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雖恬淡平和,思緒中卻又廖若繁星,沒有那些神奇的全息影像的詮釋,船中本無日月。
爲了節省能源,這處平日間滿是繁華光影的所在,如今卻陷入採光不暢燈火不明的境地,黑暗無處不在,而始終伴隨的,是四季號的再一次冗長而毫無徵兆的長距離遷躍。
標準時入夜時分,跟隨着查理24回到康奈爾的那間套房,喬尼已在廳堂內的軟沙發上獨自枯坐了近兩個鐘頭。寂靜而黯淡的四周,是夜非夜,腳下是柔順的絨毯,背後是鵝絨制式的大號軟枕,他身上雖然披着厚厚的法蘭絨睡衣,卻依舊被室內的低溫凍的瑟瑟發抖。
修葺成壁爐模樣的光輻式採暖裝置在如今真的變爲一件擺設,原本花團錦簇的室燈也全不管用,但前方舷窗外的那些變幻莫測的流光剪影,卻又將將勾勒出房間內各式物件的輪廓。
喬尼癡癡的盯着那些即現即隱的光影,眼神迷離,心中的那交織成一片的思緒,也似是與這一道道超越時空的星辰之影一般,正在抽絲剝繭的離他遠去。
對於如今身遭所發生的一切,他感到憂心忡忡,並無從遏制將正在發生或已經結束的各個事件,與如今身陷局中的自己比對揣摩。他情不自禁的將這一切與三年前重生後的種種遭遇聯繫,並試圖在其間找出某些關聯。
他向來崇尚因果,不相信巧合,而如今前世的所有信念都已變得模糊扭曲。要提及真實還是虛幻,又或者是哲學範疇的自省,他的意識和個體存在本身,就已成爲一種可以顛覆全部所學認知的悖論。
繁雜的念頭使他精神萎頓,卻又不像羅傑.克拉克那般能夠狠狠的的抱怨一番後接着倒頭大睡。
飛船在長途遷躍期間氣溫驟降,勉強可以抵禦嚴寒的倒是厚厚的牀鋪,三人之中以康奈爾的體質最弱,在喝了點小酒後更是首先抵受不住。羅傑幫着自己父親掖好被褥,又回到起居室與喬尼攀談拉美西斯號上的這場鴻門宴,對於這個年紀比他們倆明顯大不了多少的船民領袖,兩人倒是都有着共同的感受,喬尼形容她爲:喜怒不形於色,有很深的城府,羅傑則形容她爲:九分的容貌倒有十二分梟雄的心。
套房的三間臥房與起居室相通,靜室無聲,不願回房入睡的喬尼此刻可以清晰的聽到熟睡中羅傑均勻的呼吸。而舷窗外疾速飛馳的光正在漸漸趨緩,線條狀的星辰之影凝聚一處,在一瞬間又再次化作漫天閃耀的繁星。
他擡起手腕上已失去網絡連接功能的手錶,測算着此次遷躍的時間。
還剩下一次遷躍,喬尼默默的做出計算。
從海奎特到奧西里斯星門,按照這個航線如果不出所料的話,船民們確實是在將四季號開往伊童星系。
歸途派與凱茲米亞人聯手,他們似乎定下了某個可以對抗銀盟的計劃,但爲什麼要巴巴的遠隔十幾個星系來搶奪四季號?
是爲了取得讓銀盟方不得不謹慎操作的重點人質?以至於在後續展開的計劃中令軍方投鼠忌器?
又或是爲了大筆的贖金,以用於改善近年來每況愈下的船民的生存水準?
在這其中,凱茲米亞人又到底扮演了何種角色?他們意欲爲瑣羅亞斯德慘死的二十萬同胞復仇?還是單純的法赫勒家族在臭名昭著的天使城慘案之後,爲了防範銀盟軍方大舉報復的某種自保的手段?
喬尼暗自揣摩着,將厚厚的睡衣敞開的衣襟又再次緊了緊。窗外星光耀眼,多艘鑲印着黃色凱茲米亞人傳統族徽的驅逐艦正在艦舷的一側護航遊曳。
喬尼坐姿鬆弛,渾身乏力,他只覺得睏意漸起,眼皮也不由自主的搭了下來。
門口咯的一聲脆響,令已快進入夢鄉的喬尼頓時警醒,他望向隱蔽在走道中的套間大門方向,已可以清晰的聽見一陣輕靈的腳步聲。
“誰?”他下意識的叫了一聲。
廊道中的腳步並不稍停,一條黑影從蕨藤架的裝飾窗櫺後走至舷窗的星光之下,身穿熨燙齊整的禮服,它躬身行禮,身板筆直,面容謙恭,原來卻是查理24。
“天寒地凍,在這個節骨眼上擾人清夢,jfk,你還到底讓不讓人活了。”隔壁房間的羅傑已被喬尼的這一聲質問給叫醒,原來打鼾打得響,卻也並沒有睡得不管不顧。
“噓,想逃出這個燜罐子的話,就別出聲。”查理24突然啜指置脣,向喬尼做着噤聲的手勢,機器人帶着禮貌的微笑,口中的合成語音卻似是降低了好幾個數值。
“拿上適用的東西,穿暖和點,然後跟着我。”機器人的聲音幾不可聞。“記住帶上牙刷,我那兒可不提供任何洗漱用具。”
“你怎麼……”機器人的口吻無疑令喬尼有些驚訝,但他在下一刻卻立刻起身叫上羅傑。
“幹麼啊?黑燈瞎火的。”羅傑一臉不願被喬尼拽至起居室,他全副武裝的和衣而睡,此刻離開了被褥,還是被室內的寒意凍得直打擺子。
“怎麼你還要帶上跟班?說好的救援名單裡可只有你一個。”查理24面帶笑容的上下打量起羅傑。
“救援名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康奈爾.克拉克此時也已從自己房內走了出來,大敵環伺,前途未卜,和喬尼一樣,老克拉克雖然早早躺下,卻輾轉反側,根本不能入睡。
“怎麼還有一個?到底還有完沒完?這個令人詛咒的倒黴計劃,難道要把作爲偉大利己主義先鋒的我,轉變成爲一個該死的社會分子不成?”查理24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它提高了音量開始抱怨着,語氣古怪,聲音雖與平日間完全一致,音調和用詞的方式卻又大不相同。
這具海森伯格的服務型機器人在此刻竟像是霎那間被賦予情感,活了過來了似的,這自然要令房間中的三個人類大爲震驚,他們不禁面面相覷,彼此交換着眼神,卻都只能在對方的眼中讀出相同的疑惑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