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染聞言,蓄滿眼眶的淚水忍不住淌出來,她微彎下腰,掌心按住胸口,裡面有種被一道道凌遲的痛,明成佑說,傅染,我愛你,原來真的是在跟她做最好的告別嗎?
急救室的門被打開,李韻苓起身走過去,“主任,成佑怎麼樣了?”
主任嘆口氣,摘下口罩,“情況很不好,這次可能沒辦法了,你們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李韻苓神色怔愕,“難道一點希望都沒有嗎?”
“心臟已經不能再負荷任何外力,唯一的辦法是馬上做移植手術,可方纔再次聯繫各大醫院,仍然沒有合適的供體,韻苓,我們盡最大的力了。”
李韻苓伸手握緊主任手腕,“不管怎樣,你都要把他救回來,哪怕再這一次也好,我們會想辦法的……”
傅染站在靠近門口的角落,明嶸抱着幾乎要崩潰的李韻苓,蕭管家也在七手八腳地幫忙,一個個人影褪去,一幕幕場景褪去,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傅染。
彷彿隔在她跟明成佑之間的門也不見了,她甚至能看到明成佑躺在冰冷的搶救臺上,全身插滿管子,檢測器只顯示出微弱的生命體徵,曲折的波線隨時有被拉直的可能。
傅染捂住臉,身子往下滑,光可鑑人的地磚倒映出一張蒼白無神的臉。
她兩條腿伸直,手掌撐在身體兩側,身子浸入冰窟一般覺得冷。
主任重新回到急救室內,就像李韻苓說的,只要能搶救過來,哪怕是勉勉強強有半點生機都不能放棄。
傅染感覺到肚子內傳來輕微的抽痛,不明顯,她強撐着站起身,包裡手機突然響起,傅染拿起一看來電顯示。
是傅頌庭。
她圓睜着眼睛倒抽口冷氣,此時已經是凌晨,傅頌庭從來不會這麼晚給她打電話。
傅染只覺絕望滅頂,有種禍不單行的痛注入心間,她手指顫抖按住通話鍵,嗓音被棉花堵住似的來不及說出話,那邊,傅頌庭焦急的聲音已然傳過來,“小染,你媽媽不行了!”
傅染手臂無力地垂在腿邊,眼裡面溢滿破碎的晶瑩,她向前走了步,忽然失聲痛哭。
明成佑第一次發病和範嫺被推下樓梯生死不明的當口,他們就被送進了同一家醫院。
而今,又是在相同的醫院,一個告訴她,她的丈夫不行了,另一個又告訴她,媽媽也沒救了?
傅染身子搖搖欲墜,喉嚨口乾澀地涌出腥甜。
她手掌撐住牆壁,一步步向外走去。
李韻苓擦拭眼角,餘光睇到她走出去的身影,“成佑都這樣了,你還要去哪?”
傅染耳朵內聽不見旁的話,腳步僵硬向前。
李韻苓難掩悲痛,“人心隔肚皮,知道成佑不行了,就想着趕緊爲自己做好打算。”
傅染來到範嫺的病房門口,傅頌庭垂着頭一動不動站在外面,她嗓音沙啞,“爸。”
傅頌庭擡頭,滿眼血絲,“怎麼這麼快?”他望向身後,“就你一個人過來的?”
傅染捂住嘴,強忍着,幾經哽咽後纔開口,“醫生說,成佑可能不行了。”
傅頌庭心有吃驚,“他到底什麼病?”
看明成佑近段日子的消瘦,傅頌庭知道他身體不好,卻沒想過會這麼嚴重。
傅染在椅子上坐下來,“心臟病。”
傅頌庭半晌沒說話,一陣嘆息傳入傅染耳中。
病房內有醫生陸陸續續走出來,傅染趕緊起身,“醫生,我媽怎麼樣了?”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其中一名醫生走到兩人跟前,“看來是撐不過今晚的,你們進去看她最後一面吧。”
相比傅染,傅頌庭卻要冷靜許多,走進病房,範嫺戴着的呼吸機並沒有摘去,傅染過去撲在她身上慟哭,傅頌庭坐在牀沿,他拉起妻子的手,“小染,別哭了,你媽變成植物人的那天起,我就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也奢望過有奇蹟,但一天天耗過去,看她這樣生不如死的活着,如果能夠解脫,我們別再強行留住她了。”
傅染兩手扣住範嫺的肩膀,“媽!”
傅頌庭用範嫺的手背掩住雙眼,傅染看到他緊攥着範嫺的手,生離死別不過一瞬間,留下的傷痛卻是放大了千萬倍。
“你們爲什麼都不能等等?”傅染傷心欲絕,“媽,你難道不想看看我的孩子嗎?”
傅頌庭掩不住哽咽聲。
門口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傳來,站在外面的主任伸手想敲門,可看到這一幕,哪怕是鐵石心腸都能被揉碎。
可時間不等人,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敲響房門。
“少奶奶。”
傅染伏在範嫺旁邊的身體一僵,她擡起頭看到主任,“是,是不是成佑……”
主任點點頭,“有件事我們想告訴您。”
傅染握住範嫺的手,她最愛的兩個人,誰都撐不住了。
傅頌庭走到她身邊,將她握緊的手拉開,“過去吧。”
傅染無異於一具行屍走肉,她跟着主任來到外面,走向辦公室的路上好像淌過一條極深極冷的河。
主任率先推開門,傅染看到李韻苓和明嶸也坐在裡面。
她跟着走進去,滿目都是刺眼的白色。
主任示意她趕緊坐。
李韻苓看也不看她一眼,“你說成佑可能有希望,是真的嗎?”
傅染停止的心臟陡然跳動,眼睛望向對方。
主任面有難色看了傅染一眼,爾後將目光別開,“在進行心臟器官移植手術時,供體的各項指標與受體的配型越好,移植手術的效果就會越好,排斥性會越小。但是,現在隨着科學技術的發展,目前免疫抑制藥的效果都比較理想,這樣使得在心臟器官移植時對配型的要求有所降低,就目前而言,只要血型相配,都可以考慮進行心臟移植術。”
“可是,”李韻苓也知道里面的難處,“如今最要緊的,是一時找不到供體,再說成佑也撐不下去了。”
主任若有所思翻動手裡的資料,視線重新落回到傅染臉上。
傅染怔怔出神,她的心已經沒有多餘的空間去考慮別的事,主任思忖片刻,斟酌着開口,“少奶奶,您母親的血型恰好跟三少相配。”
她如遭雷擊,形容不出此時的心情,李韻苓滿目吃驚,“你的意思是說,範嫺的心臟能救成佑?”
“手術完成後,如果他的存活可以超過一個月,這個手術就應該說是成功的。”
傅染張了張嘴,明嶸瞅了她一眼,李韻苓話到嘴邊強行吞嚥回去。
“少奶奶,方纔您母親的主治醫生通知我,說您母親挨不過今晚,依照我的提議,眼睜睜看着兩個人離去還不如留住能留住的,我相信倘若您母親能夠做選擇的話,她也會願意的。”主任將利害關係跟她說清楚,“三少已經拖不下去了,錯過這次機會將再沒生還的可能,您看……”
腕部陡然一緊,李韻苓握住傅染的手,“小染,成佑的命這會全在你身上,上次的希望是怎麼被掐斷的你都看在眼裡,你不會不同意的是吧?”
一塊巨石瞬間壓得傅染喘不過氣。
“小染,你倒是說話啊!”李韻苓情急之下使勁拉住傅染的手,她臉色蒼白如紙,站了起來。
“韻苓,”主任以眼示意她,“讓少奶奶考慮下吧。”
“這還需要考慮嗎?成佑是她老公她還想不救嗎?”李韻苓嘶吼出聲,傅染已經拉開辦公室的門徑自走出去。
腳步頓住,傅染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實在沒有力氣再走一步。
李韻苓的哭聲透過辦公室傳出來,蕭管家大步來到門口,傅染頭頂的燈光被人影遮去,她慢慢擡起頭,臉部是一種難言的呆滯。
“少奶奶?”
傅染伸手抹去臉上的冰涼,撐了下後,又一步步朝另一側走廊而去。
回到範嫺的病房,裡面醫護人員全部撤走,傅頌庭在給妻子按摩,傅染看了如鯁在喉,站在原地半晌移不開腳步。
傅頌庭將範嫺的手放到耳邊,“我們當初走到一起也算不容易,家裡反對聲那麼大,可我們也陪着到了今天,現在你要先走,每回總是說你念叨我這唸叨我那,漸漸成了習慣,以後要怎麼才能改得掉?”
傅染站在房間內不出聲,燈光在她周邊形成一個光暈,她握緊手指。
時間在指縫間流逝,傅染慢慢走到傅頌庭跟前,他側過臉來,看到她咚地跪倒在身前。
“小染。”
傅染不知該怎樣開口,所有的話語衝到喉間,都成無力。
傅頌庭想拉她起身。
傅染兩手撐在前方,上半身彎下去額頭重重磕於地面,“爸。”
“怎麼了?”
傅染看到自己的眼淚在膝蓋前簌簌而下,她哭得連說出來的話都斷斷續續,“成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