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殿外的廣場上,各門派的真傳弟子垂手肅立。正中刑臺已經搭起。
正殿十二扇沉重的雕花大門悉數洞開。三宗四門的掌教掌門。中等宗門的掌門。修家世家的客人。三十來位元嬰濟濟一堂。
韓修文身居正位,正滿面愧疚向各宗門靠罪。收穫無數聲安慰與嘆息。
肖憐兒冷清的聲音就在這時響徹山間。
她,和若水道君的魂魄一起回來了!韓修文心裡一驚,霍然站起。他的目光一掃,看到滿殿驚詫疑慮的目光。
真真是個狡猾的賤人!幾句話就撩撥得衆人震驚。不,他一定要冷靜。若水經脈被封,魂魄無法離體,已經死的不能再死!這時候,他抵死不認,有誰會信她?
韓修文斷然喝道:“是清風那投靠了魔門的徒弟肖憐兒回來胡言攪局。玉和!她自投羅網,帶人將她擒下!”
他說完一臉無事地坐下。
原來是清風的小徒弟想回來救他。還搬出若水道君和易輕塵之名。擺明了是要戳韓修文的心窩子。
誰不知道韓修文是若水道君首徒,與易輕塵恩愛異常。這肖憐兒心思實在歹毒。衆元嬰和宗門掌教們都暗自冷笑,天穹峰上來了道門三十幾個元嬰修士。想救清風,實在是不自量力。
反觀韓修文,他被指着鼻子罵,還能不怒不惱冷靜處理。衆人紛紛贊起韓修文胸襟寬廣氣度非凡來。
玉和真人也黑了臉。肖憐兒扯誰不好,偏扯上易輕塵。那可是對他有恩的師母。還大罵師尊豬狗不如。北辰殿上下都沒了臉。不用玉和說,除沒有回來的石清楓外,七名弟子跟着他就飛了出去。
來的是肖憐兒。天璣天權天璇三人並不在意。
天權冷哼道:“十年前她與魔門少君被怪鳥抓至南荒森林,居然沒有死?天降業火於魔門,就是對魔門敢害若水道君的懲罰。就算那魔門少君逃過一劫。今日他若敢陪着肖憐兒上天穹峰,便休想從咱們道門元嬰修士手中逃脫。”
炎真道君睃他一眼,心想對明徹,你還是怕的。想騸動咱們一起對付他。可惜了,明徹不會來。他回黑魔山裡路經丹宗新遷之地,還上門討了自己幾壺酒。走後才幾天,禁制升起,天降業火。一燒就是好幾年。
想起明徹,炎真眼裡涌出淡淡的傷感。心想,要不要看在明徹的份上替肖憐兒說幾句好話,好歹保住一條命。
肖憐兒朝着山道行去,肖明依看到師傅狼狽從地上爬起來,奔過去扶起了她,衝着肖憐兒的背影尖聲叫道:“她是肖憐兒!她是魔門派到元道宗的奸細!她在胡說!”
聽到徒弟這麼一喊,扶雪真人反應過來。十年了,她壓根兒沒想到肖憐兒還能從南荒森林活着回來,居然還結嬰了。現在她才明白肖憐兒折辱自己的原因,抓住話頭又氣又怒地叫道:“肖憐兒!你是元道宗的叛徒!還敢自稱爲本宗長輩,辱沒輕塵仙子之名,真是恬不知恥!”
肖憐兒揮了揮手。
“啪!啪!”
兩聲清脆的聲音響起,扶雪真人和肖明依半張臉驀然紅腫,被兩道真氣抽得飛了出去。
“無知小輩!”肖憐兒輕蔑地斥了句,踏着青石山道繼續前行。
王大龍驀然擡頭,目光復雜不己。當年的小丫頭竟然已經結嬰。他知道她有秘密。他卻沒猜到她的身份竟然會和魔門有關,還說她是易輕塵。這是真的嗎?
今日酉時,日落西山。元道宗要處置勾結魔門害死若水道君的清風長老。肖憐兒是清風的徒弟。聽到肖明依認出是肖憐兒,她又有了元嬰修爲,中山門平臺上的元道宗弟子頓時緊張無比。
不知是何人敲響了示警的雲板。身着白袍的元道宗內門弟子紛紛踏雲飛來。不多時,就將肖憐兒團團圍住。
她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她身上散開,震得靠近的元道宗弟子彈飛開來。
內山門的白玉山門在目光中一點點高大起來。肖憐兒低聲說道:“師尊,我們快到了。”
內山門飛出一行人,領頭的卻是北辰殿玉和真人。
“肖憐兒!你勾結魔門,擾亂宗門處置叛徒清風大典。羞辱本宗掌教道君,你可知罪?!”
七名弟子都是金丹修爲,一字排開攔在山門前。
玉和真人常年代行掌教之職,統掌全宗庶務。又是金丹後期修爲。在內門弟子們眼中,威嚴不亞於各殿長老。見他與北辰殿真傳弟子出面,紛紛退開。讓出一個打架的空地來。
肖憐兒邁上最後一級臺階站定,看了看面前的七人,沒有見石清楓,讓她好生遺憾。她柔聲說道:“玉和,你學會夜凰九式就結丹啦。”
玉和真人臉色一白,身體晃了晃。腦中驀然出現易輕塵悄悄遞給自己一本夜凰九式。師尊就算知道,也絕不會知道這樣一模一樣的話。他呆滯地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女,彷彿又回到一百多年前。
“玉笄,蝙蝠屎研得再細一點。”
玉笄真人哆嗦了下,臉色頓時精彩萬分。他那時纔是個煉氣弟子,被天權長老的大弟子覺鏡欺負了。易輕塵包了一鍋餃子,覺鏡毫不知情吃了下去。第二天身上就冒出臭氣,臭了整整三天。到現在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玉瀾……”
她的聲音是肖憐兒的。可她的語氣,對每個人說話的語氣與當年毫無差別。
北辰殿七弟子都是韓修文與易輕塵婚後才收的。易輕塵待他們極好。每次外出回來,都會記得給每個人帶禮物。那時候,修爲最高的是玉和,他剛剛築基,比易輕塵還大五歲。七弟子中誰沒有受過易輕塵照顧?
肖憐兒挨着把七個玉的名字點完,腳步往前踏出一步。
玉和下意識退開,只退了一步,便又攔在了她面前。他盯着肖憐兒戴的帷帽,澀聲問道:“你是誰?”
七人都這樣望着她。
肖憐兒伸出了右手,一道紫色的火焰從她掌心流出,慢慢凝成一柄紫焰大刀。
白衣紫刀。仙子輕塵。
彷彿時光倒回。回到還是煉氣弟子時。
手握紫焰大刀的小師孃笑嘻嘻威脅自己:“快叫師孃,不然要捱揍哦!”
玉和真人鬥志全無,看着帷帽遮去了面容的肖憐兒一步步走向自己。
她越走越近,離自己越來越近。怎麼辦?
玉和真人額頭沁滿了汗珠。怎麼可能!易輕塵怎麼可能沒有死!師尊明明說她是肖憐兒……
旁邊不知是誰嘀咕了句:“怎麼回事?該不會中了魔門法術吧?”
對,一定是這樣!肖憐兒投靠了魔門。聽說魔門有種迷人心智的厲害幻術叫千花入夢來。玉和真人大喝一聲:“你不準進去!”
七弟子以玉和爲首,紛紛轉頭看他。遲疑地舉起了武器。
“敢和我動手?”肖憐兒厲聲喝道,“韓修文光顧着自己修煉,有空指點你們嗎?你們誰煉烈火訣遇到難處,不是我指點的?一羣忘恩負義的東西!”
玉和真人聽不下去了,他高聲叫道:“結烈火刀陣!”
七柄刀同時飛起,各色火焰獸魂從武器飛了出來,將肖憐兒圍在中間。
“烈火刀陣……呵呵。”肖憐兒輕聲笑了起來,腳步一錯,手中真氣所凝的烈焰大刀由下而上,劃出彎月般的紫色痕跡。
紫焰如月。突然化爲一百二十八道烈焰小刀。白裙旋轉,刀痕飛灑,像一朵瞬間綻放的垂絲紫菊。
真氣痕跡所到之處,七柄刀瞬間被絞飛。
白影晃了晃,聽到噼裡啪啦的脆響聲。七人頂着半邊臉的掌痕摔倒在地上,七把刀叮噹掉在他們身前。身後,一角白裙飄過,肖憐兒邁進了內山門。
這時纔有弟子發出聲音:“本宗的天階烈火訣……”
玉和真人從地上一躍而起,飛過去,擋在了北辰殿正門的入口處。
他望着肖憐兒,眼淚都要下來了:“……我,我不信。”
相信她是易輕塵,就等於方纔在山巔迴響的話都是真的。相信她是易輕塵,就等於相信掌教師尊害妻殺師誣陷同門。
“滾進去向那畜生通報吧!”肖憐兒冷冷說着。擡腿,利索一腳踢在玉和胸口。
北辰殿廣場中肅立站着的元道宗各殿內門弟子和各宗門世家的真傳弟子張大了嘴巴。看到玉和真人像麻袋一般從空中飛過,砸向北辰大殿。
殿內三十幾名元嬰長老哪會看到玉和落地,真氣一撥一託,將玉和放在了地上。
玉和真人捂着胸口,只恨不得沒有人接住他,讓他暈死過去了事。
眼前繡滿萬字不斷頭襴邊的袍角出現在他眼前,那些精緻的符文刺繡閃動着光芒,刺得玉和緊緊閉上了眼睛。
“玉和無礙,一時有些氣血不暢罷了。看來肖憐兒還真從魔門學到不少詭異法術。”韓修文的話依然不急不迫,穩穩走出了殿門。
滿廣場的弟子機械地轉動着頭。
廣場大門口站着個白衣女子。她手握真氣凝成的紫焰大刀,微擡着頭,像是在欣賞大殿飛檐上那些雕刻精美的神獸。陽光透過薄薄的面紗。看不清她的臉,朦朧中生出一種神秘的美。
她低下頭,看着正殿門口一羣元嬰掌門,輕聲說道:“韓修文,你瞧,我師尊若水道君的魂魄在看着你呢。”
聲音清楚地傳進了每個人耳中。她的裙角被風吹起,像抖落一株壓滿雪的青松,冰雪簌簌而落。正午陽光當頂,廣場上的弟子卻感覺到陣陣寒氣從腳底升起。