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的亮了,王勇揉揉眼睛,身上蓋着一件破舊的皮大衣,昨晚誰也沒有打擾他,讓他睡了個囫圇覺。
“王連長,吃點東西吧!”炊事班已經換班了,班長老鄭給他盛了碗高粱米粥,稠糊糊的,上邊漂着幾塊罐頭裡的碎肉。
“這是傷員的病號飯吧?”王勇沒有接,他們吃的也是高粱米粥,但是那個米粒是米粒,湯是湯根本粘不到一起,這個裡邊加了炒麪和罐頭纔會混在一起黏糊到一塊。
“吃吧,我多加把炒麪什麼都有了,你獻過血身子虛,別把身子搞垮嘍!”老鄭把碗塞給他說。
“那就謝謝啦!”王勇不再客氣,端起碗吹吹,一口口的轉着碗喝起來。老鄭將大鍋裡的粥分到幾個水桶裡,蓋上保暖的小棉被,等着人們來取,鍋裡重新燒上水,忙完了抽出菸袋蹲在王勇對面‘吧嗒吧嗒’地抽起煙來。
“鄭班長,手藝不錯,真挺香,我去送飯!”王勇將飯碗撂在竈臺上,舔舔嘴脣說道。
“你歇着吧,等秀才他們回來讓他們去!”老鄭攔住王勇說道。
“我睡了一宿,歇過來了,讓他們多睡會兒!”王勇笑着拎起一隻水桶抱着一摞碗出了門。
“嗨,可惜了,是個好人啊!”看着王勇的背影,老鄭在鞋底上磕打磕打菸灰,收起菸袋嘆了口氣。
衛生隊病房外的山根下或坐或躺着昨晚剛到的三十多個傷員,缺胳膊斷腿的,身上纏滿繃帶的,破爛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跡,他們都面向初升的太陽想暖和下昨夜凍僵的身體。這些人還算是輕傷員,沒有住病房的權力,又不能及時轉移走,只好睡在露天裡,現在已是十月中旬,朝鮮的冬天已經來臨了,吹一夜冷風也真夠傷員們受的。
見王勇拎着飯桶過來,能動的傷員都聚了過來,他們有些人已經一兩天沒有吃上飯,都餓極了,可是碗和勺子就那幾個,傷員更不可能自備碗筷,一些人便用手,用帽子,鋼盔從桶裡直接舀着吃,搶着碗的吃起來沒完,擠不到跟前的在後邊推搡着乾着急,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彆着急,飯有的是,一個一個來,都能吃飽!”王勇一邊不停的盛飯,一邊吆喝着,勸解傷員們不要擠。
“你在後邊是沒捱過餓,當然不着急,我都兩天沒吃飯了!”
“純粹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
“你就拿這麼幾個碗,我們這麼多人怎麼吃?”
······
傷員們鼓譟起來,說的話越來越難聽,王勇受過傷,也在轉運的列車上捱過餓,理解這些傷員的心情,只能陪着笑一遍遍的解釋,忍受着他們的斥責。
“他肯定是個‘解放兵’,對我們這些人沒有階級感情!”一個傷員突然說道,王勇聽完身子一僵,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幾下,勺子把被他攥得咯咯之響,他真想把一勺子熱粥倒到他的腦袋上。
“看,我說對了吧,他就是個國民黨,對我們心懷仇恨,趁機報復呢!”那個傷員見王勇沒有吱聲,更加得意地大聲說道。
“媽的,你們說誰呢,看你們還是不餓,還有勁吵吵!”賴子秀才和財迷也拎着飯桶過來送飯,看到傷員們‘圍攻’王勇,衝了過來。
“解放戰士咋啦,低人一等啊,你們家裡頭沒人當過國民黨兵啊!”
“欺負人啊,毛主席都說過解放戰士既往不咎,你們比毛主席還大啊!”
“五十軍的都是解放戰士,沒有他們頂住美國佬,還輪到你們守三八線,黃花菜早涼啦!”
“都少說兩句,別吵了,他們是傷員!”王勇極力的擋住往上衝的三個人大聲說道。
“你們這羣國民黨還想打人咋的,有本事上前線跟美國鬼子打去!”傷員們也不甘示弱。
“住嘴,你們知道面前的這個人是誰嗎?”楚瑩從病房裡出來,聽到了雙方的爭吵,指着王勇說道,“他是第一批入朝,參加了第一次到第五次戰役的老兵,打雲山,進平壤,佔漢城他是突擊連的,突破臨津江英雄排的排長、堅守無名高地的三個倖存者之一,身受重傷險些喪命,他是立了數次大功的英雄!”楚瑩激動地說。
“他是英雄怎麼會到衛生隊當個送飯的,這個英雄也太不值了啦!”那個兵不相信地說道。
“哼,不值!五次戰役他們連掩護部隊撤退,鷹峰突圍與大部隊失散被敵人截在了三八線以南,在敵後頑強堅持了兩個多月才突圍回來。因爲缺糧戰士們都快餓死了,他沒捱過餓嗎?他帶人違反紀律搶了老百姓的糧食,獨自承擔了責任,受了處分纔到這裡伺候你們這幫‘大爺’的,一個處分值不值幾十條命你們自己算。”賴子上前說道。
“你們說他對傷員沒有感情,昨天還兩次給你們傷員獻血,你們這麼說虧心不虧心啊!”財迷點着他們的腦門數落着傷員們,剛纔說怪話的人都羞愧地耷拉下腦袋,跟眼前這個‘送飯的’一比,自己這點傷還真算不得什麼。
“好了,好了,大家都餓了,趕緊吃待會都涼了,吃完我再去拿啊!”王勇用勺子敲了下飯桶笑着大聲說道,傷員們默默地排好隊,一個接一個的盛上飯,一場風波過去了。
······
王勇在衛生隊外幾十米的山坎下發現了幾間被飛機炸塌了屋頂的房子,老百姓已經把它廢棄了,山坎上長着茂密的灌木,正好能遮掩住。王勇利用休息的時間把屋子裡的破磚爛瓦清理出去,他打算修補一下讓傷員住進去。開始只是他自己,接着賴子和秀才也過來了,最後財迷也和炊事班的老鄭一起過來了,幾個人砍了兩棵樹,重新架起了房樑,鋪上一層雨布,上面又蓋上了樹枝,既可以遮風擋雨,又可以做僞裝,幾乎和山溶爲了一體,敵機也不容易發現。
“財迷,你今天怎麼大方了,捨得把自己的被子改成門簾兒啦!”老鄭一邊用稀泥勾牆上的裂縫一邊問掛門簾的財迷。
“我的被子舊了,掛在這,等過些時候隊裡就會給我發牀新的!”財迷笑着說道。
“你小子真能算計,還等着以舊換新呢,那這幾天你怎麼過啊!”老鄭樂了,又逗他說。
“切,屋子都沒了,你們的被子和雨衣不也都被徵用了,一天忙的哪有功夫睡覺,逮着哪有空上哪眯會兒唄!”大家現在都沒日沒夜地幹,財迷也沒再耍過滑。
“行,有進步,值得表揚!”老鄭說道。
“屁,不用表揚,讓我上前邊轉轉就行,我來了這麼長時間還沒見過美國佬長什麼樣呢,聽說他們身上的好東西不少,逮住一個就發啦!”財迷一臉的神往。
“你最好還是別去,就是去了也用不了幾天就得犯老毛病,讓人家給送回來!”老鄭抹上最後一道縫說道。
“嗨,當兵還得想連長那樣,副隊長在那啪啪的把王連長的功勞一擺,那幫傷員立刻就蔫了,都是實在東西,哪個敢不服?都他們的鎮住啦,沒一個敢吱聲的,王連長真是條漢子!”賴子堵好了窗戶豎着大拇指佩服地說。
“你看你們幾個,到了衛生隊哪個不是撥一下,動一下,在這混日子。王連長功勞不少,聽說來的時候,參謀長把自己的手槍都送給他了,人家還是該幹什麼幹什麼,不挑不撿,想的是怎麼把事幹好,咱們都得學學!”老鄭也是滿臉的敬佩。
天氣說變就變,上午天還是晴的,中午就掛起了西北風,烏雲佈滿了天空,今年的第一場雪晚上雪就下起來了,傷員們搬進了剛修好的屋子,免受了風雪之苦。指導員特意在會上表揚了王勇這幫人,讓他給大家談談感想時,王勇只說了一句話:我做的只是盡到了一個戰士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