眼裡的憤怒心疼,還有——自責。
如果顧依岸知道他們一塊從這個房間走出去看在別人眼裡會被誤會成什麼,她情願自己一個人在這裡躺一天,也不要在打開門的時候看到沐子謙的臉。
沐子謙看到顏川溪半摟着她從房間走出來,不由分說就給了顏川溪一拳,顧依岸當時雖然沒什麼力氣,還是上前拉住他。沐子謙渾身一僵,轉而盯着顧依岸從白皙的脖頸到鎖骨的位置。
他伸出手撫上那斑斑吻痕,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苦楚:“顧依岸,你能不能跟我解釋一下,這些是什麼?”
顧依岸用了當時最大的力量握上他的手,喉嚨卻像打了結,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如果他能夠看到她決堤的淚水,他一定不會在那時候甩開她的手。
可是,沒有如果。最後她聽到沐子謙說:“分手吧。”
那一刻,顧依岸覺得,自己的一輩子就像走到了盡頭。她那年才二十二歲,卻輕易地想到了一輩子。
就在前天沐子謙過生日的時候,兩個人還依偎在沙發上討論他們的孩子要起什麼名字,學什麼樂器,從幼兒園到大學都憧憬了一個遍,他深深地吻着她,停在她脣上說等她大學畢業兩個人就結婚……
只在一個晚上,就天翻地覆。
她的子謙,不會再對着她溫柔的笑。
不會大方的承認他喜歡揹她。
不會突然把她擁在懷裡吻她的發心。
不會在惹她生氣的時候用長睫輕掃她蹙起的眉,柔聲問:不要生氣了,嗯?
不會在說了晚安後不掛電話聽着她的呼吸直到第二天醒來。
從此之後,他所有的情緒不會再是爲了自己,他將與另外一個人一起規劃未來,不管那個人是誰,總之她知道,那個幸運的女人不會是自己。
從回憶裡抽身,顧依岸淡淡地笑了一下:“要陪我喝酒嗎,不喝就給我起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