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着身後的阿魚吩咐,阿魚帶着兩名秦徵的私兵迅速離開,而後不時就又回來了。
香佩滿眼驚愕,因爲她看到阿魚將一面大鼓搬到了城牆上。
這是進軍激戰的大鼓,原本就放在城牆下旁邊小樓中,這是大魏朝特有的規矩,新年亦或是遇到什麼的大事,都會擊鼓。
此時大鼓已經被搬到城牆上,陳悠朝着阿魚點頭,阿魚見到大小姐眼神堅定,他毅然揮動手中鼓槌,手臂用力,擊向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
在細密陰溼的雨幕下,響起了寥闊的鼓聲,鼓聲響亮而又高闊,幾乎是瞬時就蓋過了城牆下躁動的難民的聲音。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擊鼓,鼓聲沉重,像是敲擊在每一個人心上,讓在場所有聽到鼓聲的人爲之一怔,而後就是無數目光擡頭尋找着鼓聲的來源。
幾千難民看到斑駁高聳的城牆上,狼狽的兵衛前站着一個窈窕少女,少女美麗的臉上卻都是堅毅凝重之色,她衣着極是簡單,烏黑的鬢髮在狂風中亂舞,臉頰上半溼,明明是纖細的讓人趕到羸弱的身姿,卻筆直而立,讓人反倒感受到一股堅定。
最是吸引人的便是她身上披着一件鮮紅的披風,讓少女渾身素色綻開,就好似冰天雪地裡的第一朵紅梅,冷豔的讓人爲之側目又叫人不由自主的佩服它不畏嚴寒的勇氣。
大鼓就在她的身邊,卻已經成爲了陪襯,這情景就像是巍峨的羣山上,那屹立在山頂盡情舒展身姿的勁鬆。經過數百歲月的洗禮,早已成爲這座山巒至高代言。
這樣的情景竟好似叫時間有瞬息的停滯一般,陳悠杏眸子一厲,清冷又鏗鏘有力的聲音的破口而出。
“撞開這座城門,等待在你們面前的就是死亡!!!”
阿魚的鼓聲早已停止,陳悠抓住這一刻安寧,拋下一顆巨石。讓迷惘中的人羣瞬間譁然!
重傷還勉力站在陳悠身後不遠處的劉捕頭瞬間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陳悠的背影。剛剛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更是完全沒想到陳悠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她瘋了,這是在激起民怨。這些災民已經失去理智了,哪裡還能聽到這樣的話。
再強烈的刺激也不過就是生死了吧,人死如燈滅,能活下來這纔是最重要的。城牆上的那個少女,她在說什麼。她說他們竟然會死?他們不顧性命與官差反抗,想要逃離這座滿是疫病將要變爲死城的籠巢縣,爲的是什麼,爲的便是活下去!遠離疫病的威脅。他們才猶存活的希望,可是,她卻說。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她怎麼敢說的!怎麼敢!
城牆下所有拼命想要出城的難民都是這樣的心理,他們懼怕死亡。他們害怕痛苦,他們唯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
陳悠這句話一拋下去,引來的是更爲安靜的沉默,那些難民手中的巨大木頭都停止了下來。
“你們還不知道嗎?沒有救援!沒有糧食!沒有兵衛的保護!你們想想你們爲什麼會聚集在籠巢縣的!多半是爲了那一口粥吧!淮揚府唯一的粥篷,你們離開這裡,走不出淮揚府,等待你們的只有死亡!”
他們以爲他們會憤怒的,這個纖纖少女,上來就是說他們會死,他們積蓄在胸腔中憤怒好似下一秒就要如火山一般的爆發,許許多多的怒罵堵在喉嚨口,但是還未等他們張口,少女繼續闖進他們耳朵中的話就化爲巨浪,將他們憤怒剎那就熄滅了……
他們發現竟然無力反駁,是的,他們無言反駁,腦中的詞彙竟然是那樣的貧乏,這些難民中不乏之前有才學之人,可是那萬本聖賢之書中此刻卻找不出一句來應對少女的話,只因爲她說的都是事實。
籠巢縣本是一個小小縣城,滕縣令就算是治理的再好,也逃不了它只是一個小縣城的事實,籠巢縣的人口不多,與現在在這裡的難民相比,幾乎佔了二成都不到。
就是因爲這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縣城卻成爲了他們這些日子以來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昔日繁榮的淮揚府,被譽爲大魏朝糧倉甚至是魚米之鄉的淮揚府竟然都沒有一個粥篷來施救這些遠逃而來的災民。
但籠巢縣這麼一個小縣城卻設了粥篷,每日的這碗稀粥讓他們苟延殘喘到了今日,外面的世界如何,他們早已領略過了。打殺搶奪,匪寇橫行,賣兒賣女,甚至是易子而食……現在的淮揚府若是沒有勢力,他們這些平明老百姓根本連一碗稀粥都要不到。
更實際的說,他們離開了籠巢縣就唯有死路!
劉捕頭方想攔住陳悠的手這個時候停在了半空中,而後慢慢地放了下來。
別人眼中堅決似鐵的少女,其實心中卻緊張的有些喘不過氣來,陳悠只是這樣做了,但是她也預料不到這樣做後的後果,她並沒有十成的把握自己可以勸服這些難民,不,不能說是十成,她連一成的把握都沒有……
可是事實出乎意料,災民們的反應讓陳悠越加的肯定自己的計劃,她開始變得胸有成竹,也從容自然起來。
“但是你們留在籠巢縣卻能夠活下去!是的!活下去!患病的會受到救治,飢餓的能有一口粥喝!想必你們其中已經有許多人開始身體不適了吧!沒有身體不適的,想必你們的家人也多多少少也會有這種情況,你們的家人,在這水患面前,你們好不容易護得他們的性命,此時你們就要這樣認命與他們分開,甚至是陰陽兩隔?只要你們今日出了這城門,在淮揚府你們能尋到大夫?亦或是能得到治病的藥材?可留在城內就會不同,我是京中太醫院的大夫,我能夠治癒你們!”
在這樣的災亂時候。沒有什麼比許願溫飽和健康更爲誘人的了!
所有的那些大話,都不如一句實實在在的許諾管用,什麼爲了家國,什麼爲了整個淮揚府乃至淮北百姓的安危,在這一刻都是狗屁,只有給這羣災民最切身的利益,他們纔會低下頭。聽從你的安排。
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人都是自私的。只有能保證自己了,纔會想到他人,只有保證自己最基本的身體需求。才能往更高的精神層面出發。
這是一個簡單的道理,但是此時站在這個城牆上首先的想到的人卻只有陳悠而已,旁的人早已被這場鼠疫帶來的動亂亂了陣腳。
城牆下難民的聲音越來越小,陳悠高聲卻清冷的聲線在他們的耳中徘徊。
“你們可考慮清楚。若是還想出城的人,想要自尋死路的人我們現在也不攔着。自可向城門處的守衛登記,今日傍晚便放你們出城!”
本就開始動搖的信念,在陳悠再次追加的這句話後轟然坍塌。
難民們經過這麼多天飢餓本就精疲力竭,如果不是鼠疫帶來的恐慌。劉捕頭又那樣強硬的攔住城門,又怎會發展到這樣幾乎是暴亂的程度。
本就帶着百姓天生就喜安定的本性,若不是沒有法子了。誰想拼了這條命與官差作對。
要知道,劉捕頭的手下的這些官差死了兩三個。這些難民卻死了十幾個!
這是血的教訓!
而現在陳悠許諾他們不用這般拼命就能夠出城,他們又爲何還要與這些官兵死拼?這不是傻嗎?
難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後手中的武器都慢慢開始放了下來,巨大的木頭轟然掉在地上,激起地面上的水漬。
陳悠見到城下難民們臉上鬆懈的表情,胸口那塊石頭纔算是真正放了下來。
劉捕頭和老管家這個時候也回過味兒來,站在陳悠身邊同樣承諾陳悠的話語,難民們本就對陳悠的話深信不疑,現在就更不會有絲毫懷疑了,畢竟這些難民都是淳樸的百姓。
難民們緩緩散開,有些甚至轉頭看向緊閉的城門,而後卻又回過頭來,互相攙扶着朝着城內走去,出了籠巢縣就沒了糧食,更不會有京中派來的大夫給他們治病。
這可怕的病不會自己就好,想要活命,還是要留在這裡,陳悠說的一點都沒錯。
所有的人經過一番掙扎之後,九成以上的人都選擇了留在籠巢縣。
其中半數是爲了粥篷的那碗稀粥,半數是爲了自己或家人患的疫病。
可也有極少數人仍然想要出城,這些人基本上都是還存有體力的男子和一些早就孤身一人的人。這些人沒有牽掛,他們不想待在籠巢縣冒險,畢竟鼠疫是很可怕的,一不小心感染上,那就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
劉捕頭按照陳悠的建議在城門處設了官差,登記這些要出城的人的名字,而後等到傍晚十分,一同放他們離開。
這些人排隊有序的登記過後,都守着城門處,等待着傍晚的到來,出城的人不多,劉捕頭統計過後,只有二三十人。
陳悠今日的作風,已讓劉捕頭刮目相看,他怎麼也想不到,站出來制止這場災民暴亂的會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女!
他自然而然的詢問陳悠,同時眸中擔憂:“陳姑娘,難道真的要放這羣人出城,萬……萬一,這羣人裡已經有了患病的……”
陳悠臉頰上都是雨水,轉過頭來時,髮絲都貼在臉頰上,但是蒼白的面容卻帶着一絲凌然和痛心。
劉捕頭只聽到少女冷然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等到這些人出了城門,你再偷偷派人跟着,找個隱蔽的地方解決,屍首就近燒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