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下)

自打那天以後,袁彩伊一連臥病在牀便是整整五天。醫生說她所受的打擊已經嚴重影響到腦部傷口的正常恢復,大家也都萬分擔憂。

就連她自己也未曾想到自己居然會這般脆弱,這般不堪一擊......

晨光熹微。袁彩伊緩緩地睜開雙目,孟寰凌依舊守在牀邊。

“彩伊,感覺好些了嗎?”

袁彩伊只是微微地揚起嘴角向孟寰凌笑了笑,便坐起身來,懇切地說道:“寰凌,我現在特別想見我表叔一面,你可以陪我去嗎?”

孟寰凌的內心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極度尖銳的憂慮與糾結,因爲今天正是何長嘶被槍決的日子。

袁勝寒早已叮囑他千萬不能告訴袁彩伊,可是他又怎能不被袁彩伊對何長嘶的一番真情所打動?如若真的隱瞞於袁彩伊,很可能會使袁彩伊抱憾終身,而且他又怎能剝奪袁彩伊見何長嘶最後一面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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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乘車行駛在那通往郊外刑場的石道上。

袁彩伊坐在孟寰凌身旁格外淡靜。儘管轎車外的機械聲不停地響着,但車內卻依然可以聽得清她那沉婉的呼吸。

她呆呆地望着車窗外那凋零的花花草草,樹樹木木......萬籟俱寂彷彿都是爲她在痛心;郊外陣陣哀鳴的鴻雁似乎也在低訴着她心底的苦楚;就連那隨風飄拂的枯葉好像都在爲她的悲慼而傷懷。

她閉上了倦怠的雙眼,因爲她真的不願去面對那悽慘而又無法逃避的一切。

到了刑場,她急切地跳下車去。

只見何長嘶的雙眼被蒙上了漆黑的布條,手腳都戴着鏈鎖。她徹徹底底地怔住了,黯然失色。

那樣一個待她恩深義重的人卻又要與她生死永隔了。她萬萬沒有想到十二年前的悲劇就這樣重演了。

而這個持槍的狙擊手卻是這十二年來待她有如至親的袁譽遠。她知道袁譽遠恨透了幻撒旦,因爲他的親妹妹袁娉然就是被幻撒旦綁架後活活給掐死的,所以袁譽遠曾經發下毒誓必報此仇。

她是那樣的痛心疾首卻又是那樣的無可奈何......

她本能地跑上前去,聲嘶力竭地喊道:“不,不要開槍!”

可終究還是聽得了那響遏行雲的槍聲,簡直令她五內俱崩。

她居然瞬間跪倒在地,頓時淚如海嘯......

是啊,多少年來,那個從不懼槍聲,不畏子彈的她此時卻雙腿麻木,竟支撐不起那痛得幾乎全身破裂的骨架。

她只覺得孟寰凌那堅實有力的雙手頃刻間遮住了她那溼透的雙眼,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緊緊攬在溫暖的懷裡,似乎融化了她體內凝固了的殘存的熱血。

因爲孟寰凌知道袁彩伊真的已經不堪一擊了,他實在不想讓那目斷銷魂的一切再成爲袁彩伊痛苦的回憶。

袁彩伊終究沒有看到何長嘶倒在地上時那悲慘的一幕。她那冰冷的手撫在孟寰凌的胳膊上,喘息着哀聲說道:“寰凌,讓我看看他。”

孟寰凌便扶起了袁彩伊遲緩地走向何長嘶。

旁邊的警衛也都爲袁彩伊這激動的舉措而感到驚奇,甚至有人說她是上次被摔糊塗了。

只見何長嘶還在斷斷續續地呼吸着。

其實袁譽遠完全可以使他一槍斃命,爲了袁彩伊他還是手下留情了。

實際上他只不過是做了袁彩伊自己不忍心做的事而已。

“表叔,表叔。”袁彩伊緩緩地將何長嘶扶起,不停地呼喚着他。

何長嘶那緊握着‘至尊九鼎指環’的手臂不斷地抖動着,遞向袁彩伊,依舊重複着:“孩子,表叔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們全家。”

袁彩伊沉痛的雙目微閉了一下,泣不成聲地問道:“表叔,清柔從來都不想怨恨您,只想問您......這些年來你後悔過嗎?”

何長嘶聲音微弱地說道:“我只後悔當年沒來得及把你帶走。”

此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何長嘶。

“不,不,表叔,清柔不值得你這樣做。”袁彩伊不停地搖頭,內心充滿了無限的哀痛與愧疚。

只聽何長嘶顫顫微微地說道:“你與楊踏疆如出一轍,卻唯有......你的眼睛最像彌瀾......”

袁彩伊簡直被驚震得似夢似醒。

何長嘶的意識好像逐漸模糊了,奄奄一息地說着:“我看見彌瀾在麻石街撐着油紙傘......”

說完便合上了雙眼,永遠的,無悔的去了......

他並沒有含恨而終,因爲他在臨死之前傾訴了自己永恆的夢囈......

次日,袁彩伊躺在病牀上剛睜開疲乏的睡眼,只見袁勝寒正靜靜的端坐在她的身旁,滿目的關懷與憂戚。

袁彩伊不顧及頭部陣陣疼痛,急着坐起身來,緊緊地抓住袁勝寒的雙手,面帶愧色地說道:“爹,我知道何長嘶害死了娉然,我不敢渴求您保他全屍,但我只求您能讓我把他......厚葬!”

袁勝寒擦乾袁彩伊兩頰上滾滾流淌的熱淚,溫和地說道:“彩伊,你放心吧,我會將他的屍體安頓好的。”

袁勝寒的這般曠達大度更令袁彩伊感動萬分。“其實我心裡非常清楚,譽遠哥哥的槍法百步穿楊,可是,那天他爲了我,他手下留情了......我真是欠你們袁家太多太多了。”

袁勝寒撫了撫袁彩伊的額頭。“傻孩子,我們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了,我早就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女兒,譽遠也早就把你當成了親妹妹。你不要有這種想法。”說着又從風衣的兜裡掏出了那把柯爾特袖珍手槍,遞向了袁彩伊,低聲說道:“何長嘶被處決的前一天,他讓我轉交給你的。”

望着手槍上的那九顆閃閃的水鑽,袁彩伊卻有些迷惘和惆悵,她知道那水鑽定是何長嘶費盡苦心重新鑲好的。她伸出了顫抖的雙手將手槍接了過來,卻感到一種不堪負重的分量讓她無法喘息。

袁勝寒接着又道:“就在你去探望他的當天晚上我們進行了一番長談,令我意外的不僅僅是他的真實身份,我真的沒有想到他竟然也是個性情中人。當我問及他爲什麼會心甘情願的受捕時,他說他是爲了你,因爲他覺得他欠你的太多了。

他說你是個重情義的人,他實在不想讓你爲了他而苦苦掙扎。他只是沒有想到你會成爲‘**三支花’中的紫金花。他說他真的爲你而驕傲......”

袁彩伊不停地抽噎着,串串晶亮的淚珠在那把柯爾特手槍上無奈地滑落,滑落,再滑落。

“彩伊,這件事情我真的希望你能夠看的開一些,其實從另一角度上講,我們和幻撒旦販毒集團之間的戰爭,是因爲你而得以平息。如果沒有你的存在,何長嘶必定會頑抗到底的,那樣只能是兩敗俱傷。這個結局並不算完美,但是絕對比我想象中要好的多。”袁勝寒是那樣的善解人意,平靜地說着。

袁彩伊依偎在袁勝寒的懷中,長聲道:“爹......謝謝您,謝謝您對我的包容.....謝謝您的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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