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這天是黎國跟宣國聯姻的大日子,普天同慶,鑼鼓喧天,一片歡騰。
黎國皇都靖城一大早就張燈結綵,到處都貼滿火紅的喜字,丫頭奴才們也都個個精神抖擻,喜上眉梢的進進出出忙碌着。轟動天下的聯婚引得皇城裡的百姓人頭攢動,早早的排在御道的兩邊等着一睹皇家婚禮的風采,通往靖城的御道上鋪着明豔如火的錦毯,蜿蜒直至城內,錦毯的兩邊每隔一丈距離就有一盆白色的六月雪,遠遠看去,目之所及,看似銀裝素裹又如六月飄雪,零星點點,恰到好處。
有百姓交頭接耳的小聲道:“聽說我們的皇后娘娘閨名叫凌雪,故而皇上才讓花匠栽種這麼多的六月雪以迎娶娘娘,這說明皇上很重視這位皇后娘娘呢。”
“是呢,聽說這皇后娘娘是個有名的才女,跟咱們皇上那是良緣天賜…”
凌雪一身紅豔奪目的鳳冠霞帔,凜然安坐在豪華舒適的婚車裡,今天的凌雪美豔尤勝往常,一雙丹鳳眼,口如含朱丹,膚如凝脂,吹彈可破。但她此刻的心情卻不是一般出嫁女子應有的歡愉,出嫁時的景象似走馬燈一樣在她腦海中一一閃過。
還記得六月十三日那天,天剛剛初見東方魚肚白,她就被送進了天翊城皇宮,按照公主出嫁的一切禮儀梳妝打扮,一干子婆婦圍着她像陀螺似的幫她上妝,梳頭,穿衣,戴上鳳冠,穿上嶄新的金線纏鳳繡鞋,接着她又被帶着去給皇帝請安拜別,看着自己的父親眼睛裡寫滿的不捨,淚水不禁掉了下來。
皇帝親自扶起她,溫言地囑咐了她幾句,又滿意的點了點頭,拿起丫頭跪託在頭上的雕龍玉盤中的金項圈套在她的脖子上,這個項圈金晃晃的,在她看來卻像是一把枷鎖,一把永遠也不能拆掉的枷鎖。
她的婚禮在世人眼中是高貴奢華的,光有嫁妝就有十幾車,還有隨侍的丫鬟侍衛一干子人,整個送親隊伍浩浩蕩蕩的,好不壯觀,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婚姻是怎麼一回事,情至所思,終於她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洶涌澎湃的心潮,眼淚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黎子信是個臭名昭著的傻瓜,混蛋,大草包等種種傳言,讓她無論如何也勾畫不出未來生活的美好圖景。
“你嫁過去一定要摸清楚他的根底,即使傳言中他是個無可救藥草包,但是,他既然有忠心耿耿的謀臣爲他籌謀得到皇位,想來他也是有可取之處的。”皇帝在她耳邊這樣說道。
她就是一顆皇帝手中的棋子而已,這點她非常清楚。車外的歡呼聲將她從思緒中抽了出來,凌雪趕緊用帕子擦乾眼淚,整理好嫁衣,瞬間恢復了高貴端莊的神情。婚車繼續答答地往靖城的方向前進着,所過之處,夾道的百姓紛紛下跪。
宸碧宮中,太后正在大發雷霆,今天是皇帝大婚的日子,可是都什麼時候了,這皇帝還沒有見到人影。太后藍夢嬌一身鐵紅色正裝朝服,高貴雍容的臉因爲震怒而潮紅,眉頭微蹙,雙手緊握成拳。指着跪在地上的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斥道:“皇上要出去,你怎麼不跟着?怎麼不勸說着?今天是什麼日子,皇上就算忘了,你也該盡奴才的本分提醒着。真是飯桶,混賬,這點事都做不好,要你這樣的狗奴才有何用?來人,給哀家拉出去亂棍打死。”
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小貴子哭喊道:“奴才知罪,請太后饒了奴才吧,太后饒命啊!”
站在一旁的公孫鶴聲這時走近太后,雙手抱拳向太后行了一禮,開口道:“太后息怒,微臣已經派了御林軍出去尋找皇上了,估計皇上也不會走得很遠,一定能在吉時之前回來迎接新娘。今天是皇上的大婚,一片喜氣的,就請太后暫饒了小貴子吧,大喜的日子還是不宜沾染了血腥氣。”
“嗯,哀家今天就暫時饒了你這狗奴才,若有下次,定立斬不誤。”太后鳳目一閃,威嚴不容忽視。
“奴才謝太后不殺之恩。”說完踉蹌的跪退到邊上。
靖城城南的一條小河邊,一個身穿白色長褲的男子半裸着身子站在離岸不遠的小河裡,頭髮還是隨意的盤着,髮型看着很是奇特。矯健寬闊的胸膛上隱着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彷彿蒙上了一層金光。
河中的男子英俊不羈,只見他眯着眼睛,嘴角含笑,一對劍眉微微揚起,雙手握着一枝長長的竹竿,靜靜地立在水中。不一會,握住竹竿的手猛力拍向水面,河面激起千丈水花,飛串到空中的水花四處散開後又仿若雨絲般緩緩落進河裡,不知道的人還以爲空中下起雨來了呢,再看,岸上已有無數活蹦亂跳的魚兒。這個人不是子信是誰?
“哥哥,你看好多魚兒啊。”從小樹林中跑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看到岸上蹦跳的魚兒驚叫道。
“這麼多魚,拿去賣的話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呢。”比小女孩年長兩三歲的男孩說道,看着滿地的魚兒眼珠子睜得圓圓的。
“這些送給你們了,拿去吧。”子信看着兩個可愛的小孩笑道。
“全部給我們嗎?”女孩仰着頭,睜着黑溜溜的眼睛天真地問道,而男孩則是一臉不敢相信。
“嗯,全給你們,不要的話我就丟回河裡了。”子信朗聲說道,一邊動手拿起放在岸邊的衣袍穿上。
“謝謝大哥哥,我們要,快,小琪,回家拿個盆來裝,我在這守着。”男孩略微興奮而又緊張地對女孩說,生怕下一秒,眼前的這個大哥哥反悔了。
子信看着這兩兄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提起袍角,往皇城的方向走去。是時候回去了,不然宸碧宮那邊又要開始冒火了。哎,子信無奈地嘆了一聲,每次出宮回去,母后總要嘮叨一番,其實她根本就不懂自己兒子的心哪,真真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子信一路走回皇城,聽到的都是百姓對皇帝皇后大婚發表的言論,有的說皇帝真是有福氣,娶了個宣國才貌雙全的公主。有的說那公主不過是政治聯姻的棋子,皇帝興許對她一點也沒有感情的。也有不乏對帝后聯姻的祝願,讚美的,總之一路上所見所聞無不圍繞着這個主題。忽然,人羣中一個甜美的聲音引起了子信的注意。
“‘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燁,我想這位憶萱公主一定是美豔無雙吧,頭戴鳳冠身披霞帔的出閣女子,在人生最重要的這一天可以裝扮得如此華麗,一抹濃豔,滿身喜慶地嫁給心儀的男子,我想今天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兒。”
這個聲音的主人一身雪白紗裙,頭髮簡單地挽着,配以一條白色的絲錦蝴蝶結,幾絲秀髮淘氣的垂落雙肩,將彈指可破的肌膚襯得更加白皙。臉上未施粉黛,卻清新動人,雙眸似水,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纖纖,膚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紅,似乎能擰出水來,一雙朱脣,語笑若嫣然,一舉一動都似在舞蹈,青絲隨風舞動,發出清香,腰肢纖細,四肢纖長,有仙子般脫俗氣質。
霎時讓子信內心激起一陣漣漪,此刻他才真正的領略到那句詩的涵義: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是這個女子給他的感覺。
人流涌動,不一會兒就把子信擠到一邊,他探着腦袋欲再次尋找佳人影蹤,卻了無痕跡。罷了,先回宮吧,不然宸碧宮該震塌了。
回到宮中,太后鐵青着臉,鳳眸死死地盯着子信,斥道:“信兒,你簡直胡鬧,這麼重要的日子,你竟然溜出宮去到現在纔回來,你知道母后都快被你給逼瘋了嗎?”
子信賴皮的笑道:“沒這麼嚴重吧母后,朕這不是回來了嗎?再說,婚車不也是剛到皇城嗎,您急什麼?”
“能不急嗎?快,快幫皇上更衣洗漱一番。”太后厲聲喝道。
衆人無不提着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伺候着,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受到責罰。子信則是不慌不亂地起身,朝內殿走去,太后看着這個讓她不省心的兒子,無奈的長嘆一口氣。還好回來了,不然真要貽笑天下了。
“吉時到!請皇上踢轎門。”一個細長的聲音高高響起,一聽就是太后身邊的劉公公的聲音。
黎子信一身大紅龍紋錦袍,頭戴象徵皇者的雕龍金冠,神態凜然,全身上下充滿王者的霸道氣息,與剛纔的流氓痞氣大相徑庭。
凌雪在進入靖城皇宮的第一個天門時就下車換乘了大紅花轎。此刻她正正襟危坐在轎子裡,頭上也蓋上了大紅蓋頭,周圍一片紅霧,只能看到自己繡金線纏鳳的鞋子。突然一隻靴子從轎簾門下面踢了進來,這時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這應該是皇帝,他的丈夫黎子信的腳,這個好像叫做“下馬威”,簡直是迷信,凌雪內心很是不屑。
轎簾被掀開來,有人攙着凌雪走出轎子,蓋着紅蓋頭,她什麼也看不見,只好跟着攙扶着她的人往前走。凌雪低着頭,走上漢白玉階沒幾步又跨過了火盆。接着手上被人塞進一條紅色綢帶,凌雪緊緊地抓着,她知道帶子的另一端一定是她的丈夫。沒有拜天地,就直接被送進洞房了,凌雪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牀邊,內心一片慌亂,究竟他的丈夫是怎樣的呢?今晚揭開蓋頭的時候就知分曉了。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久得讓凌雪戴鳳冠的頭和脖子也忍不住有些痠痛起來。凌雪輕輕的捏了一下脖子,伸了一下懶腰。“吱呀”一聲,門打開的聲音,凌雪忙端坐好。
子信帶着滿身酒氣走了進來,步履不穩地走到凌雪跟前,略有些無禮地把罩在凌雪頭上的紅蓋頭掀開,混着酒氣開聲問道:“你就是宣國公主凌雪?”
真是無理。這人就是黎國的草包皇帝?凌雪盯着眼前的這個男子,長相還不錯,就是這滿身的酒氣薰得自己有些噁心。
“你是啞巴嗎?朕問你話呢?”說完大大咧咧地坐在牀邊的椅子上。
“是的,皇上,我就是宣國的凌雪,憶萱公主。”凌雪略有些尷尬地回答。
“哦?哈哈哈,你那眼神有些像是要取我性命的樣子呢?那樣的話可以在我熟睡的時候下手。”
凌雪驚訝地注視着皇帝,神色有些狼狽。
“你願意在我身邊陪伴我一輩子嗎?”
“凌雪既嫁與你爲妻,定會認真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做好一個正室的本分爲夫君分憂解勞,協助夫君管理內廷。”凌雪面不改色鏗鏘有力的說道。
“哦?你看起來很大度,會做好正室的本分?哈哈哈,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子在新婚之夜跟她的丈夫說會做好一個正室的本分,很好,果真是做皇后的材料。不過就算你是宣國皇帝派來的,就算你完全地掌控了後庭,我也不會輕易受制於人的。”
凌雪眼中隱隱泛着淚光,眼前這個男子絕不是父王,皇上,以及世人眼中一無是處的混蛋,草包,他絕對是一個深不可測,城府極深的人,不然,他不會在平日裡製造那樣一個錯覺給別人看到。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
“皇上多心了,凌雪一介女流,何德何能得以做到如皇上所說的那般,只不過是自小讀了女戒與女訓懂得一些婦德罷了。”凌雪從小心高氣傲,在子信面前當然也不甘就此示弱。
子信聞言,眉頭一挑,深思片刻,笑着拿起桌上的鴛鴦酒盞,斟了兩杯酒,走到牀邊坐下,把一杯酒遞給凌雪。此刻他臉上的潮紅已經退去大半,溫文爾雅地笑道:“我們似乎還沒有喝合巹酒呢,來,乾杯吧,我的皇后!”
凌雪微微一愣,這是剛纔那個人嗎?爲何片刻功夫就能換一個性情?太可怕了。凌雪盯着他,看着自己與他喝下交杯酒,從此這個男子就是她的夫了,一切快得猶如夢幻,眼前的這個男人她可以依靠一輩子嗎?
夜漸深沉,兩對紅燭微微搖曳着,羅帳輕撒,月光從窗外傾瀉入殿內,地上彷彿鋪着一層銀霜,襯着滿屋的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