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心再是不情願,也沒有辦法,在喬治堅持的目光盯視下,只能戰戰兢兢坐在他身旁,擡眼瞧向原放。
原放手裡拿着個文件夾,他將文件夾打開來,看一眼顧南心,開口道:“根據俞子美這個名字,很快就查到了她之前養父母的消息。”
顧南心眉頭微蹙,不解的看向喬治。
喬治竟讓原放去查她母親?是依然不信任她,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
喬治拍一拍她的手,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沉重的嘆息一聲:“我只是想,關於你母親的事能知道的更多一點。”
顧南心這才恍悟,大概是她說起母親時遮遮掩掩的態度令喬治起了疑,所以纔想要專程去查她母親的生平吧。更何況,母親是喬治夫妻倆唯一的愛女,即便自小就被人抱走,可是思女之心似的喬治想要知道些關於自己女兒的事情,想要多瞭解她一些,是再正常不過。
“母親的養父母,我其實也不知道母親她知不知道他們並非她的親生父母,她幾乎從來不提他們,跟他們也沒有任何來往,有一段時間我都以爲是不是因爲他們不在了,所以母親纔不肯提他們。”顧南心對喬治感到很歉意,這方面不是她不肯說,而是她真的不知情。
“所以我們都一樣,對你母親瞭解不多,現在就算她人不在了。不過有你陪着我,我們一起多瞭解瞭解她,好嗎?”喬治詢問她。
顧南心其實很想說人都不在了,再如何瞭解,再如何想念,她也回不來,並且這一舉動,除了讓喬治與她更痛心,似乎根本沒有別的用處。但喬治用一種彷彿祈盼的目光看着她,她就只能點頭說好。
喬治慈愛的衝她笑笑。而後擡眼看向原放。
原放這纔開始講述道:“收養俞子美的人家……”
“什麼俞子美?”喬治瞪他一眼,不滿的糾正他:“你姐叫原景慧。”
又轉頭對顧南心解釋,“景慧這個名字,是你外婆給你母親起的。”
顧南心點頭,她母親將滿月就被人抱走,直到現在,喬治仍然還清楚的記得她的名字。
她心裡涌上無數感慨,挽着喬治手臂的手更緊了些。
原放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我姐的養父母簡直不是東西,當初偷走我姐的人轉手將她賣給了人販子,又經過幾次轉手,最後我姐被她養父母帶回了家。原來他們沒有自己的小孩,對我姐還不錯。不過幾年後,他們生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對我姐就橫挑鼻子豎挑眼了。家裡大大小小的家務都指使我姐做,他們養的那個小女兒也不是個東西,因爲鄰居誇我姐生得比她好看,沒少因此磋磨我姐。”
喬治緊抿着脣,拄着柺杖的雙手已是青筋暴起。
顧南心擔心的看一眼他,擡手安撫一般的握住他那雙緊緊拄着柺杖的手。
其實她心裡早就有預感,母親從來也不提“外公外婆”。如果不是失望厭惡或者痛恨到極點,又怎麼會斬斷跟他們之間的一切聯繫?
可喬治如此固執,就算明知道她在那之前過的不好,也非要知道個清楚不可。
“更離譜的是,我姐才十八歲,就被俞家那兩個老東西逼着要她嫁給個花天酒地還打死過女人的公子哥。我姐不堪忍受,才從俞家跑了出來。因爲怕她的養父母還有那個公子哥找到,她離開a城去了東山那個小縣城呆着。我姐聰明又有悟性,靠着自學考進了顧謙修的學校——”
他念到這裡時,擡眼看了眼顧南心。
顧謙修正是顧南心父親的名字。
顧南心也有些詫異。原來她的父母竟然是師生戀嗎?從她有記憶起,他們就總是爭吵,很少見他們像尋常夫妻一樣,別說恩愛有加,就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
“後來我姐就嫁給顧謙修,婚後生活過的並不愉快。”他頓了頓,忽的嗤笑一聲,“因爲自命清高的顧老師覺得我姐用了手段爬上了他的牀,設計了他害他不得不娶她,而錯失了真正心愛的女人,呵,膚淺又愚蠢的男人!”
不獨他如此憤慨,就連喬治眼中都滿是深沉的怒意。
顧南心只顧着驚訝,並沒有留意到喬治的沉怒。
原來父親跟母親之間,還有這樣一出?難怪父親對母親總是很冷淡,有時候就算母親放低身段討好他,他也總是以“很忙”作爲藉口,對母親不屑一顧。
她以前不能理解母親揹着父親做出的那些事情,也跟父親一樣不能原諒母親問她要了錢之後的舉動,現在聽到這些,卻忽然心疼起來。那些年,呆在一個心裡只有別人沒有她的男人身邊,忍過多少苦楚跟絕望?而直到再也忍不下去,於是霍然決然的做出了那樣糊塗的決定,以至於枉送了性命。
曾經心裡對母親的那些怨,因爲她的遭遇跟經歷,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而父親呢?顧南心實在有些不能理解,他不喜歡母親,就算母親真的用了手段,他也可以選擇不娶她,繼續追求他心愛的女人!可他既然娶了母親,卻又十幾年如一日的輕視她看低她於精神上折磨她,這難道就是他對母親的報復嗎?
“顧謙修。”喬治平靜又平淡的唸了一遍這個名字,他擡眼看向顧南心:“他對你好嗎?”
顧南心眸光微閃,剛要張口,就被喬治打斷:“我要聽實話。你知道,我可以讓人去調查的。”
這下顧南心也不好撒謊了,“也,也還好吧,從小到大他沒有打過我也沒有罵過我。”
他只是跟對待母親一樣。無視她罷了。
她很長一段時間是很渴望父愛的,非常羨慕溫非池的父親能陪溫非池玩耍,給他做玩具,沒事就將他高高的舉在肩膀上,讓他揮舞着木劍,像只驕傲的公雞一樣。
她去問溫非池,爲什麼他的父親對他那麼好,她的父親卻總也不理她。
溫非池說,肯定是因爲她不夠乖。
於是她變得更乖更懂事,學習成績也總是名列前茅。可即便是這樣,父親也沒有多給她一個哪怕是讚許的眼神。
後來,她覺得溫非池說的不對,溫非池肯定騙了她。
上了初中,她看到小胖因爲青春期的叛逆而被他父親揍的雞飛狗跳,每次都把小胖揍的哭爹喊娘,揍完了,小胖也認錯了,他父親就會帶着小胖去買小胖最喜歡吃的雞翅膀。
於是她改變策略,悄悄去找小胖取經,也做了不少在她看來算是離經叛道的事情,可惜,就算老師讓她請家長去學校,她的父親依然無動於衷。
從那以後,她就知道,她想要的父愛是求不來的。
只看顧南心的神色跟她迴避的眼神,喬治就完全明白了過來,他狠狠地拄了拄柺杖,“還爲人師表?這樣的人,只會誤人子弟!”
他陰沉的目光看向原放。
原放似有些無奈的聳肩:“他現在已經退休在家。”
要對他做什麼手腳是輕而易舉的,不過因爲退休的緣故,其影響力也不行了,無法傷筋動骨,要動他似乎也變得沒什麼意義。
“繼續——”喬治心有不甘,臉就拉的特別長。
原放卻笑嘻嘻的瞧向顧南心,“小心心,小舅舅說了這麼多話,有點口渴,你幫我倒杯水唄。”
顧南心皺眉,這分明就是要支開她的節奏吧?
“怎麼?小心心只肯孝順外公,不肯孝順小舅舅?”原放挑眉瞧着她。
顯然喬治葉看出了原放的打算,“南心,那你就去給你小舅舅倒杯水來吧。順便幫外公把藥拿過來。”
顧南心還能說什麼,只能不悅的瞪一眼原放,起身往屋裡走去。
見顧南心離開了,喬治沒好氣的瞪他:“有什麼事是不能對南心說的?”
原放頓了頓,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合適,索性走上前來,將手中那一張紙遞給喬治,“您自己看吧。”
喬治定睛一瞧。立時直了眼睛。
半晌,他用力閉了閉眼,“南心她不知道?”
“應該不知情吧。”顧南心一看就不是那種能藏得住秘密的人,她如果一早就知道實情,不會半點都看不出來。
喬治卻想起先前聽到的那通電話,他揉了揉額角,哼笑道:“未必!”
“嗯?”原放愣住。
“我的孫女兒能是個笨蛋?”喬治相信他自己的直覺,“她心裡多半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對人宣之於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
“可憐的孩子”顧南心正請霍普幫忙拿喬治的藥,就見原放一副十分瀟灑的姿態走了進來。
顧南心瞪他,咬牙切齒的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原放挑眉,“什麼事情是故意的?”
“故意把我弄到美國來。”顧南心用力瞪他:“你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原放似笑非笑,似真非真的說:“當然是爲了解救你脫離苦海囉。”
“什麼苦海,哪裡有苦海?”顧南心很不高興,“就算是苦海,你也該過問我一聲,問我願不願意跳出苦海來啊。哪有你這麼自作主張的。”
於是原放問她:“那你願意跳出苦海嗎?”
“不願意。”顧南心想也不想的回答。
原放就無奈的朝她攤手,“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纔沒有徵求你的意見。”
顧南心瞪他也沒用,索性就直接問道:“你就那麼看不慣阿墨?據我所知,你跟阿墨之間也沒有什麼恩怨啊?而且,你回國之前,阿墨根本就不認識你!”
這樣的兩個人,能有什麼過節?
原放眼中又有那種顧南心見過的一閃而逝的痛色與恨意,但他卻勾起脣角露出一抹看似輕鬆愜意的笑容來,“不認識的兩個人就不能有恩怨?”
他這是承認他跟沈墨陽之間果然是有事的?
顧南心看着他,過了一會忍不住道:“你別笑了好嗎?”
明明根本就笑不出來,還要勉強自己笑,她瞧着,莫名就覺得有些心酸。
原放一怔。
顧南心又道:“比哭還難看。”
原放臉上就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來,這回換他不悅的瞪住顧南心:“你見過我哭啊?”
怎麼就知道他哭起來很難看?
顧南心朝他做了個鬼臉,忽然又一本正經的問道:“你不打算告訴我嗎?”
“什麼?”
“你跟阿墨的恩怨?”
“我還以爲你比較想要知道剛纔我們支開你說的事情。”原放走近她,拉開她身旁的椅子準備落座。
“不用問我也知道。”顧南心支着下巴瞧着他,嘴角微微一撇,也不知是嘲弄他還是自嘲的模樣,“不就是我根本不是我父親顧謙修的親生女兒這件事嗎?”
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原放:“……你,你知道?”
他那大爲震驚的表情彷彿取悅了顧南心,顧南心就笑了起來。一如當初他見到她時,那笑容有種不染塵埃不諳世事的天真明快,彷彿再壞的事情也不能在她的眼底留下陰影與陰霾。
“知道很久啦。”她笑的很是輕鬆。
彷彿這個秘密對她而言,並不是一個很沉重的讓她羞於齒口或者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秘密一樣。
“很久?”
“啊,”顧南心支着下巴,微微偏了偏頭,彷彿是在回想:“比非池知道的還要早一點點。”
原放睜眸,定定的瞧着她。
“我又不是笨蛋,我母親跟非池父親的事,我就撞到過好幾次啊。”顧南心輕描淡寫的說道,“有一次他們兩個又動手打架,父親氣急之下推了母親一把,母親的頭撞到茶几上,流了很多血。母親哭着跑了出去,我也跟着她跑了出去,不過我人小腿短,跑的沒她快,等我找到她時……”
她深深吸一口氣,露出點不好意思來,像是不好背後說人是非的那種不好意思。“我看到溫叔叔正在安慰她,她像個孩子一樣,在溫叔叔懷裡痛哭。”
她雖然小,也知道這種事不能告訴別人。所以她悄悄地跑開了,誰也沒有說。
大人們總是以爲他們做的很隱蔽,總是覺得小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其實小孩子聰明起來,連大人都會感到害怕。
“就憑這個,你就知道真相了?”原放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當然不是啦。”顧南心白他一眼,“溫叔叔對我太好了。可是當着我父母的面他從來不親近我,只有揹着他們的時候,他就會變得很溫柔很……”
她頓一頓,像是在組織語言,“那種眼神,他看非池時就是那樣的,還有小胖的爸爸看小胖的時候,也是那樣的眼神。後來我長大了,母親總是出門,父親總是沉迷於工作,他們常常會忘記我,我是不是有吃飽飯,在學校裡有沒有被同學欺負,是不是有喜歡的小男生了……這些都是溫叔叔在關心。他還會揹着所有人給我零花錢,告訴我如果沒錢了就去找他,不過不要告訴別人。”
她說着,就又笑了一聲,“你說換了是你,會不會因此多想?”
原放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他說這是我跟他之間的秘密,誰都不要說。”顧南心轉頭。她一直在笑,“所以我誰都沒有說。不過現在這個秘密已經不是秘密了,所以我想,溫叔叔也會覺得無所謂了吧。”
“你的母親,你的父親,還有你的溫叔叔,你恨過他們嗎?”原放忍不住問。
“恨?”顧南心詫異的挑眉,“我爲什麼要恨他們?母親掙命一樣生下我,她不是不愛我,只是她自己也缺愛。沒有多餘的愛勻給我。父親他雖然不愛我,但沒有短我吃喝。溫叔叔……他應該是愛我的,我對父親這個名詞的理解和父愛,全都來自他,他只是不能光明正大的愛我。所以我有什麼好恨的?”
原放瞧着顧南心的表情有些奇怪,彷彿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她依然笑的甜甜的,眉眼彎彎,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可是誰又能想到,她曾經經歷過的那一切?
“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顧南心瞥着他,“別以爲這樣我就會忘記剛纔問你的問題。”
原放猶自回不過神來。“什麼問題?”
“你跟阿墨到底有什麼過節?”顧南心笑吟吟的調侃他:“這纔多久你就忘記了,不會是早衰吧?”
原放沉吟,過了一會,他才淡淡的開口:“你想知道?”
“你不告訴我,又怎麼能留得下我?”顧南心微笑道:“你原本就打算要告訴我的,不是嗎?”
原放微抿脣,看着顧南心,他想他對她的認識,需要改觀了。
她看似單純無知很好欺騙,可卻又這樣聰明剔透。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在眼裡,她只是從來不說。
“過兩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原放這樣說。
他說完後,起身揚長而去。
“喂!”顧南心追着他跑了兩步,“過兩天我就要回去了!”
原放頭也不回,只擡手揮了兩下,“既然來了,就安安分分的呆着,着什麼急?”
頓了頓,又道:“已經讓人去接小莫了,你就不想見見他?”
顧南心怔在原地!
完蛋了,她竟然忘記了還有個小的定時炸彈沒有安撫!
一二三四,還有原放那個未知的秘密炸彈……
顧南心覺得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了!
……
小莫到達莊園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顧南心一早就在城堡門口等着她,喬治勸她回屋裡等她也不肯。今天天氣不錯,風也不大,喬治便由着她去了。
眼見着一輛車緩緩駛近,顧南心連忙迎上前去。
小莫從車裡下來時,原本還帶着笑的顧南心眼淚刷的流了下來。她飛奔過去,一把將小莫抱進懷裡。
雖然分開的時間並不很長,也會時常通話或者視頻見面。但又哪裡及得上這樣能真切的擁抱,感受到他溫熱體溫的感覺?
顧南心激動的捧着小莫的臉,彷彿看不夠一般,指腹輕撫着他的臉頰。
“好像瘦了點,?了點,也長高了點。”她一臉欣慰又開懷的瞧着小莫。
小莫笑了笑,他依然是那個早熟沉靜的孩子,相較於顧南心的激動,他則顯得平靜很多。擡手擦了擦她的眼淚,“這麼大個人還哭成這個樣子,也不怕人笑話。”
“這裡又沒有外人,給自己人笑話一下有什麼關係?”顧南心忍不住捏了捏他少年老成的小臉,“倒是你,見了你媽你也不給我高興高興。”
母子兩個正你一言我一語的互損着,喬治拄着柺杖走了過來,見他們那模樣,又是一聲冷哼,“沈墨陽逼迫你們母子分開,果真不是好東西,以後就不用回去了,都給我好好呆在美國。”
顧南心聞言哭笑不得,忍不住要爲沈墨陽分辯:“不是阿墨逼迫我們分開的,當時也是怕有人會對小莫不利。他徵求過小莫的意見,小莫同意後才送他過來的。”
她這一分辯,又讓喬治對沈墨陽的印象差了好幾分,就連瞧着小莫那張像極了沈墨陽的臉,他都臭着臉很不高興。
顧南心拉着小莫對他道:“小莫,這是曾外祖父。”
喬治在打量小莫的同時,小莫也在打量他,聞言便道:“確定嗎?”
“臭小子,當我的曾孫子還委屈了你不成?”喬治又開始吹鬍子瞪眼起來,“快叫聲曾祖父來聽聽。”
“曾外祖父。”小莫從善如流的叫道,只是那個“外”字,有意無意的被他加重了語氣。
喬治瞪眼,卻又無可奈何,氣得他轉身就走,“既然來了,讓人給你收拾房間,住下來陪陪你媽媽。”
喬治走了,顧南心纔不贊同的戳了戳小莫的臉頰,“不可以故意惹他生氣。他老了,身體也不太好,要是把他氣壞了,我可饒不了你。”
小莫靜靜地看着她:“他重要還是我重要?”
“什麼?”顧南心一臉懵圈的看着他。
“他不喜歡我。”小莫淡淡道。
“他沒有不喜歡你。”顧南心簡直快心力交瘁了,這一個個的,老醋桶,大醋桶,現在還來個小醋桶,乾脆淹死她算了!“上了年紀的老人,脾氣都會有點古怪的,你不能跟他計較,知道嗎?”
小莫跟着她往屋裡走,聞言淡淡道:“他不招惹我,我當然不會跟他計較。”
顧南心扶額,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往後的日子,可能真的安生不了了!
喲西,二更來啦~~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