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國天翊城的御書房內,皇帝凌延一身明黃色的龍袍正專注的伏案批閱着奏章。之前郾城的瘟疫能夠很好地控制下來,找到病源和研製出對症的解藥其中的緣由他多少還是瞭解的。是忠和蘭吧?他們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面了呢?
今天呈上來的奏摺裡有褒獎皇長子凌佑的,郾城的瘟疫不可否認有凌佑的功勞,這次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佑兒竟會主動請纓前往疫區瞭解疫情,親民的撫卹受災的百姓。看來自己也應該多給佑兒一些機會讓他好好的歷練一番。
凌延放下手中的一本奏章,從另一端又拿起一本新的打開批示。纔看了一眼,他的眉頭就不由得皺了起來,連着四本奏章都是爲佑兒請封的,這讓他一時有些火大,剛剛纔對佑兒產生的好感不知在何時悄然掩去。
“呵呵,想不到佑兒在朝中的關係網羅的倒是不錯,禮部的林博和戶部的黃啓勝都紛紛上表請求褒獎皇長子。”凌延撂下硃紅色的御筆冷然笑道。
吱呀的一聲,一身紫色宦官宮裝的太監推開了御書房硃紅色的殿門,來人正是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彥喜。只見他邁着細碎的步子悄聲上前躬身稟報道:“皇上,莫大人在殿外求見!”
“讓他進來吧!";聲音寡淡而威嚴。
";是!“彥喜公公領命退出殿外。不一會兒,一身便裝的莫昊然神采奕奕的進入御書房參見皇帝。
皇帝擺手免了虛禮,問道:“何事?”
“回皇上,剛剛得到消息,黎國皇帝黎子信準備與南町國公主訂婚,訂婚典禮定在三天後。南王二子在戰役中殉國,王位繼承人已經公佈了,是玉姒公主。”莫昊然一臉正色的據實稟報。
皇帝微眯着眼睛從御座上站起來,走下御案,來到昊然的身邊,大手搭在昊然的肩上,讓其微微一顫。轉而笑道:";黎子信這是變相的將南町國納爲己有啊!哈哈,誰說他是個草包的?他纔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有謀略的政治家。適時的出兵解圍,適時的提出聯姻,這樣就是南王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整個南町國對黎子信此番的義舉都感恩戴德,聯姻只會讓南町國的百姓覺得從此生活有了保障,有了黎國庇護,就不會因國小力弱而受戰亂之苦。而黎子信也得到了西?也虎視眈眈的南町國豐富的鐵礦資源,擴張了黎國的版圖,你說這其中得益最大的不是他又是誰?”
莫昊然聽着主子的分析不由得點頭贊同:“皇上,這黎子信看來心機頗爲深沉。我宣國日後必得多加防範。”
“嗯,現在我們既與黎國結盟,這訂婚典禮也必得備上一份厚禮送過去。燁兒……”
“皇上,殿下已經離開南町國回到了宣國,只不過他沒有回宮,而是帶着尉楓和之前的那位姑娘,還有一個像是那姑娘的丫鬟一起在月牙城定居。”昊然一聽主子說起三殿下,忙將自己瞭解到的情況說給主子聽。
凌延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燁兒回來了竟沒有回宮來看他的父皇,就連信件也沒有一封,想要得到他的消息還得讓昊然去查,真是令他失望啊。
“既然你知道他在哪裡,去把他找回來,若他不肯隨你回來,你就替朕問問他,是否連他母妃的忌日都忘記了。”凌延有些惱怒的吩咐道,這個他與飄雪的兒子是他所有的孩子裡面最鍾愛的,可偏偏他卻不願見到他,甚至拒絕着自己對他的關愛。這麼久了,他還沒有放下麼?還在怨恨他麼?凌延不由得在心中無聲的吶喊着。
“屬下知道了。黎國皇帝的厚禮屬下會讓內務府安排妥當再命人送過去的。”莫昊然看着皇帝有些疲憊和蒼老的龍顏,內心也略帶傷感。自己追隨主子已經將近十年,這十年裡,主子身在高位,是皇權至高無上的統治者,手掌生死大權,擁有**三千佳麗,可是他卻又是那樣的孤獨。正所謂高處不勝寒,身處高位的他沒有真正能夠傾訴心事的人,就算是皇后也不能,所有的無奈和煩惱他都選擇自己承擔。自從練妃逝世,主子身上傳遞出來孤獨感卻是更甚了。
“嗯,早朝朝臣紛紛上書褒獎佑兒,說他身爲皇子,能夠深入疫區,對於郾城瘟疫疫情身先士卒,心懷百姓,讓朕酌情給予鼓勵和褒獎。昊然,你說說看,朕該賞佑兒什麼好?”凌延冷哼一聲,繼而語氣平淡的問道,眼神卻是那樣的犀利。
昊然一時摸不準皇上的心意,的確,郾城瘟疫能夠控制下來,尋到治療瘟疫的藥方,大皇子是功不可沒的,不僅不顧自身危險,親臨疫區,更爲了宣國皇室做了一個很好的表率。只是,看皇上的神情,卻又……
都說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思最是難測。昊然思慮片刻後正色道:“回皇上,大皇子這次對郾城瘟疫的確功不可沒,此役皇子不僅得到百姓的擁戴,也給宣國皇室做了一個很好的表率。屬下認爲是應該給予一定的賞賜和表彰。大皇子是皇上您和皇后的嫡長子,按年齡也改到了封王的年歲了,不如皇上封他個親王,賞賜府邸給大皇子,這樣朝臣也必然無話可說。天下百姓也會感皇上的恩德!”
“哼,只怕朝臣爲佑兒討要的不僅僅是一個親王的位分。也罷,就封佑兒爲燕親王吧。府邸現在還沒有圈建,就先將天翊城南城的飲泉別宮賜給他吧。”凌延頗爲無奈的嘆了口氣。
難道自己真的是老了麼?連兒子朝臣都迫不及待的要自己立儲,權勢果真是個迷人的東西!
“皇上英明!”莫昊然看着一臉惆悵的皇帝,知道他做的每個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皇上不願將皇儲之位傳給大皇子也許跟大皇子的資質有關,但更多的是不放心他背後的那些勢力。練家從先帝在位時就手握權柄,練國棟位及宰相,當年出身較低的皇上能夠得到先皇的賞識和認可,跟練國棟的幫助是分不開的。皇上當年喜歡上練國棟的嫡女練韻柔,練國棟爲了女兒的未來當然會不遺餘力的相助皇上登上皇位。皇上登基之後爲表感激,更是大力提拔練家,因此,多年來的積累,練家早已在朝中旁根錯節,根深蒂固。近些年來練家家族中的一些人仗着權勢行事越來越肆無忌憚,乖張無度,欺上瞞下。這讓皇上對其漸漸起了防備和厭惡之心。雖說三皇子身上也是流着一半練家的血,但是皇子的生母乃是練國棟與小妾生的庶出之女,並沒有得到練家太多的庇護,在練家也沒有什麼地位。三皇子出生以來也並沒有與練家有過交集。皇后娘娘本來就對妹妹奪了自己所愛而痛恨着練妃,因此這練家家族跟練妃,三皇子更是沒有來往。
昭陽宮中,凌雪着一身淡藍色織錦蕞小白花的宮裙立在寢殿門口,看着黑壓壓的沒有一顆星辰的夜空。孤清的背影宛若此時她的心境,此生覺得可以依靠的溫暖懷抱還屬於她的嗎?她不是不明白自古帝王皆薄倖,深宮之中更不可能有長久的情愛,可是他們大婚還不到半年呢,往日的恩愛繾綣依舊曆歷在目,怎的只是一瞬間的繁華?她還沒有來的及細細撫觸的幸福就這樣悄然溜走了。紅顏未老恩先斷,想不到這一天竟是來得如此之快!
宮燈在風中搖曳着,燈櫞下墜着的碧玉珠子在風中發出細微的聲響。凌雪神色悽悽,一如此刻的夜空,沒有一絲的光明,壓抑的快要讓她的心肺炸裂開來。她沒有哭泣,只是呆呆的看着這個四角方塊的天,此刻的他是美人在懷,紅帳生香吧?
回想起這些日子對他歸來的期盼,內心酸楚的忍不住再次抽痛起來。他怎麼就這樣殘忍?她在閨幃癡癡等待,望穿秋水,而他帶給她的卻是另結新歡。自己一開始就是錯了,作爲宣國公主的她一開始就不應該對這段政治上的婚姻投入感情,更不應該對生爲帝王的他有着任何的期許,到頭來不過是傷痕累累,自傷心肺罷了。
紫兒從御膳房端着一盅寧神茶進殿時剛好看見凌雪孤身立在寢宮門口,看到主子神色悽然的樣子讓她內心也忍不住一陣痠痛。
“娘娘,您怎麼出來了?也不讓香兒幫您披件斗篷,您穿的這樣單薄,很容易着涼的。”她緊張的將托盤放在廊沿,握住凌雪的手驚呼道。
凌雪失神的搖了搖頭,紫兒將茶盅端進寢殿,從裡間捧着一件白色的斗篷走出來,一邊將斗篷披上凌雪的身上,一邊罵罵咧咧道:“真不知道這些個宮婢太監都是幹什麼吃的,娘娘一個人在這吹風,也不勸着點,若是娘娘病了,絕饒不了你們這些個勞什子。”
聽見紫兒的叫罵聲,香兒月兒小夏子和小陸子負責在昭陽宮伺候的幾個奴才忙跪下向皇后請罪,凌雪這纔回過神來,看着紫兒一臉認真和緊張的神情苦笑道:“紫兒,你這是幹什麼?是我不讓他們在身邊伺候的,不怪他們。”說完轉向跪着的幾個奴才吩咐道:“你們都起來吧,留下今晚守夜的,其他的都下去休息吧。”
今晚是小夏子負責守夜,其他的三人皆領命退下。紫兒撅着嘴委屈道:“娘娘怎就不愛惜自己身體呢?寧神茶剛剛熬好,奴婢服侍您用下吧!”
凌雪點點頭,扶着紫兒的手回身走近寢殿。夜幕徹底黑透,只剩下廊下的宮燈跳躍着昏暗的光芒。凌雪接過紫兒遞過來的寧神茶,一口氣喝下,苦澀的味道衝斥着整個口腔,讓她的眉頭微微皺起。紫兒遞過一盒蜜餞,想讓主子解解苦澀,卻被凌雪拒絕了:“倒一杯水給我就行了,這茶並不苦。”
紫兒收起蜜餞不再說什麼,依言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凌雪。
“娘娘,是不是要歇息了?天色已晚,明早還要過去給太后請安呢!”紫兒柔聲勸道。
“我不困,紫兒,將我的燕語琴拿來,我想彈奏一曲!”凌雪擡頭吩咐道。
“娘娘,夜深了,此刻彈琴怕是……”紫兒不由擔心的勸道,此刻六宮之中的娘娘小主只怕都已經歇下了吧,夜深人靜的,在這時候彈琴只怕不妥。
“你只管拿來就是。呵,今天從南町傳來的這個消息,只怕今晚的**註定是個無眠之夜,本宮和**姐妹都盼着皇上回來,卻盼來這樣的消息,你說,姐妹們還能安穩的睡個好覺嗎?”凌雪毫不在意紫兒的勸諫,嘴角帶着一絲冷然的笑意慵懶的說道。
紫兒見主子心意已決,深知主子脾性的她知道多說無益,於是點頭下去取琴。
凌雪來到琴架邊上坐好,調整好姿勢,白皙如凝玉般的手指輕輕地撫上琴櫞上刻着的圖案,兩隻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鳥兒相互交耳互訴衷情,如膠似漆。旁邊用隸書刻着燕語二字,還是皇上親手所書,讓木匠依樣刻上的,如今物是人非啊。
手指靈巧地撥弄着琴絃,美妙而哀怨的曲調在這寂靜的黑夜裡顯得格外的清晰。嫣紅的脣齒開合間,傳出了悅耳的吟唱:“冬雪蕭瑟天氣寒,白梅初開勝雪香。鷗燕辭歸鵠南翔,念君親征思斷腸。慊慊思歸念故鄉,君何繾綣留他方?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援瑟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月皎皎照我牀,星漢西流夜未央。執手結髮攜霜華,爾獨何辜負冰心?”
曲調幽怨婉轉,無處話淒涼。紫兒侍立在旁,看着主子那滿懷的哀傷,眼角不覺一片冰涼。**中的各宮娘娘果然如凌雪料想般的那樣,是個無眠之夜。聽到從昭陽宮傳出的琴聲和吟唱,她們也紛紛凝神細聽起來。有的哀傷,有的冷漠……
宮中最忌諱的就是妃子表現出哀怨的情緒,此刻準備就寢的太后藍夢嬌剛剛在婢女的伺候下躺下,就聽到和着風聲傳遞過來的琴聲和那首頗爲幽怨的歌謠。聽着這裡面細細傾訴的濃濃情意和思念,還有那一絲絲的怨恨,藍夢嬌百感交集,這和年輕時候的她何其相似啊。但是**之中怎可在人前肆意的表達自己這樣不滿的情緒呢?她微微的皺着眉頭,開聲問道:“佳琪,是誰在彈琴?”
“回太后,聽琴聲像是從昭陽宮那邊傳過來的。”佳琪是太后的貼身侍女,她正替太后蓋好被子,聽到這首曲子時也被這美妙淒冷的旋律給深深打動着,若不是太后開聲詢問,她還會繼續沉醉其中。
“是皇后在彈琴啊,這孩子,也難怪她,本來就是個心高氣傲的,與信兒大婚還不到半年,就聽到這樣的消息。哎,這就是**,從來就是身不由己。也罷,讓她發泄一下也好。”太后一臉的疼惜,苦笑道。
其實對於皇后這個與自己來自同一個國家的女子,又是凌延的親侄女,她打心眼裡喜歡她,也因爲這些個原因在衆多的妃嬪裡面她會更多的偏袒疼愛着。但作爲信兒的母親,她明白自己兒子這次納南町公主爲妃肯定是爲了黎國的江山社稷,也理解兒子的決定和做法,作爲帝王,情愛不能是第一考慮的因素,兒女私情在江山社稷面前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所以,對**女子來說,帝王自古就是寡恩的,這也是作爲**女子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