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佑把紙張揉在掌心內,目光狠狠盯向那扇門。
搶救室的燈光很快暗掉,明錚起身迎過去,“醫生,我媽怎麼樣了?”
“幸虧送來的及時,”醫生摘下口罩,“再晚來半小時就沒用了。”
傅染心有餘悸,後背更是被嚇得冒出冷汗,她擡起頭瞅向身側的明成佑,男人一語不發,臉部神情卻繃得很緊,眼裡透出冷冽。
趙瀾被推出搶救室,傅染退到邊上,見明成佑還站在原地不動,她拉了下他的手臂才讓他站到自己身側。
趙瀾的左手腕纏着厚厚的紗布,脣色蒼白,點滴液順手背的靜脈被輸入體內。
明成佑一瞬不瞬盯向病牀被推出去的方向。
明錚跟着離開,回到病房後給羅聞櫻打個電話,讓她去家裡給他那些換洗的衣服過來。
羅聞櫻趕到醫院時,明錚擡頭正看着點滴瓶。
在明錚家裡聽傭人大致說了情況,羅聞櫻將東西放在牀頭櫃上,明錚擡起頭,“謝謝。”
“伯母沒事吧?”
“已經脫離危險了。”
羅聞櫻點點頭,“我剛纔在外面看到傅染,”見明錚沒有開口的意思,“你還沒吃東西吧,我去給你買。”
羅聞櫻出去半晌不見回來,給明錚打個電話說是車拋錨,讓他過去接下。
明錚大抵也能猜出來,羅聞櫻將他調開,無非是想讓明成佑和傅染進來探望。
他讓護士進來守在邊上,拿起車鑰匙便走出去。
傅染拉着明成佑的手來到病房門外,男人坐在右側的椅子上,病房內依稀傳來說話聲,傅染趕緊湊過去,“好像醒了。”
明成佑眼睛看向地面,並不說話。
“成佑。”
門被人從裡面打開,護士拿着點滴瓶,“你們是病人家屬吧?她醒了。”
傅染想進去,明成佑拽了把她的手腕,“你在外面等我。”
傅染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
明成佑踩着沉重的腳步走進病房,趙瀾發出痛苦的悶哼聲,傷口地方撕裂似的劇痛,她擡起頭看到站在牀尾的男人,神色難掩激動,“成佑。”
果然如李韻苓所說,瘦了不少。
趙瀾眼裡蓄滿淚水,想要撐起身。
明成佑背光而立,神色多少帶有陰兀。
“成佑,你過來讓我看看。”趙瀾伸出手,明成佑的視線落到她右手腕處,趙瀾見狀,把右手塞入被中。她目光望向四側,如果能再晚個半小時就好了。
一刀割下去的時候,她一點沒有覺得痛苦。
她希望她的心臟能在自己兒子的體內跳動,她也想去親自問問明雲峰,當初爲什麼要這樣殘忍得將他們分開?
明成佑杵在原地沒動,視線似乎要在趙瀾的臉上射出個洞來,“你以爲,把你的心給我,自己就能心安理得是嗎?我告訴你,我能接受所有人的卻唯獨不能接受你的,你以爲這樣我就能認你嗎?”明成佑微揚起下頷,眼裡有破碎的明亮,還有藏匿在潭底的動容,“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即便今天你沒有被搶救過來,我也不可能會接受你體內的任何一樣器官!”
趙瀾眼淚簌簌而下,這樣,算不算是對她最殘忍地折磨?
傅染站在門口,聽到裡面傳來男人的說話聲。
趙瀾在哭,聲音卻很低,“成佑,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媽也不想活了。”
明成佑忽然一腳踹向旁邊的椅子,劇烈摩擦聲之後,椅子撞向另一側的牀,碰地翻倒在地。
他胸口劇烈起伏,眼睛幾乎染成赤紅,“我的死活跟你無關,不關你的事,更加用不着你做所謂的犧牲。”
傅染聽到不對勁,趕緊推開門進去,趙瀾急得想從牀上爬起來,“成佑,你別激動,我不說了……”
傅染先按住趙瀾欲要起身的動作,“媽,您快躺好。”她將被子給趙瀾掖好後幾步走向明成佑,男人神色陰鷙,眼裡更是陰晴不定的幽邃,傅染挽住他的胳膊,“走吧。”
趙瀾嘴巴微張,傅染讓她多多休息,此時也沒法多說什麼,見他們要走,趙瀾出聲喚住,“小染。”
明成佑走出病房,傅染坐到趙瀾牀邊,“媽,您何必要這樣做呢?”
“興許你們覺得接受不了,”趙瀾強撐起身,手腕處早已經痛得麻木,“但我自己知道,這是對我來說,最好的償還方式。我可以不用天天提心吊膽,成佑也能有個重新生活的機會。”
“媽,您是不是事先就有過這樣的想法?”
“成佑一直在等供體的這段時間,我諮詢過醫生。”
傅染嘆口氣,“媽,可是您有沒有想過,成佑嘴上儘管不說,但幾次三番的舉動您也看的出來,他對您已在慢慢釋懷,倘若您真的要以這種方式給他一顆完整的心臟,他即便是接受了,以後每每想起,您能保證不會是個噩夢,他不會更加的難以接受嗎?”
趙瀾撫向腕部的傷口,“小染,我當時沒想過這麼多。”
“所以,”傅染故作輕鬆道,“對我和成佑來說,現在最大的希翼和快樂就是身邊的人都能好好活着,不要讓我們再擔心。”
她走出病房,看到明成佑坐在湛藍色的椅子上。
掩上門,他聽到腳步聲後站起身,跟傅染一起離開。
明錚開車到羅聞櫻所說的地方,看到她站在車外,凍得瑟瑟發抖,明錚把車停在路邊。
看到她在寒風中跺腳的身影,明錚啪地甩上車門衝過去,“爲什麼站在這?”
羅聞櫻指指自己的車,“拋錨了。”
明錚就勢倚在車頭前,“要整個拋錨的謊也別做這麼明顯,你隨手一攔就有出租車,坐在駕駛座內等也行,你是沒生病盼着生病是吧?”
羅聞櫻兩手貼在頸間,掌心至今還是冰涼的,“老大,你是火眼金睛嗎?”
“走吧。”明錚撐起身。
羅聞櫻打開車門想走進去。
“不是拋錨了嗎?坐我的車吧。”
羅聞櫻取出打包的飯菜跟着明錚上車,手腳都凍僵了,本來也不想再開車。
窩進副駕駛座內,她雙手搓揉,“好暖和。”
明錚發動引擎時睇她眼,車子緩緩滑出去後明錚伸手握了下羅聞櫻的手,暖意包裹而來,羅聞櫻擡起頭,男人卻已經恰到好處的收回去,“手都凍僵了,這麼做有意思嗎?”
她斂起眼裡的尷尬,“什麼?車子拋錨也不是我故意的。”
“你心裡清楚。”明錚側首瞅她眼,臉上卻並沒有怒意,“她那麼想成全她的兒子……”
後半句話吞嚥回肚中。
羅聞櫻稍有吃驚,也從明錚的話裡猜出趙瀾爲何會進醫院,狹小的空間內一時靜謐無聲。
把車停到醫院門口,明錚見羅聞櫻準備下車,“你先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開我的車。”
羅聞櫻見狀,也沒拒絕,把打包的東西遞給明錚後便從他手裡接過車鑰匙。
明錚回到病房,傅染和明成佑都已經回去了。
他推門進去,看到一張椅子倒在牆邊。
趙瀾雙眼無神地望向他,“明錚。”
男人沒說話,手裡的打包盒放到牀頭櫃上。
趙瀾微張嘴,對他到底是有歉疚,現在她想用這樣的方式一了百了,於明錚來說,是最不公的。
“明錚。”
他走過去,將椅子攙扶起來。
“你別怨怪媽媽狠心,對你,我一直不知道應該再怎麼面對。”
明錚依舊沉默,只是將袋子裡的打包盒一個個拿出來。
傅染跟明成佑上車,見他臉色緊繃,“我知道你剛纔那樣,是不想讓她再動輕生的念頭,但媽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成佑,說到底,這就是母愛。”
明成佑目光輕闔,臉部被窗外月色打出層蒼白的苦澀,“傅染,但有一點,你我都否定不了。我恨她的二十幾年,歸根究底和外人的眼光一樣,不論她跟我爸有多麼相愛,多麼無奈,就算明家當初和李家是因爲利益結合到一起的。但,她第三者的身份一輩子都掙脫不了,註定要揹負下去。”他目光轉過去望向傅染,擡起手將她頰側的碎髮撥至耳後,“當時我給了尤應蕊一張假的結婚證,我就是怕有個萬一,總不能讓你身處尷尬。”
傅染臉枕着明成佑的肩膀,他伸手將他摟在懷裡。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她,更不知道應該怎樣跟她相處,”明成佑下巴抵着傅染的頭頂,“說到底,還是我難以接受。”
身份的突然轉變,令人措手不及。
明成佑回到依雲首府後,開始發起高燒。
身體機能已經達到崩潰的邊緣,免疫系統自然也會受到影響,家庭醫生過來後做了緊急的措施,李韻苓焦急趕來質問是怎麼回事,得知趙瀾自殺,明成佑跟傅染才從醫院回來後,她竟反常的沒有出聲,也沒對傅染多加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