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美人,自然是過世了,下葬之時寒酸到連個美人位份應有的禮制都沒達到。
靈犀站在如意殿的迴廊之上,看着依竹殿的方向默默不語。她的心情沉重的無以復加,凍木了的胸腔深吸了幾口氣才把冰冷的空氣吸到肺裡。
靈犀輕捂着胸口,閉上了雙眼。她對無名公主沒有太多的想法,她只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宮女,哪裡管得了皇帝的家事?她更多的,是爲宮中的這些女人默哀,爲自己默哀。
“靈兒姑娘!”遠遠的,一個小太監在一片雪白中向靈兒跑了過來。紛紛落雪下,靈犀看不清那人是誰,彷彿這天地之中的一切都是恍惚的。
“靈兒姑娘。”那小太監走進,對着靈犀一福道,“靈兒姑娘,安嬤嬤請你回去。”
來人身上落着星星點點的雪花,一說話,呼出一團團白霧。
“周公公,安嬤嬤可曾說過是什麼事?”靈犀看清來人是誰後,輕聲問道。
周公公不是別人,正是靈犀初入宮時被崔太后責罰拿着戒尺打靈犀的人,名叫周安。
靈犀那日雖然暈了過去,可醒來後也記得周安曾經在她耳邊說下的種種。所以她中不曾記恨過周安,待自己站穩後便和錢爲石通融了下把周安調到了前殿當差。
周安沒想到靈犀小小年紀如此大度,自然對靈犀百般討好,成了靈犀在永壽宮中除去春兒外的第二個眼睛。
周安看了眼四周,見如意殿中的粗使小宮女來來去去,便沒再說話。
靈犀深呼出口氣,把身上的披風往緊繫了系,道,“那就快回吧。”
在回永壽宮的路上,周安悄聲對靈犀說了她出來後的種種。
靈犀離開長樂殿不到一刻鐘,永和帝旁邊的大太監李公公便來了。把知秋知夏知冬這些二宮女打發了出來後單獨和崔太后說了幾句話,說了什麼也沒人知道。
李公公離開的時候,小宮女們見崔太后的氣色還挺好,滿臉笑意的。可誰知當李公公前腳邁出永壽宮的宮門,崔太后後腳便暈了過去。
靈犀心中一震,目露驚恐的問,“太后娘娘怎麼樣了?”
周安一臉愧色,小聲回道,“我是第一個被安嬤嬤叫進殿裡的,嬤嬤打發我出來找你時太后還沒醒,別的我不知道。”
靈犀的一口氣提在胸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周安在一邊焦急的催到,“靈兒姑娘別急,您快走幾步。”
靈犀剛想提起裙角急走,可一想到周安說的種種便又慢了下來。
崔太后提着一口氣待李公公走出永壽宮才暈,那就是說崔太后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聽到一些內容後的強烈反應。而安嬤嬤第一時間打發周安出來找她,也定是怕宮女的小宮女嘴雜說出去什麼。靈犀年紀是不大,可在永壽宮中殺伐果斷的處置了幾個宮女太監後,在宮人中的威望卻是極高。
靈犀努力把心沉在肚子裡,幾次想張嘴說話都怕聲音是抖得而沒說。
現在多少雙眼睛都盯着永壽宮,如果此時露了怯,別人也便知道了些什麼。
周安如熱鍋上的螞蟻,見靈犀還氣定神閒的慢步,便忍不住再次催促。
靈犀回頭一立眼睛,頭上珠花上落的雪被輕輕的震落下來,看着比自己高一頭的周安高聲厲喝道,“催甚!我都沒閒冷,你偷哪門子懶?”
周安被靈犀一瞪,立馬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靈犀見一衣角從長信宮的宮門內閃過,悄聲對周安道,“沉住氣,多少隻眼睛盯着咱們呢。”
周安心中打了個顫,不敢多說什麼,只跟在靈犀旁邊緩緩慢步。
過了長信宮,便是永壽宮。
靈犀進永壽宮的大門就如進了家一樣,心中雖然焦急卻鬆了一口暗氣。待到進了長樂殿,臉上的鎮定便再也掛不住了。
周安身份低進不了長樂殿,站在了殿外迴廊的避風處,一是看着不讓別人接近長樂殿,二是等着殿內的吩咐。
負責打簾子的小宮女知書見靈犀進來,連忙掀起了繡着松柏的棉簾子,讓靈犀眼睛一瞪又放下了。靈犀接過知蘭遞過來的紅櫻雞毛單子把身上的雪單了單,又把披風脫下來交給知蘭,才進了內殿。
此時崔太后的寢殿中除了昏睡着的崔太后外,便是安嬤嬤。
安嬤嬤見靈犀進來,連忙上前抓住了靈犀冰涼的小手,道,“怎麼這樣晚纔回來?”
靈犀面露焦急,不答反問,“娘娘怎麼樣了?嬤嬤……”
安嬤嬤摸着靈犀如玉的小臉道,“太后娘娘不礙事,休息會便好了。”
靈犀又問,“太醫怎麼說?”
安嬤嬤搖搖頭,“不能請太醫。太后娘娘已經醒了,是又睡下了。”
靈犀聽到崔太后已經醒過一次,這才把心放到肚子裡。
安嬤嬤又問,“我讓小周子去叫你,你怎麼這樣晚纔回來?”
“有多少雙眼睛盯着的,奴婢怕讓別人看出什麼來……”靈犀悄聲回道,“奴婢回來時見長信宮的拐角處有人偷看,便故意氣定神閒的走得慢些。”
“好孩子!”安嬤嬤寬慰的笑了,對靈犀道,“靈兒,太后娘娘暈倒的事不能傳出永壽宮。這幾日你便不要再去梅婕妤那裡去了,我日日陪在太后娘娘面前不好出面,你要把那些來請安的妃嬪都打發出去。”
靈犀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讓安嬤嬤這樣如臨大敵,卻也知道定不能這樣行事。靈犀現在是崔太后身邊極受重視的大宮女,去清樂宮看望梅婕妤又是太后的口喻,如果在這個時候不去,那不等於告訴宮中衆嬪崔太后身體不適嗎?
心思轉了幾轉後,靈犀小心翼翼的對安嬤嬤笑道,“睿王爺可有些日子沒來看望太后娘娘了。”
安嬤嬤眼睛一亮,指着靈犀的額頭道,“你這鬼機靈。”
靈犀俏皮的吐了吐舌頭,隨即又抓住安嬤嬤的手道,“嬤嬤,奴婢想看看太后。”
得到安嬤嬤的首肯後,靈犀悄聲走到崔太后的身邊。
因是白日,紗帳並未放下,崔太后躺在牀上胸口一沉一浮睡得正沉。
靈犀跪在地上,對着崔太后恭恭敬敬,無聲的磕了三個頭,再擡臉時已經是滿臉的淚水。
安嬤嬤驚訝,卻見靈犀已經站起身來把小臉埋到了自己的懷裡。未得安嬤嬤出聲問,靈犀便聲音悶悶的道,“讓嬤嬤見笑了,奴婢心疼娘娘,娘娘的頭髮都花白了。”
安嬤嬤左手摟着靈犀的肩膀,右手想摸摸靈犀的頭髮,卻顫抖着怎麼也下不去手。
靈犀的肩膀在安嬤嬤的懷裡抖了幾抖,待到平穩後擡頭,眼中已經沒了淚花。對着安嬤嬤不好意思的福了一福後,靈犀道,“嬤嬤,奴婢去給睿王傳話了。”
說着便跑出了長樂殿。
安嬤嬤拿出帕子,輕輕沾了沾胸口上留下的淚漬,心中感慨良多。
崔太后翻身坐起,靠在牀頭上,摸着自己花白的頭髮問安嬤嬤,“哀家的頭髮,真白了許多?”
安嬤嬤連忙倒了盞熱茶遞給了崔太后,往崔太后的背後墊了個團枕後問,“太后娘娘幾時醒的?”
崔太后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把茶盞遞還給安嬤嬤,道,“靈兒一進長樂殿哀家便醒了……”
安嬤嬤把茶盞放回原處,問道,“太后娘娘覺得把睿王請進宮來,可好?”
崔太后頷首道,“靈兒是個機靈的,睿王平日裡不喜那些妃嬪,哀家疼睿王不見妃嬪也不爲過。”
說完指着安嬤嬤胸口被潤溼了的衣料問,“這?”
“靈兒那丫頭的。”安嬤嬤嘆了口氣道,“心疼的一張小臉都揪到一起了,給娘娘磕了三個響頭,趴在奴婢的懷裡哭了好一會子。不敢出聲,抖得和什麼似的……”
崔太后一聽眼淚卻掉了下來,接過安嬤嬤遞過來的帖子按着眼角,“哀家的茹兒,在哀家的身邊時也是這樣疼哀家的。”
安嬤嬤見崔太后哭,連忙勸道,“太后娘娘節哀。朝然公主在天有靈,見您傷心也定心中不安。”
朝然公主乃是崔太后最小的女兒,閨名茹兒,是永和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因是崔太后年過三十所出,所以崔太后格外疼愛。
永和元年,永和帝封小公主爲正一品朝然公主,和親大月國爲後。
雖是爲後,卻也是個苦命的。大月國的皇帝駕崩,按大月國祖制朝然公主要嫁與下一任的皇帝。
大月國的下一任皇帝雖然不是朝然公主所生,卻是朝然公主親手帶大的。朝然公主無法接受嫁與兒子爲妻,一杯毒酒結束了自己如花的生命。
崔太后抱着安嬤嬤痛哭,哪裡還有太后的威儀,“茹兒啊,當年哀家不該想着多留她幾年。若早早依着先皇的意思賜婚,也不用走到這個地步上。”
“娘娘節哀。”安嬤嬤輕拍崔太后的後背安慰,自己也留下了無聲的眼淚。
坐在偏間裡的靈犀仍掩不去心中的悲傷之意,她是爲崔太后而哭,更是爲自己而哭。如若崔太后就這樣去了,那她想在宮中平安度過十年的願望便也成了妄想。
知月急匆匆的從外面走進來,對靈犀福了一福後道,“惠貴嬪娘娘帶着安貴嬪娘來請安了,已經進了永壽宮。”
靈犀騰得一下站起來,問道,“可還有別人?見到未央宮中的人沒有?”
知月搖搖頭,“未曾見到,只只惠貴嬪娘娘和安貴嬪娘娘。”
靈犀把一口氣提到胸口,對着殿內的幾個知道崔太后暈倒的二等宮女惡狠狠的道,“都把嘴閉嚴了,惹讓我知道誰亂嚼舌頭根子,我定讓她再無舌頭可嚼!”
知秋等二等宮女被靈犀嚇得一哆嗦,連忙福身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