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的時候,車開到了一個小站,一列軍車停在隧道里,新調來的部隊正下車整隊,車站的民工和朝鮮老鄉把傷員們從汽車上擡下來,送到隧道里隱蔽起來,汽車馬上掉頭開走,不然敵機來了,都得交待在這。
王勇被擡到隧道中,發現這裡擠滿了人,一側都是傷員,看來各處轉運站的傷員都集中到了這裡,足有六七百人,散發着來蘇水和血腥味,醫生和衛生員來回奔走,檢查傷員,辦理交接手續,做登車的準備;另一側新到的部隊不時傳來口令聲,有條不紊的下車整理裝備,準備開赴前線。
“媽的,這幫新兵蛋子比咱們來的時候裝備好多了,都是蘇聯的轉盤槍!”一個傷員既羨慕又有點嫉妒地說道。
“沒法比啊,我們過江時都是日本的三八槍,不過打完第二次戰役,我們大部分都換成了美國的卡賓槍!”另一個傷員不無自豪地說道。
“你們看後邊,蒙佈下面好像是坦克!”突然有個傷員驚奇地喊道。
“是,是啊,就是坦克,咱們也有坦克部隊啦,這下也能讓美國鬼子嚐嚐咱們坦克的厲害啦!”
“我們也有坦克了!”王勇聽到這,努力的欠起身子向後張望,可是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蒙佈下面露出的一點坦克履帶。
“這真是太好了,在前邊吃夠了鬼子坦克的虧啦,每次炸坦克我們得犧牲多少人!”
“都差不多,我們部隊也是,每次遇到坦克,反坦克組都的犧牲幾個人,反坦克組跟敢死隊似的,要是咱們早就有了這些鐵傢伙多好啊!”傷員們發着感慨。
看着穿着新軍裝,揹着新式武器的戰士們一隊隊的離開隧道,開赴前線,王勇心中鬆了口氣,“後續部隊終於頂上來了,連續作戰半年的部隊總算可以休整下,也許還能回國補充,他們的部隊太疲勞了!”可看着新部隊戰士們看向自己這些傷員複雜的眼神,他心裡卻有一股別樣的難受,他們上去會怎樣呢?
列車卸載完畢,傷員們被依次擡上了車,車廂裡鋪着厚厚的稻草,似乎還散發着剛離去戰士們留下的熱氣,一個車廂裡被塞進了五十多號人。王勇躺在角落裡,身邊是一個頭部受傷的戰士,腦袋上包着厚厚的繃帶,只露着鼻子和嘴巴,看不清長得什麼摸樣,從上了車就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只有嗓子眼裡發出‘呼嚕呼嚕’的痰聲,表明他還活着。
隨後一個衛生員給每個傷員分發了一些罐頭,餅乾之類的食品,給一些不能動彈的傷員餵了點飯,放下兩個水桶,一個盛滿清水是給大家喝的,一個是空桶,是解手用的馬桶。隨着‘咣噹’一聲大響,悶罐車的車門關上了,車廂陷入了黑暗,只有幾個通風的小窗照進來幾絲亮光。接着車廂掛上了車頭,晃盪了幾下,‘呼哧呼哧’的慢慢起動了。
折騰了一夜,王勇有些餓了,半坐起來,拿起一個分給自己的肉罐頭,左看右看,苦笑了一下,扔到了一邊,自己沒有工具根本打不開這個鐵皮罐頭,總不能用牙啃吧!無奈他打開一包餅乾,往嘴裡塞了幾片,吃起來沒有什麼味道,可比起菜糰子好多了。
火車沒有開出多遠又鑽進了另一條隧道待避,那時的規矩是回國的車要給去前線的車讓道,他們開到這裡是給人家騰地方,大白天的如果有火車停在外邊,那肯定要挨炸。路上照顧傷員可不容易,幾百個傷員,護送的人才不到十個,都是悶罐車,衛生員們坐在給養車裡,說是照顧傷員,其實根本不可能都照顧到,他們巡查一遍也需要很長時間,送一頓飯差不多要半天時間。
火車停了很久,可以聽到洞口外面美國飛機正在轟炸鐵路橋,天也沒有黑,所以還要躲在洞裡等。又過了大概兩三個小時,王勇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是被人推醒的。他覺得有人推他,但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睛睜不開。
“快醒醒,趕緊下車,我們煤氣中毒了!”推他的人高聲喊道,可車廂裡只有幾個受傷較輕的跳下了車,重傷員們翻身都費勁,哪裡有能力跳車,有的哼了幾聲又昏睡過去,王勇掙扎着爬到通風的窗口前,吸了幾口氣,也是一股煤煙味。
“不能動的,臉朝下趴着!”接着又有人喊道,王勇把自己身邊不能動的傷員翻了個身,自己也趴下果然煤煙味道輕了很多。一會兒有人手忙腳亂的打開兩側的車廂門通風,好一陣子隧道里的煤煙味才散去,他的腦袋也清醒了一點。
原來,這都是一個沒經驗的火車司機惹的禍,有經驗的火車一進山洞鍋爐就“悶煙”,就是讓爐子不冒煙,但火又沒有滅。今天這列上行的火車進山洞之後,火車司機沒經驗,可能也是沒在山洞裡呆過那麼久,鍋爐一直還是在燒,煤煙在山洞裡越積越多,直嗆人,弄的隧道里的人都中了煤氣。
天快黑的時候,護送的人才送來飯,行車的時候沒法送,睡覺的時候也不送,人又多,只要能吃上一頓飽飯就餓不死,哪可能專門停下來生火做飯啊!一路下來,一天能送兩次飯就算是燒高香了,他們每次多送點兒,路上就只能對付着吃,送飯的時候,傷員們都很高興,用啥的都有,有的拿着飯盒,有的拿着茶缸,有的拿罐頭盒子,沒有傢伙兒的,有的拿手套,有的乾脆就拿帽子盛。
天黑透了的時候,出發了沒多久,前方的橋又被炸斷了,火車頭推着車皮到了橋頭,王勇捂着肚子爬到半開的車廂門口撒了泡尿,向斷橋下望去,工兵們正在抓緊時間修橋。他看了一會兒,心中一陣感慨,工兵們真有辦法:
你想象不到那時工兵修橋最多幾個小時就得通車,工兵把那些三四米長的枕木釘成井字形,事先就釘好的,一米多高一個,平時藏在山裡,用時用爬犁拖走,搬到橋下面。一層層地摞起來,上面鋪上鐵軌,就可以通車了。
橋一修通接到可以通過的信號,在後邊的車頭立刻把車皮加力推到橋上,讓車皮慢慢滑過橋去。王勇躺在車裡都能聽到剛修好的橋在‘嘎吱嘎吱’作響,感覺到車廂在隨着路橋搖擺,好像車輪下的橋墩隨時都會垮塌,讓人心驚膽顫,車廂裡的人此時都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車門,都做好了跳車的準備。‘咣噹’一聲,車皮和在橋那邊待命的車頭連接上了,火車頭掛上車皮鳴了一聲長笛,隆隆的向北開走了。後來王勇才知道這是志願軍發明的一種車頭不用過橋的叫‘頂牛過江’的運輸方法。
王勇看看如釋重負的人們,忽然感到一陣好笑,別說他們這些缺胳膊少腿的傷員,就是個好人,在橋垮的時候,也不可能有機會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